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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庭日
坎贝尔太太的儿子和儿媳都因意外去世了,孤身一人。苏珊娜刚被接来的那天,独自在家,“不乖”地出门给邻居家摆着的花浇了水。她忘记浇花了,出门却看见湿润的土壤。
然后她偶然见到又一次帮她浇花的苏珊娜。那个小女孩对着她甜甜地笑。
路德·史密斯与老太太更为相熟,“您好,坎贝尔太太。小苏珊娜现在怎么样了?”约瑟夫和海茜刚进门就马上与老人家问好。坎贝尔太太戴上自己的眼镜,看着面前的人点点头。
坎贝尔太太是从每日定时被放到邮箱的报纸认识他们的。她知道约瑟夫和海茜的能力,秉着一定要寻来他们的心思。
“跟我来吧,小声一点。”她佝偻着背,拄起自己的拐杖,蹒跚着脚步。约瑟夫走上前想去扶,坎贝尔太太拂了拂手,走进隔间。下一刻她便是推着轮椅出来的了。路德似对这种情况司空见惯,轻柔的推着老太太的轮椅。
约瑟夫和海茜都屏息凝神,这条长廊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路德告诉他们,先把鞋子脱掉。路德和坎贝尔太太也是没有穿鞋的。
只穿袜子的话,稍微走得轻慢一些就不会在木地板上发出声音了。坚硬的地板,柔软的脚掌,安静无人言语的环境,让约瑟夫觉得很不真实。
他们一步步前进着,环境也随之变化。本来一丝不苟贴着纯色壁纸的墙壁,被画上了大面积的卡通壁画。
坎贝尔太太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本小本子和一支钢笔,路德把她推到墙边,她把本子垫在墙上写着东西。海茜很疑惑,方才不是可以用语言沟通吗。
一分钟过后,她把纸从本子上撕下来,递给了路德。
坎贝尔太太扶着轮椅有些艰难地站起,没有拐杖和轮椅,她的速度更慢了。
路德把纸条给他们看:我去看看苏珊娜,等会儿我出来你们就可以进去了。如果发出什么声音的话,千万别进来。
千万别进来?
约瑟夫的内心纠缠着把自己束缚在蛛丝茧中。他似乎一刻也等不及了,又似乎能久久地等上几天几夜。才五分钟不到他就往屋内瞟了好几眼,里面满墙的粉色涂鸦,挂着粉色图画,床边的粉色玩偶。这让他想起了洛芙,洛芙最喜欢粉色。
十几分钟过去了,约瑟夫几欲冲进房间。可走到门口,他又把自己唤了回来。约瑟夫知道不能这样,这会恶化她的状况。
所以,谁又能说得准呢。
约瑟夫在门外踱步,海茜就一直这么看着他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约瑟夫已经告诉她在孤儿院的事情了,她当然不可能感同身受。事实上她觉得任何人都不能做到。海茜没有怪约瑟夫的意思,此刻他的心情同样也是她的。
坎贝尔太太出来了,海茜连忙站起。她脸上尽是悲悯的神色,没说一句话。只做了个‘嘘’的动作。指了指约瑟夫,后又在纸上写下:别吓着她。
金发男人扶着墙,缓慢地朝里走去。
近了,茶色头发的小女孩包裹着毛毯坐在地上。现在是夏天,其实不很凉快。可她居然还裹着看着就很厚的毯子,窗户也紧闭着。苏珊娜低着头,头发把脸完完全全的遮挡在了阴影之下。地上铺满了画纸,她握着笔的手在上面划动。
约瑟夫蹲走着到小女孩面前,叫了她的名字。“苏珊娜?”尽管这时约瑟夫的声音简直细弱蚊叮,苏珊娜的身体却还是微微的瑟缩了一下。
她极慢的抬头,每一步动作都并不流畅。苏珊娜的头还没有完全抬起,看见是男人的着装,小小的身子拼了命用力地往后挪动。约瑟夫就这么看着她,一动也不敢动。
由于她刚才的动作,房间里的声音消失了。好像这才应该是原本的样子,安静的,死寂的,从未被黑暗探进来的阳光一角。
苏珊娜移动到墙角,愣愣瞌瞌地抬眼观察着他。良久,约瑟夫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小女孩面上害怕的神色逐渐退去,恢复正常。苏珊娜唇瓣轻启,但没有发出约瑟夫以为会听见的呼唤,只有气声。
他尽量让自己不吓到苏珊娜,斟酌了一下。用比苏珊娜刚才稍大一点的声音叫了她的名字,“苏西。”约瑟夫知道她一定听见了。可苏珊娜只是呆滞地盯着约瑟夫看。
“我的苏西。”他又叫了一声。这回女孩的身体替她应答了,接着慢慢地又从墙边挪回来了。苏珊娜的大眼睛里泛起水波,甜甜的叫了一句。“约翰叔叔。”
约瑟夫怨自己来晚了,他怨自己当初没有问清楚收养苏珊娜的人到底是谁。全伦敦哪还有比那个人更出名的阿尼斯特呢。
苏珊娜此时似乎又变回了以前的样子,她用自己的手臂环住了约瑟夫。轻轻贴在上面,可这已经非常,非常难得了。约瑟夫既高兴又激动。
约瑟夫也轻轻地把小女孩搂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毛毯在拥抱时掉落,他恰好低了头。
他的瞳孔霎时间放大。小苏珊娜双臂上布满了伤痕,有几处用绷带包扎着,其他都袒露在外。房间里之前弥漫着一股厚重却清新的熏香味道。
苏珊娜发现约瑟夫好像在看自己的手臂,她也跟着看着自己的手臂。
见约瑟夫盯着自己的手臂一动不动,苏珊娜便以为他是对自己的手感兴趣。举起来挥了一挥,他不忍心再看。
约瑟夫难以想象,这些触目惊心的伤害是怎么留在她身体上的。他不敢想下去了。
