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倾天下

　　参天古树争相竞逐，密叶层叠，偶有几缕阳光透下，照在少年黑衣的金丝绣边上，衬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像是久居森林的神仙。
　　蛊林是蛊月教的地盘，四面八方均是饲养的蛊虫，少有客人到访。
　　亓佑宸平日大可以直接用逍遥王的身份召见温玉，先不论沉承与身份特殊，不便让太多人知晓，只与温玉之间的往事恩怨，就让他与蛊月教势不两立。
　　密林里不乏一些简陋的小木屋，外围撒了一圈五颜六色的药粉，多半是防止里头养的蛊虫逃出来。
　　亓佑宸皱了皱眉，这里人迹罕至，想要见到温玉也不容易，若是不小心遭了蛊虫毒手而丧命，还在等他的小十一怎么办？
　　这样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些动静，一个异域少女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接近了他。
　　柔软的如同水蛇般的纤腰裸露在外，银铃声声迷魂，让人眩晕的看不清她的容貌。
　　“公子，随我来啊...”
　　亓佑宸猛地一回神，手腕一转抽出佩剑，架上少女的脖颈，“我要见祭祀。”
　　少女一愣，没想到如此轻易，她的脆弱之处就被人掌控，招魂铃居然被破解了，目光陡然一冽，“你是何人？”
　　周围被催动的蛊虫缓缓包围过来，亓佑宸眯眼，“你敢动一下，我就杀了你。”
　　少女道，“我死了，你也不可能活着离开蛊林。”
　　“阿依，不得无礼。”
　　亓佑宸转身，收了剑，沉冷的音色不似他这般年纪，毫无情绪，“祭祀。”
　　温玉负手走近他们，也不行礼，“不知王爷有何事，竟亲自登门蛊月教圣地？”
　　亓佑宸垂下眼睫，神色淡淡，“请祭祀出林，救人。”
　　蛊月教的蛊多靠人养，有续命之效，但这也无异于将自己交给了蛊月教，按沉承与的性子宁可死也不会受人控制，所以现在只要能延缓时间，赶到柳州城，以琉殇居的医术，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温玉安静的看着他半晌，突然扯唇笑了笑，也不问救何人，“阿依如今乃为蛊月的副教主，让她随王爷走一遭罢。”
　　“是。”少女闻言，施施然行了一礼，蛊虫纷纷退去，“柳依常年居于蛊林，无礼之处还请王爷海涵。”
　　亓佑宸看了那少女一眼，“嗯。”
　　“王爷唤我阿依即可。”柳依笑着让开半步，朱唇娇艳，花容月貌透着几分灵气，“蛊月生为庚桑百姓求福，能助王爷解愁，也是阿依的荣幸。”
　　话里话外，亓佑宸自然嗤之以鼻的，百姓无知便罢，他的生父不就是因蛊月而死？
　　温玉不亲自出面，想来也是避嫌。亓佑宸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并无端倪。转身就走，步伐急切。只是离开温玉视线的那一刻，杀意陡然而生，连紧随其后的柳依也忍不住打了寒颤。
　　到底是血海深仇，他与温玉之间早晚得有个了断，只是羽翼未丰，他的小十一现在也等不得。
　　蛊林中偏偏撒下一缕光，温玉抬头，眯了眯眼，露出个笑容，神色是带着惬意的迷惑，“这性子，倒说不清像谁呢？”

　　玉酌姎在沉承与床前守了两个时辰，心里愈发焦急。亓佑宸去找温玉，亓睿尧入宫面圣，居然没有一个多安慰安慰她的！
　　虽说玉瑶性命危在旦夕，可这般被忽视，她心中也怪不是滋味。
　　索性留下宝娇，出来透透气，只是没想到，刚出庭院，便看见久一领着个熟悉的人朝她走来，扭身迎了上去。
　　“大哥！你怎么来了？”
　　“...臣玉知瑾，见过太子妃娘娘...”
　　“......”
　　好了，现在连她的亲大哥，都故意惹她生气！
　　玉足一顿，差点失了教养，气道：“大哥不愧是玉家长子，知书达礼。”
　　这里毕竟是太子府，玉知瑾默了片刻，他此行来可不是跟玉酌姎讲利害关系的，“姎儿，阿瑶如何了？”
　　玉酌姎自然知道他为何而来，眼神冷了几分，“玉瑶玉瑶，你就知道玉瑶，要是被父亲知道，大哥还想被家法打断一次腿吗？”
　　“......”
　　看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玉酌姎简直恨铁不成钢，一咬牙又道，“跟我来。”
　　转身，又气冲冲的朝着她的屋里走去。玉知瑾朝着久一道谢，抬步跟了进去。
　　沉承与自然没醒，宝娇见到玉知瑾行了个礼，退至一旁不敢多言。
　　“玉瑶中毒不过一日，大哥连太子府里的动静都知悉的如此之快。”
　　“......”
　　玉知瑾看着沉承与苍白的脸和颤动的羽睫，又怎会不知自己此番前来是如何唐突。朝廷势力繁杂，眼线多布，玉家自然不能例外。
　　“她如何了？”
　　“太医院那群庸医能讲出什么好话？”玉酌姎蹙眉，“殿下入宫请旨，想让逍遥王带玉瑶去柳州城，昌顿那边安排了琉殇居的人，希望能求一线生机。”
　　“柳州城？”
　　玉知瑾俯身替沉承与掖好被角，关乎于情止于礼，轻轻阖上了眸。
　　“明日一早便出发。”虽然玉酌姎着重想强调的是逍遥王三字，但是玉知瑾似乎完全没有会意，“大哥来看过便是了，可别想些不该想的。”
　　玉瑶的身份，比他们想的还要复杂的多，一个蕴丘的奴，熟识庚桑失踪多年的逍遥王之子，还惹上黔血宫。玉家再怎么厉害，也不敢跟皇室和这些江湖邪派斗吧？
　　玉知瑾颇为无奈，想伸手揉揉玉酌姎的头，却又碍于身份只得作罢，“时候不早了，我先回玉府，改日再来看你。”
　　“我送大哥。”

