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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情
蜿蜒的小径两侧花木扶疏,飘飘雨丝弥漫,无边细愁忽而丛生,程归晚越走越急,明明不是很远的距离,却总走不完似的。
夏宜居的大门出现在眼前时,程归长吁出一口气。
院子里悄然无声,忍冬不在,不知道跑哪去了。
程归晚正不想看到任何人,暗暗庆幸,把雨伞廊下,进房,散了髻,拿布帛擦头发。
背后脚步声传来,程归晚以为是忍冬,擦头发的手没停,口中道:“把那把雨伞擦干了,好生收着,要还人家的。”
“还给谁?”来人问。
“尹南琛。”程归晚道,语毕,方反应过来,说话的不是忍冬而是陆渐离,手一颤,布帛落到地上。
“你什么时候认识尹南琛的?”陆渐离朝程归晚凑近。
男人特有的攻击性味道侵扰。
程归晚张嘴,大叫似张得很开,却没发出声音来。
陆渐离弯腰捡起布帛,往程归晚头上搭。
“今日刚认识的。”程归晚抓住布帛,往后退了一步,低垂着头不敢跟他对视。
“刚认识的他便送你雨伞?”陆渐离问。
“我的伞坏了。”程归晚脑袋发懵,陆渐离口气中的酸意让她惊讶,也让她茫然。
“你慌什么?”陆渐离淡淡问,左手抓住程归晚拿布帛的手,右手食指中指和拇指掐住程归晚下巴,把她的头硬往上掰,逼她与自己直视。
下巴被掐着的地方针扎似微微刺疼,紧盯的眼睛阴沉而冷厉,像幽幽吐着红信的毒蛇,电光火石间便朝她张嘴,狠狠咬住她的脖颈,刺进她的身体,意外惊惧中,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尖锐触感从皮肤表面向骨肉里头钻进去,很快直达心脏
程归晚瞪大眼,身体抖个不停,近在咫尺的那张俊美的脸庞在眼底扭曲,黑暗湮灭了光亮,暗沉的一片,沉重得令人窒息,程归晚感觉自己成了垂死挣扎的猎物,痛楚、惊恐、绝望之余,又有些别的什么。
陆渐离胸膛里一团火。
程归晚居然跟尹南琛认识。
绿竹桃花伞,美人才子,好极了。
程归晚大张的嘴唇溢出的浅浅气息清新甜软,一双眼睛瞪得很大,布满惊讶与惶恐,让人血液中的暴戾因子不自觉冒头,想摧毁她,看她长发披散,乌黑闪亮,一泄如瀑。
头发是她身上最吸引人的,很想揉一揉。
陆渐离想镇定,却惊骇地发现,身体并不服从大脑的指挥。
“姑娘姑娘……”忍冬大叫着跑进来。
陆渐离一震,蓦地松开程归晚,往外走的身影脚步有些乱,胸前衣襟歪歪敞着,姿态不复素常闲淡潇洒。
“我回来的不是时候了。”忍冬脸胀得通红,懊丧得想弄死自己。
“大惊小叫什么?”程归晚强作镇定,抓紧布帛遮掩地擦头发。
“灶房那两人被罚了三个月月钱。”忍冬不臊了,眼睛晶亮。
程归晚早知道了,也不意外,含蓄笑了笑。
“我这会去跟罗管事要冰块,看他还给不给。”忍冬昂头,趾高气扬。
“别去要。”程归晚一把叫住她。
上午忍冬满肚子气,讲什么她都听不进去,还会认为她懦弱因此跟她离心,此时说恰好,拉了忍冬坐下,“爷很敬重卞夫人吧?”
“这个自然。”忍冬毫不迟疑点头。
“爷敬重的人,咱们是不是也要敬重?”程归晚笑问。
忍冬微一迟疑,还是点头:“是的。”
“不过五桶冰块,还是御赐的,得来不易,爷每日公务繁忙辛苦,是不是留着给他用比较好?”程归晚又问。
“可是卞夫人得了,还给钟娆娆用了。”忍冬不服气。
“钟姑娘用的,是爷给卞夫人的,卞夫人想给谁用,那是她的事,旁人干涉不了,也不能因此攀比。”程归晚正颜道。
忍冬眼眶微红,不甚服气。
程归晚娓娓道:“那冰块若是爷给钟姑娘的,咱们必是要争的,可并不是,咱们争,便是跟卞夫人争。卞夫人是长辈,争起来,岂不是让爷为难?还是想让爷也给咱们冰块,就那么一点,咱们也得了,还剩多少能给爷自己用?”