约瑟夫知道自己不能总这么感性,可是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掉下。滴落在苏珊娜的手心,她还是那副懵懵懂懂的样子。苏珊娜嘴上没有说什么,她习惯了用行动表达。
她用自己还没有约瑟夫拳头大的小手轻轻帮他拭去眼泪。苏珊娜越像现在这样懂事,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约瑟夫就越难过。
他意识到苏珊娜似乎从那句过了许久才喊出的“约翰叔叔”以外,就再没说过别的话了。他抬头,温柔地问。“你想见洛芙吗?洛芙姐姐。”
她怔在了原地,呆呆地望着窗户的方向。“苏珊娜?苏珊娜。”约瑟夫坚持不懈地叫了她一遍又一遍。
约瑟夫仔细地端详着地上的纸张,床上也散落着几张。上面全是他看不懂的涂鸦和笔迹,倒在一旁的画笔各式各样,不过全都无一例外——都是粉色的。
约瑟夫只能从潦草混乱的字迹里勉强认出唯一一个单词,那就是LOVE。这个单词后面全都用红色的笔画上了好几个大写加粗的感叹号。
他现在做不了什么让她好转,该出去了。即使约瑟夫想再抱一抱苏珊娜,苏珊娜退却和害怕的姿态也让他望而却步了。
最后只是说,“我先出去了。”约瑟夫又在心里对自己说了许多,恋恋不舍地带上了房门。
“怎么样。”坎贝尔太太一边说,一边带他们远离这个房间,到了客厅。她指了指桌上的食物,哽咽着说。“吃点儿吧。”她在餐桌旁坐下,抹了抹自己的脸。
约瑟夫尝试着把餐盘里的面包放进嘴里,但依然食不下咽。“吃一些吧,约翰。”海茜说。
他点点头,尽管食物原封不动的,不过玻璃杯里的牛奶却一滴不剩。
“叮”。是烤箱的声音。坎贝尔太太扶着自己的轮椅,快速地转动着轮子。她端出了热腾腾的蛋挞和蛋糕,配的是香醇的奶茶。“你愿意去吗,小姑娘。”
海茜在坎贝尔太太眼里的确是小姑娘,听她这么说,海茜了然。他们必须和苏珊娜熟悉起来,无论是对谁都会更有利。她点点头,看了眼约瑟夫。
出来时,盘子里的东西只动过一点,还好奶茶喝了一半,对小孩子的食量来说,应该能果腹了。
海茜的眼睛和鼻头都是红的,显然是——哭过的样子。坎贝尔太太叹了口气,“那天,我看见苏珊娜……”
离洛芙开学的日子近了,约瑟夫每天在礼拜堂、坎贝尔宅来回奔波。期间还多次去找了安娜。
约瑟夫在家伪装的很好,但是他出门频率太高了。用餐时的胃口也小了很多,最为明显的是他那张脸,他根本不会骗人。
他骗不了洛芙,嘴上说着没事,告诉小姑娘他很好,很好。实际呢,两人各自心知肚明。
洛芙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约瑟夫不说,她也不问。她只专心做自己的事,约瑟夫不需要她过多的打扰。他忧愁的眼神,憔悴的面色,想让她不知道都难。
“安娜,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让那个家伙收养苏珊娜?”约瑟夫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然而只像是在陈述一件事情。他不信,安娜会就这样把苏珊娜推入火海。
安娜哭肿了眼睛。没再叫那人的名字,只说了姓氏。“我以为,阿尼斯特不坏。”她自嘲地笑了一声。
卢克·阿尼斯特,伦敦金融界混得风生水起的银行家。近年因为自身资本拉来的资源,放进各种投行,让自己的身价翻了个几乘几。外界对他的评价,各种好的词都往上塞,也不怕撑死。
“你和他一直合不来,我以为只是你们孩子间的小打小闹。”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会教出这样的人来。
安娜和怀斯都觉得,这是她们的失职了,她们没有尽到切实的监护人责任。可事实上,她们做的已经够多了。
阿尼斯特离开孤儿院后,只回来过两次。一次是大学毕业,吃了顿饭。一次就是收养小苏珊娜,他当时的态度还真够人模狗样的。
人前做的滴水不漏,把安娜和怀斯给骗过去了。约瑟夫不是安慰她们,是对自己和苏珊娜的交待。“我会解决的,我会找到证据的。”
人心确是一个难以捉摸的东西。
今天是出庭日,也是洛芙返校的日子。状告卢克·阿尼斯特可是大新闻,更别说接手这个案子的是约瑟夫和海茜,还是以这样的罪名。奇怪的是,大家都不知道阿尼斯特收养了个孩子,不过也已经与同日登报。皇家法庭的人对此没什么特别的,让他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送洛芙去车站后,约瑟夫去到了王座法院。这个案子没有经过治安法院的一审。按规矩走流程的话这会去的该是高等法院的家事法庭。但此案涉及过多,放到治安法院、县法院、高等法院去显然解决不了问题。
且还有内幕在里头,阿尼斯特贪污的罪名牵扯到了一些官员。上诉法院又太过‘兴师动众,小题大做’了,这是个初审的案子。
不过,虽然实际上裹着王座法院的壳子,芯却是上诉法院的。
助理律师、小律师、当事人、证人,陪审团,以及旁听席全都一一到齐,就差他了。在经过匆忙的安检后,他跑向法庭所在处,嘈杂的厅堂里。审判员看了一眼大钟,“如果五分钟之内原告律师还不来的话,我将认为他缺席审判。”刚披上皂袍,海茜到门口还在帮着戴假发的约瑟夫拉开门,“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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