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当真霸道

　　细刀回到家的时候，已是夜深，梅九娘早就在门口翘首以盼。

　　“娘！”细刀看着梅九娘来到马下，就顺着马鞍滑了下来，落进梅九娘的怀里，声音温吞，跟平日欢腾的语调全然不同。

　　梅九娘耳后嗡了一下，周身一热，赶忙搂住细刀，急切地问，“怎么了？可是受委屈了？”

　　“没有，”细刀摇摇头，从梅九娘怀里抬起头来，瓮声瓮气道，“我困了，想睡觉！”

　　“那我们就回家睡觉，回家睡觉！”看着细刀无精打采的模样，梅九娘心里一疼，虽有多少问题却都不问了。细刀一小就古灵精怪，五六岁时和梅九娘分开，其实，梅九娘并不很能猜透细刀，可她到底是梅九娘九死一生养下来的，她心里不痛快，梅九娘还是能感觉得到的。

　　梅九娘留了芳姑姑送走何尚，扶着细刀往院子里走，到了房中，又帮细刀擦洗，给细刀拖衣服时，从她怀里翻出许多压得变形的点心，梅九娘也不多问，给细刀换了衣裳，就喂了一碗热热的糖水，扶她上床躺下，压好被角。

　　“娘，”细刀从被子边伸出手来，拉住梅九娘的手腕，“我想跟你一起睡！”

　　细刀缩在被子里，只露出脑袋，一双大眼睛眨了眨，却不复平日的神采，梅九娘的心就化了，点点头道，“娘去收拾一下，马上过来。”

　　梅九娘交待芳姑姑下去安睡，自己擦了手，吹灭油灯，脱了外衣轻轻钻进被窝。她才进被窝，就被细刀侧过身抱住，细刀一边的手和腿都压在梅九娘身上，头也向下挪了挪，窝进梅九娘胳膊里。梅九娘僵了一下，抽出一只手，环着细刀，轻轻拍她的背。

　　屋子里黑漆漆的，只有淡淡的夜色打在窗户上，映得房间都是灰灰的蓝，宁静祥和。

　　细刀闭着眼睛，背上感受着梅九娘缓缓的抚摸，鼻子间萦绕着梅九娘的体香，带着浅浅药味，心里安定了许多。

　　“娘，回保定好不好？”细刀突然开口，问梅九娘，“你和我一起回保定府。”

　　“怎么突然想回保定了？是不是——”

　　“没有，案子结束了，跟我无关的，你不要担心。”细刀打断梅九娘，又恐她多想，遂将刘婉婷失踪前因后果告诉梅九娘，且今日她被正德拉去玩也说了。

　　梅九娘惊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纳纳开口，语气满满的不敢相信，“真的是皇上？”

　　细刀嗯了一声，又道，“我就是想姨公姨婆了。顺天府一点都不好，碰到个劫匪都能是皇帝，一点都不比保定自由自在。咱们就回保定，守着姨公姨婆，你跟着姨婆补衣裳，我跟着姨公编篮子，过踏实日子。”

　　“傻孩子！”梅九娘叹气，却是没有接话。

　　“娘，”细刀又道，“咱们攒够银子，托人去新都帮你脱籍吧。”

　　梅九娘心里一暖，却是摇了摇头，又想着细刀看不见，就说道，“娘攒着银子呢，只是四川是回不去的，托谁都恐走漏风声，不如存起来，给你备嫁妆。只要你过得好，娘怎样都好的。”

　　“回保定也一样能嫁人啊！”

　　“娘的身份，不好跟你和姨公姨婆常住着的，将你接到京城，也是想给你谋个前程，若回保定，能给你挑个什么样的人家？”

　　“嫁谁不是嫁？北京的男人还能三头六臂打妖怪不成？”细刀嘟囔一句。

　　“又浑说！”梅九娘笑，宠溺地摸了摸细刀的头，“你好好的，不用替娘操心，快睡吧！”

