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才能做阎王

　　第五家的孩子是真正在接受义务教育名单范围里面了。父亲在狭下镇有两套房子，一套小的自己住，一套大的改造成了旅馆，颇有些钱。而孩子今年大概七八岁，连幼儿园也没去上。

　　黄招待简单介绍了下情况，又问徐副主任：“您之前那家姓李的，开早餐店，有去过吗？”

　　徐副主任点了点头。

　　黄招待：“这家人跟那家姓李的一样，也有些毛病在，没法上。”

　　徐副主任这就有点纳闷了。

　　“您说，这毛病究竟是什么？我看那个叫李团团的姑娘健健康康的，也没看出什么毛病来啊。”

　　黄招待凑在他脸旁，小声跟他解释说：“这您有所不知，有些怪毛病它就是隐藏在身体里，肉眼看不出来。您别看这几家孩子都不上学，他们父母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是这样祖祖辈辈干活下来，我们这小镇也不需要啥高科技人才，要是大家都去读书，那早餐店，那修车摊服装店，都谁来开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徐副主任被他这样枪挟棍棒一顿打击，心中先是沮丧了三四分，想怪不得档案上年年都有人来视察，但问题都没有解决，原来这教书育人并非法律一条纸文，还有更复杂的内涵在里面。

　　黄招待看他神色有些不愉，就拉他去那开旅馆的那家人处。老板姓白，遥遥看见黄招待，就赶忙上来问好。黄招待介绍说：“这位是县里下来的副主任，老白你跟副主任解释下，为什么小孩不送去上学吧。”

　　白老板连连问好，搓着手，一副愁眉苦脸样。

　　“您是真不知，我家这孩子确实不能上学，这毛病我不方便透露，但确实存在这个情况。”

　　徐副主任没有办法，跟黄招待一起去了最后一家。

　　最后一家在狭下镇的最边缘处，大片农田盘踞的地方。如今太阳正好，远远就看着水田里三个身影，其中一个最小，但农活已经是做的有模有样。

　　黄招待从背包里拿出一把遮阳伞，啪的一声打开，遮在了徐副主任头上。

　　“我说句难听的话，您是从大城市里来的，见得都是家长拼命让孩子多读书的情况，我们这里真的只是个小城镇，要有人种田，有人做生意，有人做工人。读书的也有，那只不过是少数，其中大概又有百分之八十以上，初中毕业后，要么去职高学手艺，要么回家学父母手艺，读书对他们来说真的是半点没用，不如早点跟父母。这就是小城镇的生活，虽然说我们这里也管叫宣城一带，但谁会来管我们？学校每年都在亏损，镇上的幼儿园、小学和初中都是从镇政府的收入中支出费用，我们这里没法过您那边义务教育的高档生活。”

　　徐副主任没有说话，他找不出理由来反驳眼前所看到的这一切，但是他想的是刚刚在早餐店，李团团跟他说我是真的没有办法啊。聪慧又可爱的姑娘应该在学校里接受高等教育，离开小城镇，过上更好的生活，而不是日复一日，在早餐店里消磨人生时光。

　　黄招待趁机拉着他往回走，嘴里还絮絮叨叨，说着我知道您现在心里不好受，这样，现在也不早了，我们先去会香园，镇上小学跟初中的校长都在，让他们跟您讲讲这教育事情具体要怎么操办。

　　徐副主任在会香园吃了一顿据说是镇上规格最高的酒席，尽管在他看来，杯盘破损，餐桌有些油腻，上的菜大多数是家禽跟野味，几乎没有多少海鲜，浓油重酱，是典型的农村口味。他吃的有些心不在焉，镇上小学跟初中的两位校长喝了点酒，就开始拉着他，给他盘算一项项费用，说到激动处要站起来敲着桌子，说年年都会有哪个主任哪个副主任下来考察，走之前都答应了增加学校费用，可一走，就要无音讯，有些来镇里，直接往镇长家里住，顿顿吃饭店，压根都没往镇上学校来过一趟。

　　徐副主任下午就去了镇上的三所学校。一个幼儿园，一个小学和一个初中，幼儿园人数最多，说是不少家长忙着干活，就把孩子往这里一扔。他去的时候刚好是午餐时间，每人一碗清水紫菜汤，两块五花肉，一小碗芋艿油渣拌饭，没有更多的了。幼儿园内设备少得可怜，小孩大多数都在沙滩里玩，十多个人排一个滑梯。他一排看过去，都是些面黄肌瘦的小孩。

　　小学和初中都是在一条臭河旁，两幢楼，一幢楼包揽了一年级到六年级所有的学生，一幢楼是餐厅、办公室、医护室等种种集合地，其余空地建了个操场，塑胶气味冲鼻，旁边就是初中楼，共用操场、餐厅，尽可能地节省经费开支。

　　徐副主任拍了不少照片，他谢绝了晚饭的邀请，又去了李团团家的早餐店。早餐店也供应晚饭，相同的是都是面。他吃了两碗面，在街上逛了一圈，不知道去哪里住，就想起了那姓白的老板开的旅馆。

　　镇上没有多少客人，旅馆都是让小情侣们租了钟点房。白老板很客气，让徐副主任住了二楼最大一间，带卫生间跟厨房。旅馆里没有wifi，徐副主任在笔记本上写了点报告，等着回去后再综合综合。他明早要在狭下镇镇口搭车去宣城，再坐车回去城固县，时间有点赶，他关了笔记本，打算洗个脸就睡了。

　　卫生间摆放马桶的位置后就是窗，望出去是黯淡一片，徐副主任解开裤子放水，忽然就看着窗棱上有黑黑的一撮。

　　什么东西？

　　他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然而很快那黑色就变成了半张脸，皮肤苍白，眼睛黑亮，有人趴在窗户上看他！

　　徐副主任被吓得魂飞魄散，也不管自己遽然疼痛起来，扯着裤子先冲出了洗手间。卫生间旁就是厨房，徐副主任看着厨房窗户上，那张脸又贴在了玻璃上，这下他是真心脏都要少跳了几下，赶忙拎着自己笔记本电脑袋，冲出旅馆。

　　房东住的地方就在旅馆旁，徐副主任一边拍门，一边东张西望，双手发凉，房东打开了门，徐副主任立刻蹿入了门内。

　　“有……有人！”

　　房东：“啊？”

　　徐副主任的惊叫声将房东妻子跟小孩都引了出来。

　　“我在窗户上看到了人脸……不行，我能跟你们住一晚上吗？”

　　徐副主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只觉得自己两腿间疼到难以形容，他哭丧着脸，这回可真的是心理承受不住了。

　　房东与他妻子交换了个眼神。

　　“咋啦咋啦，什么人脸呀？您起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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