　　自乱世来，四国合力抵御外敌，韬光养晦，百废待兴。
　　连泗洲城这种临近边疆的地方耗费三年都能被根除疫症，柳州城在中原腹地，从未有过瘟疫之事，巧在亓佑宸子承父位，无声无息就爆发了这场蹊跷的疫症。
　　亓霖天布下皇榜，征民前往柳州城相助，亓佑宸被指派为钦差，带着一众人连日赶往。
　　这一路奔波，片刻也未停歇，几日下来，不少应征的壮汉都受不住，何况是那几个多年不曾离开皇城的太医，叫苦连天，只差往宫里奏上，求皇帝下旨了。
　　马车里点了安神的清香，沉承与躺在亓佑宸怀里，衣衫半褪，露出胸前伤口，那里鼓起了一个乌黑的小肉包，似要撑裂一般。
　　柳依仔细检查了一番，手中的蛊虫朝着伤口艰难的钻了半个身子，柳眉微蹙，“蛊虫虽能延缓毒素蔓延至心脉，却也活不长久，只能烂在伤口里...”
　　沉承与这几日多睡少醒，一路都是浑浑噩噩，不知是不是疼的狠了，抽搐着醒了过来，额间全是薄汗。
　　“用刀...割掉...”
　　她一偏头就能嗅到一股腐肉的恶臭，纠缠着亓佑宸身上熟悉的冷香，让她极其厌恶。
　　没想到她会醒来，柳依一愣，“这是心口，失血过多，你也会死的。”
　　亓佑宸替她拭去脸上的薄汗，“再忍忍。”
　　沉承与抓住他的手，指尖冰凉，“如果是死在你怀里，我倒是不怕了。”
　　亓佑宸脸色突然一变，站起身，将她放在软榻上，转身离开马车，背对着柳依道，“照顾好她。”
　　“......”柳依回过神，看着沉承与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扯了扯唇角，试图说些什么，“你...”
　　“他生气了。”
　　“什么？”
　　“不是气我，是气他自己。”
　　柳依半晌才听懂他的意思，“他为什么要生气？”
　　“你不明白。”就连她自己都不明白，沉承与摇了摇头，神色疲倦，“会留疤吗？”
　　这次柳依终于明白了，新催养的蛊虫已经全部进去，“只要处理的好，以琉殇居的医术，很难留疤。”
　　那她一定要留下疤，让亓佑宸一看到就想起来，她救过他的命！
　　沉承与闭上眼，沉沉睡去。
　　如今已是六月下旬，天气燥热，亓佑宸离了马车，外头都是些东倒西歪的大汉，正坐在树下的阴地里乘凉，免不了传出些抱怨，一见到他，瞬间噤了声。
　　这一对比，牵着马在林地里吃草的男子，就显得格格不入，分外出尘。同样的素衣薄衫，别有一番滋味。
　　亓佑宸走近他，虽比对方矮上寸许，气势却并不输人，“玉少为何在此？”
　　玉知瑾笑了笑，“柳州城在我庚桑境内，皇榜征民，在下愿尽薄力罢了。”
　　征民不过短短一日，时间紧促，亓佑宸又一心扑在沉承与身上，未曾细查名单，否则他绝对会...
　　滥用职权一次。
　　“那本王替柳州城的百姓谢过玉少了。”
　　玉知瑾偏了偏头，垂眸看着马儿不断的咀嚼着青草，“柳州城在中原腹地，一路涉山涉水，王爷想日夜赶路，只怕还没到柳州城，人先垮了一半。”
　　征来的民多是家里收成不好的庄稼汉，来混口饭吃罢了，骑马坐船都不适应，底子差点的，早就吐的七荤八素了。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又如何？朝廷的银子本就不是白拿的。”
　　察觉到对方语气里暗藏的敌意，玉知瑾轻叹了一声，“昌顿的琉殇居最多还有三日便能抵达柳州城，王爷若是愿意，可以先行前往接待贵客，余下众人，在下愿替王爷分忧。”
　　亓佑宸急，玉知瑾难道不急？
　　柳州城的急报未曾断过，亓佑宸目光扫视了一番敢怒不敢言的众人，知道玉知瑾怕是早就等在这里，替他解决此事。
　　“好，如你所说，我们兵分两路。”亓佑宸解下腰间皇帝亲赐的玉牌递给他，“希望玉少不要让本王失望才好。”
　　“在下定当全力以赴，尽快赶往柳州城。”
　　亓佑宸眯眸瞧了他半晌，转身回了马车，命车夫继续前行。
　　飞尘扬起，模糊了玉知瑾的视野，他低头看了眼玉牌，唇角的笑容带着几分涩意。
　　“今夜在此扎营整顿，明日卯时三刻准时赶路。”
　　清润的男声响起，片刻后，皆是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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