　　“哦。”细刀嘴上答应，趴在梅九娘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阖眼假寐，可心里却在琢磨着给梅九娘脱籍的事。事情过去了十多年，应该早被淡忘，再说，强中自有强中手，托个更厉害的，也就是跑个腿说个话的事。至于托谁去么，何尚就不错，不过他是听令于韩靖，那自己还得先找韩靖……

　　一夜无话。

　　次日，雾霭散去，晴空万里。细刀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满血复活。

　　“芳姑姑，芳姑姑！”细刀坐在床上，扯着嗓子，跟个打鸣的小鸡仔似得，“我昨日带回来的糕点呢？”

　　“哎哟，我的小姐！”梅九娘租的院子小得很，芳姑姑正在灶房煮水饭，猛地听到细刀的声音，觉得炸耳朵，就笑着走出来，对着正在烘细刀衣裳的梅九娘笑道，“只小姐在家里，就跟烧了地龙一般，暖上好几分，真真是个火炉子！”

　　“可不就是个火炉子！”

　　梅九娘也笑，抱着烘得暖融融的衣裳，推开房门，就看到穿着单衣的细刀坐在床上，抻着脑袋往外看。

　　“快穿衣裳，小心冻了！”梅九娘赶忙递上衣裳，又帮着细刀穿起来。

　　“快别看了！”芳姑姑笑，“我早就拿去灶上蒸好了，先还尝了点碎屑子，可真香甜，可惜压坏了好多！这么好的点心，又好吃又好看，小姐是从哪里得的？”

　　“好吃吧！”细刀一听已经蒸在锅里了，也就安心穿衣裳，笑嘻嘻回道，“这可是皇帝老子吃的，你等下和娘好好尝尝，也算当娘娘了！”

　　“还当娘娘！”芳姑姑乐不可支，笑得前仰后合，“我的小姐，真真是个活宝！可见得老天爷心里有数着呢，叫你别处的委屈，都回报在小姐上身了！”

　　后面一句话是对着梅九娘说的。

　　梅九娘看细刀生龙活虎，眉目生光，哪里还有昨天蔫头巴脑的样子，心里踏实得很，脸上也是收不住的喜意，笑着催细刀快些，又命芳姑姑摆饭。等得细刀揩齿擦脸收拾完整，三个人就围着院子里的小石桌子，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喝着水饭配糕点，好不美满。

　　吃过早饭，梅九娘不打算去药铺，却是要带细刀去寺庙烧香，去一去牢狱之灾的晦气，不料，还没收拾停顿，屋外就有人拍门。

　　却原来是大理寺丞家的陈夫人，细刀的那个干娘。

　　“我的儿！”陈夫人走上前来，一对秀眉，一张傅粉的脸，搭着涂抹了口脂的唇，迎着日光，跟台子上的戏子一般，煞是好看，“天可怜见的，叫你受那牢狱之灾！”

　　“嘿嘿。”细刀傻笑，见陈夫人伸出手想拉她，就抬起手噌了下鼻子，果然见她顿住了，细刀就笑得更卖力了。

　　陈夫人也只得一笑，回头看梅九娘，随着梅九娘的引领坐下，瞥见一旁石桌子上的糕点，眼神闪了闪，又装作若无其事的看向梅九娘，说道，“昨夜睡了个踏实觉吧？我也是，初听你说那案子，可是吓得不轻，日日追着我家老爷问，老爷宽慰我，这事与细刀不相干，就是配合调查，可我这颗心啊，还是跟那油桶里的舀子似得，晃得厉害！昨儿一定案，可算踏实了！”

　　“牢夫人费心记挂，给您和陈大人添麻烦了！”梅九娘恭敬地一礼。

　　“快别快别！”陈夫人赶忙让自己的丫鬟扶起梅九娘，又道，“都是一家人的，这般客气就外道了！”

