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触］神隐少女

　　这是一个宁静闲适的午后。

　　微风从庭院的另一边捎来了的贴梗海棠缱绻的淡香，却又略微带上了些春日泥土独有的湿气，像极了母亲耐下心来时温柔的耳语和怜惜的目光。

　　“……此地所盛行者，皆为喜剧。”

　　直美的嘴角忍不住扬起了陶醉的弧度。

　　尽管作者写得稍微有点含蓄，但就连八岁的她都能看出那个虚荣而自傲的女人在最后选择了自尽——就像是敷衍地给结局盖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薄纱一样。

　　死亡的冲击被文学美化了。

　　她把书合上，再次摇头晃脑地把这个句子念了一遍，然后快乐地从藤椅上一跃而下。

　　但这个结局没有什么不好的，她若无其事地想着，甚至还在猜想得到证实后松了一口气：结局就像是读者在阅读期间无意中往这个女角上施加的不满与恶意一下子爆发出来、并且真的把她击垮了一般。

　　虽然这么说有些奇怪，但她确实从一个角色的死亡中得到了不可思议的满足感。

　　快乐的神经波从脑后一路游走到手臂上，轻柔又麻痒。这种类似受寒了的感觉让她无端端打了一个哆嗦，突然萌发想要赶紧回去找见薄衫披上的念头来。

　　可这样普通的念头却席卷成一股冲动，如同潮水一般不断拍打着她的耳根与后背。

　　直美说不出自己究竟是厌恶着还是享受着这种状态，只能抿着唇将书抱在怀里，像是怕它被抢走一样闷头冲向自己的房间。

　　她把书放回书架，然后欢快地绕到了厨房——她原本是想去找母亲唠嗑读后感想的，却发现后者正挂着冷笑，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准备着茶具，从里至外地散发着并不情愿和难以亲近的气息。

　　母亲洗了几只待客专用的茶杯，顿了顿，又把其中两只放了回去，然后重新取了两只花色与直美平时用的差不多却一直没人使用的茶杯来。

　　直美几乎是立马就明白了：原来是不知名的客人和父亲和哥哥要来。

　　她一直不理解为什么人前恩爱的夫妻私下的关系可以僵硬的这个地步，但是所有的困惑都伴随着母亲蹙起的眉作为无声回答而渐渐沉寂下去。

　　而且……也不是没去过那边的院子。在知道底细后，好奇心溜走的速度比预想中的还要快。

　　于是她不再试图打开两座院子间据说“每天都用来互通往来”的门，假装已经把对另外半个幸福美满家庭的幻想和门上生了锈的锁一起丢进了后院的池塘。

　　不过，眼下这满腔感慨应该找谁述说呢？

　　母亲在忙，佣人也在忙。

　　此刻，乖乖地呆在一旁大概就是她需要做的所有事情了。尤其是在客人还没有来之前，谁也不需要她出现在视野里——倒不如说，她要是擅自做了什么才会给他人带来困扰吧。

　　那么在客人来前，还是先去换上比较正式的小洋裙吧。

　　直美带着小情绪闷头冲上楼，跺出一连串“咚咚”的声音。家里华而不实的旋转楼梯又高又长，而她的目的地却在无穷的螺旋的尽头。

　　“不要在楼梯上跑。”

　　陌生又熟悉的男声突然从斜上方响起来。

　　直美仰起头，看着二楼的少年傻了眼。

　　在“我家楼梯我比你熟悉，而且我跑过很多次了怎么跑都不会摔的”和“哥哥”中犹豫了一会儿，直美还是老老实实地地喊了后者。

　　二宫匡贵身着笔挺的西装，银制袖扣在日光灯的照耀下反射出刺目的白光。

　　直美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忐忑不安地停下了脚步。

　　但是他今天的心情似乎很不错，不仅没有继续批评她，甚至还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总而言之，相较于印象里那副让人看不透的样子，今天的二宫匡贵显得格外亲切友好。

　　直美微微睁大眼睛，心中产生了一个小小的声音：它在不断蛊惑她去做出一件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在那一瞬间，她除了越跳越快的心跳声以外什么也听不见了——而下一刻，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飞快地扑上去抱住了他。

　　二宫匡贵下意识地向后撤一步，踌躇片刻，还是僵硬地把手放在了直美头上。

　　而这个动作大大鼓励了她，甚至让她擅自理解成了认同的意思。

　　于是直美猛地仰起头看向他，眼角溢出水光，双颊染上了病态的殷红色，连呼吸也变得愈发急促起来。

　　而这股狂热冲动完美地遮蔽住了她对印象中的哥哥的敬重——她急于将从书中看到的和感受到的东西分享出去，但激情过剩的急切带来的只有语无伦次和对身体控制力的减弱。

　　“你冷静一点……！”

　　二宫匡贵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不确定。

　　他最崇拜的、无论如何都保持着理智的父亲，在他面前，只有在谈论到母亲时才会时而暴躁时而愤懑时而忧郁地使用嘲讽的语气——父亲称母亲为疯子，却又在用一种苛责的态度放任她。

　　这个年岁的二宫匡贵当然有着辨别是非的能力。

　　他无法理解父亲对母亲的感情，但心里总是隐约觉得这个称呼过分了。可尽管早已学会分辨出父亲话语中的个人情绪，但是与母亲不亲不疏的距离让他一直对这种自己难以苟同的态度存保留态度。

　　原本……是这样的，直到与妹妹二宫直美目光相接的这一瞬间——似曾相识的褐色眼瞳深处猛然蹿出了一抹赤红，癫狂中又掺杂着点奇怪的缠绵意味——焰心闪烁着渴望得到回应的光，但令人毛骨悚然的火舌却灼伤了他。

　　“她？她疯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我也不知道她想对我做什么……她管不住自己，我也……我当然也管不住她。”

　　父亲淡淡的自嘲犹在耳边。

　　所以说遗传学真是一门神奇的科学。

　　母亲心思难测，妹妹狂悖乖谬。

　　父亲自顾不暇，他亦难保自身。

　　在无力感逐渐涌上之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于是他奋力挣扎起来，又用力掰开了她捁得自己生疼的手。

　　然后，就这么看着火焰慢慢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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