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

　　时隔差不多一个月，葛青终于再一次见到宋雯。宋雯到锦绣宫来找葛青，她似乎还是和从前一样，依然‘青青’，‘青青’的唤着葛青，也还是和从前一样总是以柔弱的神情讨人怜爱。
　　但是宋雯终究是和从前不一样了，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她不再只是低微的宋顺常，她从怀孕的梨容华那里得了两三次侍寝的机会，在皇帝面前留了印象，摇身一变成了御女。而在她成为御女的第一天，她就将东西从锦绣宫搬走，住进玉笙宫配殿。说是感恩梨容华要常伴她左右，之后宋雯便再也没有出现在锦绣宫。
　　“青青，你怎么都不去看我？”宋雯轻声问葛青，她的眼睛里面倒映出葛青，其中找不到任何一点因疏离而带来的隔阂。
　　葛青看着表现亲昵的宋雯，内心五味陈杂，她想质问宋雯为什么忽然对自己置之不理，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风轻云淡的，“你不是也没来看过我吗？”
　　宋雯马上笑答：“所以我今天就来看你了啊。”
　　“青青，这段时间我十分挂念你呢。”宋雯说着，坐到了葛青的旁边。她将葛青的脸打量了一番，然后道：“我看你面色红润，你最近应该很欢喜吧？我还没有恭喜你，当上美人了呢。”
　　“青青，你真厉害。”
　　“……谢谢。”葛青总觉得宋雯的话有些不对，可又说不出，便只回了她两个字。
　　宋雯又打量起四周，比起她刚离开锦绣宫的时候，锦绣宫中多了好几个新来的宫人。那时葛青升位后，应得的配例。宋雯毫不掩饰自己的羡艳，“青青，我要是也能像你这样受宠就好了。”
　　葛青笑了笑。
　　宋雯又问道：“青青，我们还是朋友吗？”
　　“当然。”葛青起先是毫不犹豫的回答，但是随后她又补了一句，“如果你希望的话。”
　　宋雯笑开，十分肯定的告诉葛青：“我一直把你当朋友。”
　　“青青，那我的朋友是不是也就是你的朋友呢？”宋雯又问。
　　葛青警惕的反问：“你是指谁？”
　　“梨容华。”宋雯道，她凑近葛青，想让葛青信任她脸上的真诚，“青青，梨容华是个好人。她对我很好，既像是朋友，又像是亲人。”
　　“你看。”宋雯提起手，将翠绿色薄袖挽至手肘，她想让葛青看到，在她白皙的腕子上那一串红木香珠，“梨容华给我的，这本来是御赐之物，她都舍得给我。”
　　“……”葛青沉默，倒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宋雯此时让她想起之前，在昭阳宫书房的时候。那时候，皇后将圣旨递给她，也是轻纱滑落，一截白玉皓臂……
　　“青青，你在听我说话吗？”宋雯发现了葛青在走神，于是摇了摇她手臂。
　　葛青点头，“我在听。”
　　她看向宋雯手上的香珠，道：“我这里也有一样的珠子，你若是喜欢我可以都送给你。”
　　“这不一样。”宋雯摇了摇头，“你送我东西，是因为我们从小相识，知根知底。而梨容华与我素不相识，依然对我好，便是信任我，想要……提携我。”
　　“若是没有她，我可能不会有受宠的机会。”
　　“雯雯。”葛青唤了声，问宋雯：“你今天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如宋雯所说，葛青与她从小相识，知根知底。
　　“青青。”宋雯满怀希望的看着葛青，说出了自己的目的：“你愿意和我一样加入梨容华与良妃的阵营吗？她们不会亏待你的。”
　　“若我不想呢？”葛青嘴上问，心里想的却是果然如此。
　　宋雯不解，“你为什么会不想呢？良妃是四妃之一，梨容华如今也有孕在身。你在后宫中有她们做依仗，就无人敢欺负你了！”
　　葛青不说话，宋雯想了想，于是皱眉问道：“莫非，你已经与皇后结盟了？”
　　“没有。”葛青当然否认，道：“我不想与任何人结盟，我只想顾好自己。”事实上，葛青是想起了皇后之前让她远离好友的话。
　　在这个后宫中，葛青的好友似乎只有宋雯一人。
　　见她否认，宋雯马上劝导：“青青，你不要这么天真。这里是后宫，不是你可以独善其身的地方。你现在是整个后宫中最受宠的人，多少人把你当成眼中钉、肉中刺，如果你无人依靠，那之后她们要是想害你，你一个人怎么应付？”
　　“梨容华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青青，你应该好好想想。”
　　“我确实应该好好想想。”葛青说着，左手摸了摸自己耳垂，宋雯这番话虽然是有目的但也确实不假。只不过……梨容华这个人太好太热心，总让葛青有一种无事献殷勤的感觉，让她下意识抵触这个人。
　　说起盟友，葛青心中有一个更加合适却又一些高不可攀的人选。
　　宋雯以为她松口，继续游说，像梨容华之前那样轻轻拉起葛青的手，“青青，和我一起吧。我们不是从小的好朋友吗？所以我们应当一起共进退的。”