　　说着，就让丫鬟引着梅九娘坐在自己身旁，拉着梅九娘寸短尺长好一通聊，不知内里的，还真以为是姐妹两个拉家常，温情得很。

　　“听我们老爷说，”陈夫人嘴角蓄着笑，眉眼一挑，看了细刀一眼，问道，“这案子竟惊动了皇上，昨儿还御审了，后来皇上还带走了细刀问案情，不知，是怎么个前因后果？”

　　昨天正德分明是去大理寺玩儿，草草结了案，后来将细刀拉出去戏耍，陈夫人从大理寺丞陈大人那里听了始末，这会却只说皇上找细刀问案情，一是不敢妄臆皇上，二则是维护细刀闺誉的意思。

　　其实，她就是陈大人叫来打听消息的。

　　细刀早听明白她心中所想，无关紧要时，只傻笑着，由梅九娘应付。梅九娘也是见惯眉眼高低的，虽还没忘记陈夫人当初袖手旁观，却也清楚对方身份高，且现在又主动示好，她就更加不敢怠慢。

　　“听细刀说，聚会那日，细刀冲撞了圣驾，因而皇上记得她。”梅九娘也捡着稳妥的答，“夫人也知道，她向来是个憨直的，有一说一，昨日被皇上带走，也就说了些案子始末，据实回的，皇上也没说什么，赏了细刀一些点心，叫回来了。”

　　说着，梅九娘看了芳姑姑一眼，芳姑姑会意，将那碟子点心端了过来，递到陈夫人面前，给陈夫人看，还劝道，“夫人且尝一尝，虽说被细刀抱怀里压坏了，味道却真不差的！”

　　陈大人虽只是六品，家底却殷实，即便是御膳，她也不是没吃过，哪里看得上这些压坏的点心，摆摆手，叫芳姑姑又搁回去了。

　　“这就好。”陈夫人听梅九娘说得合情合理，量梅九娘不敢瞒她，不过，她是谨慎的性子，想着还是将细刀带回去给陈大人再问一遍更妥帖，就又笑道，“早前我虽认下了细刀，却因她胆小，没叫我家老爷见她。明日老爷沐休，正好叫细刀去拜见一下，也叫老爷知道，这是自家孩子。”

　　事到如今，陈夫人还肯认这个干亲，梅九娘却是有喜有忧，喜的是到底多个指望，忧的是她也明白，陈夫人只怕还想探探细刀为何得了皇上的缘。细刀时而跳脱，时而乖觉，能得皇上青眼，梅九娘倒不奇怪，可陈夫人只当细刀是个傻的，若她多想了些，那细刀……

　　梅九娘这里犹豫着，就没接话，陈夫人见状，又道，“这次是去我府上，就是个家宴，明日我家两个女儿也回来的，哦，还有我家小子也在家，叫他们都见一见细刀。”

　　梅九娘一听这话，杏眼一亮，问道，“陈公子也在的？”

　　“可不是呢！因着你的药好，将他病根去了，现在日日安心当差，也只在沐休的时候在家陪陪我，倒落得我冷清了！”

　　“陈公子身贵福气高，夫人后福无边！”说着，梅九娘就点头答应，“那明日，我雇一辆马车，叫细刀去给陈大人还有两位小姐并陈公子请安！”

　　陈夫人见梅九娘爽快答应，也就不再多话，随意说了几句，也就告辞了。

　　“娘，你怎么又答应叫我去她家了？”

　　“并非是去陈府别苑，而是她府上。”梅九娘道，“她既开口请了，不去也不好，我让芳姑姑陪着你去，拜见一下陈大人和陈公子也是好的。”

　　“九娘，你可是还对那陈公子——”

　　芳姑姑开口，却在看到梅九娘的眼神后，顿住了。

　　梅九娘见过陈公子几次，是个玲珑剔透的温润公子，她一眼就看中了。她原是打着陈公子的算盘的，可后来治好了陈公子，却又碍于陈夫人精明，就不敢提了。这一次那陈公子见了细刀，若是能跟细刀生出些缘分来，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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