忍冬面上怒色渐消,虽然有些不甘,却也接受了。
“不只冰块,就是别的,也不该争,该是咱们的就是咱们的,不该是咱们的,争来也没用。”程归晚又道。
“你就是不爱争。”忍冬嘀咕。
“我有什么好争的?卞夫人是长辈,没必要相争,至于钟姑娘。”程归晚淡笑,“我不用争,她争不过我,若爷心里有她,此时的陆府就没有我。”
忍冬蹙眉,细想,可不就是如此,拍手大笑,“还是姑娘看得清,我以后都听姑娘的。”
小丫头能听进去就好。
程归晚亦自开怀,转头间,看到门外廊下雨伞,笑容敛起。
尹南琛声名听说过,尹家对外最耀眼的光芒,诗词文章瑰丽多姿婉转深情烟霏霞露自然流媚,与陆渐离并肩,一向在香山尹家别院休养,怎么突然回京了?
听起来,跟他同龄且有来往的段志新也不知他回京,他回京是要做什么呢?
不会跟恩科有关吧?
尹南琛要参加恩科的消息,很快传到平王府。
楚玄跟陆渐离一般,也没想到有此变故。
平王府的幕僚都有些懵,自然不能由得尹海山势力再壮大,几个人商量许久,也没能拿出应对章程。
“不然,还是问问王妃吧。”楚玄心腹幕僚卫平道。
平王府的决策大半出自穆玉华,大宁民风又开放,没甚男女之防,虽如此,穆玉华仍谨言慎行,从不在楚玄跟幕僚议事时参与其中。
楚玄对她倒是没甚避讳顾忌,妻子是女诸葛的事并不瞒着幕僚,穆家一个男丁都没有,穆辚年迈,平王府是穆家的依仗,卫平这么说,也没生气,起身往内院去。
楚玄的爱好肖似穆辚,喜粗犷豪迈不爱细腻婉约,平王府楼阁院落按制而建不能改,装饰却是怎么雄浑粗重怎么来,家具都是沉暗的黑檀木,帷幔能不要就不要,房间里自然没有花瓶不插鲜花,更加没有熏香,还跟穆府一般,弄了阔敞一个练武场。
穆玉华在起居室的大炕上坐着,一件杏色起花缎褙子,棕黄色长裙,随意而沉稳,夏日不烧炕,上面铺了一张竹席,竹席上置白底绿竹桃花纹绣坐垫和引枕,整个房间唯一的清浅颜色,也是唯一的亮色。
炕上束腰矮案上搁着一本诗集,穆玉华一手托腮,一手按在诗集上,看诗集的目光专注而沉静。
王府上下都知道她喜欢诗词,闲暇时候常常一动不动看许久,与世隔绝了一般。
楚玄有次笑她,换上尼姑衣裳,无人能看出她是俗家人。
本是玩笑之语,却把慧妃和戚氏吓坏了,楚玄此后也便不再说了。
“尹南琛回京城了!”穆玉华声调微高,霎地坐直身体,托腮的手收回,按在诗集上的手微抖。
“是啊。”楚玄叹气,隔着矮案在穆玉华对面坐下,“他这一回来,恩科的状元不肖说是他了,陆渐离费尽心思,只怕最后是为他人作嫁衣。”
“他的身体哪撑得住官场,尹海山真是疯了。”穆玉华自语似低喃。
“可不是。”楚玄附和,脸色更难看,“可是哪怕他过几个月就死了,只要他能撑到恩科结束,就会把同榜进士压得死死的,还会把不少人纳入尹海山的势力范围内。”
穆玉华低眉,心不在焉“嗯”了一声附和。
楚玄没发觉,接着又道:“同年之谊非同小可,当年陆渐离同榜的,几乎都折服在他的风采之下,若不是他去了定海关,尹海山借机清洗,如今朝堂上只怕陆渐离可与尹海山抗争了。”
穆玉华稍稍回神,沉吟道:“同年之谊固然深厚,座师之恩也不浅,陆渐离是恩科主考官,也不至于尽处劣势。”
“这么说,咱们不管了?”楚玄问。
“还是得管。”穆玉华道拿起诗集卷起,轻轻拍着案面,“陆渐离对此应该也很头疼,咱们可以向他示好,把这次恩科搅得云涌浪翻,让尹南琛风头不那么强劲,陆渐离能拉拢到更多的人才。”
“怎么个搅法?”楚玄问。
穆玉华拿起诗集半遮住嘴唇,压低声音细说。
“这……你有把握?”楚玄高声问,嗓音都变了。
穆玉华浅笑,点了点头。
“果真如此,不仅压住尹南琛风头,还能让世人知平王妃博学多才,男人都比不上,我平王府的风头无人能敌了。”楚玄大笑,起身,兴匆匆往外走,“我这就跟外公说,让他去跟陆渐离通气。”
穆玉华脸上浅笑在楚玄出门后敛起,手里诗集松开,封面上赦然是《画尘居士还往集》几个字。
尹南琛,表字行简,号画尘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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