　　“青青，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
　　葛青抽回手，向宋雯摇头：“我是相信你的，但是……”
　　“不要但是了。”宋雯起身站到葛青面前，低头一眼不眨的看着她，目光中闪耀着璀璨光芒，“青青，你忘了我们是多好的朋友吗？”
　　“你小时候肚子饿，没饭吃，是我偷偷从府里面拿糕点给你。你想读书，也是我在先生来的时候，将你藏在柜中让你偷听。还有你入宫时，不是用一舞惊艳了陛下吗？你那件红色舞裙，就是我送你的生辰礼物啊。”
　　“青青。我做了这么多为你好的事情，你都忘了吗？”
　　随着宋雯的声音，葛青渐渐回想了小时候的一切。她看向宋雯，与其四目相对，有那么一瞬间，葛青从宋雯的眼睛里看到了小时候的那位大小姐。
　　‘葛青，我会罩着你的。’每次当漆黑的柜门被打开时，葛青总能听到这个在盛大光明中略带骄傲的声音。是小时候的宋雯低头看她，眼睛里面尽是天真的自信。
　　“我没忘。”葛青回答，没有再多加一个字。
　　“那就好。”宋雯咧开唇角笑，从来都自诩大家小姐的她显有的笑露出了牙齿，两颗与她形象不符的兔牙一如葛青记忆中。
　　“青青，你一定会和一样，成为梨容华的人，对吗？”
　　“嗯。”葛青点头，左手一直放在耳垂上没有取下，她的手背碰到了耳坠的流苏，那些小小的白珠子像她心情一样摇晃不安。
　　不知为什么，她心生了一种负罪感。
　　“太好了！”宋雯真心实意的笑着大喊，“青青，我就知道，这个皇宫里面你对我最好！”
　　葛青垂眸，抿唇后道：“我是为了报答你以前。”
　　一直在旁边静静聆听的小茵默默叹了一口气。
　　三思啊……
　　“雯雯。”葛青放下手，语气凝重的问宋雯：“我们会一直是朋友对不对？”
　　“当然！”宋雯马上回答，“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还有梨容华、良人，她们都会是你的朋友！”宋雯迫不及待的加上了这两个人。
　　“哦！对了，梨容华她们还在玉笙宫等你了呢！我今天来，是受她们所托，请你去玉笙宫做一次客，玉笙宫已经备好了饭菜。”
　　葛青眨了眨眼，问：“是她们让你来，你才来的？”
　　宋雯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笑着催促葛青，“我都耽误好些时间了，青青，我们快点去吧。”
　　宋雯拉起葛青的手向前走，葛青被无奈的跟着她，几乎是被半扯着走。中途宋雯肩上的薄纱被树枝碰落，是葛青提醒她，叫她重新披上。
　　葛青来到玉笙宫，宋雯回来玉笙宫。
　　果然，梨容华与良妃正翘首以盼。
　　“快快免礼。”梨容华在葛青见礼之后连忙道，还要挺着个大肚子来扶葛青。于是葛青反到是站起来扶着她，听她以温柔的目光轻轻的数落：“你呀，之前寿宴时说好了要来看姐姐我，结果一直没来。这还要我差小雯来请，你才肯赏脸！”
　　“真是该打呀！”梨容华说着，拉起手轻点了一下葛青额头。葛青注意到，在梨容华手上攥着的手绢依然是自己送的那一条，擦过葛青鼻尖时隐隐有一股馥郁的奇异香气。
　　那个葛青从来没有说过话的良妃，在这个时候和蔼的说着：“这人到了就是给你我面子，还说这些做什么？”
　　“青美人。”良妃到葛青面前，半揽着她肩膀带她到备好饭菜的桌前，“你今天既然是来了这里，一定是想清楚了。之后啊，我们几个就是朋友，就是家人。要在这后宫中啊，守望扶持。”
　　“嗯……”葛青点头，被良妃按到了首位旁边坐下。
　　宋雯紧跟着坐下来，不假借宫女之手，亲自将一块鱼肉挑到葛青碗中，“青青，你看，这是我让她们专门为你做的菜。你是最喜欢吃鱼的。”
　　“不如来尝尝我这梅子酒呢。”梨容华向身边的宫女使了个眼神，宫女从酒壶中到处诱人的瑰红色液体。
　　葛青接过酒杯，看着席上三个皆带着善意笑容的人，暂时放下了心中忐忑。
　　这样也不错吧……

　　昭阳宫。
　　金簪在烛火的映照下平添了一朵烈焰色，陈静淑的手悬在空中，含笑听完了宫人的回报。
　　“所以，她还是去了玉笙宫？”
　　“是的。”新送进锦绣宫的宫女点头，一张平平凡凡混迹到人群中，仿佛一眨眼就再也分辨不出来了。
　　陈静淑放下金簪，轻声嘲弄：“还真是傻孩子。”
　　“不过，也是要经历过痛，才能长教训。”
　　“这青美人还是辜负了主子的好意呢。”春容道，将陈静淑惯用的香料放入打开的熏笼中。这个熏笼内部似乎没有怎么清理过，积攒着厚厚的仿佛凝固成砖的香灰。
　　略带苦涩的香气缠绵到陈静淑鼻尖，她将手下压着的纸拿了起来，是一张墨迹干透还没有久的药方，上面隐约写着‘木麝’什么的。
　　“辜负？没有，她和我想得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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