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月亮（GL）

　　我平静地冲她微笑：“很久不见。”
　　很久是指，大约六年。
　　人们说弹指一挥是十年，我们的分别，连弹指一挥的时间都不用。
　　这是个日新月异的社会，一日三秋。但分别六载，光阴却似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碎短的黑发，深刻的五官，高挑的身材。
　　在初中的时候她经常被人误以为是高中生。但现在看来，依旧像个高中生。
　　“时间果然是会改变一个人的。”她也上下的打量着我，最后下了句结论，“虽然看上去依旧柔弱，但眉目间的凌利却越见分明了。月朗，你不再是只小猫，而是只小豹了。”
　　“你却没怎么变。”所以，没有什么是公平的，包括岁月的痕迹。
　　她，我是一眼就认出来了，但另外一位，我却是素昧平生。
　　“不介绍一下？”我看着那另外一个人，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的底。
　　她的目光瞬间变得柔和起来，嘴边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
　　“不错，正是你所猜的那个人。”
　　“或许我猜的是另外一个？”如她所说，时间是会改变一个人的。
　　她却笑得笃定。
　　我叹了口气：“他是黎凌。”
　　所以你现在才会沦落到这样的境地吗？
　　“你觉得意外？”她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表情。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他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会在一起，全凭天意。
　　她低下头，轻柔地顺了顺他的额发，那么温情的莫清纯，让我觉得陌生。
　　我能够想象得到的关于他们在一起的结果只有两种。或是夫唱妇随，莫清纯从此金盘洗手，不问世事，两人小隐于市，相忘于江湖。或是妇唱夫随，黎凌从此下定决心当个□□大哥，雄霸一方，两个人在枪林弹雨之中见证爱的真谛。
　　但像现在这样的状况……我始料未及。
　　“你觉得我们现在，很落魄？”她看出了我的心思。
　　“有点呢。”我看了看黎凌，看了看所处身的小房间，再看了看衣着朴素的她。
　　“这只是表面上看来的。”她低声说道。
　　“难道实际上对□□而言这应该被称为‘风光’？”我绝对没有嘲弄的意思，只是没有恶意的打趣。
　　她但笑不语。
　　我深吸一口气，胸口有着闷闷的痛。那个在中学时代就意气风发的人物，现在已褪去了一身狂气，举止神色间一派从容自如，洒脱自若。
　　被逼到了如斯境地，竟还能如此冷静淡定，是要承受多少痛苦才能练就出这等功力？
　　“月朗，你果然是个善良的女孩子呢。”她叹了口气，“不用为我担心，莫清纯从来都不是等闲角色。而凌……”她垂下了头，注视着躺在床上的人，语气依旧平静，“他对我说过他很幸福……”
　　那个静静地躺着的男子非常年轻俊秀，只是脸色过于苍白与消瘦，连呼吸都很微弱，胸膛几乎看不见起伏。他身上所穿的外衣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依稀可见上面干涸的血迹，斑斑点点。
　　我是否可以天真的认为他只是睡着而已？
　　“清纯，你这次找我来，是不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如果是的话，请提出来，不要客气。”六年的时间，足够让熟悉的人彼此疏远。但也总有些人和事，经得起时光的考验。
　　她抬起头来看我，脸上是动人的笑容。
　　“是啊，的确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呢。”
　　我洗耳恭听。
　　“……结婚。”她灿烂地笑着。
　　我以为我听错了，有点不敢置信。
　　“你刚才说……？”
　　她笑着重复：“我想和凌结婚。”
　　尽管我没有翻黄历，但也知道，他们目前的状况，诸事不宜。
　　我沉默。
　　“月朗，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她摇着头，柔柔地道，“公证、登记、婚礼，那是梦。而现实是，他中了云然的一枪，伤在心脏附近，子弹是取出来了，但人却没再醒过。”
　　我一时间竟说不出任何话来，只是看着她。
　　“云然没打算放过我们，这里仍不是安全的地方。”她继续说着。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上，没有一块地方是安全的。
　　“你觉得，已经没有路可走了？”我在她的眼里，看见大片大片无底的黑暗。
　　她把目光投到了昏迷不醒的黎凌身上，唇角微微上扬，弯成一道美丽的弧线。
　　“月朗，请成为我和他之间的证婚人。”
　　一瞬间，我明白了。纵然前面有路，但那个想要相守到老的对象却不在了，世界之于她，前路之于她，一切都不重要了吧。
　　“也许现在送他去医院的话……”我停了下来，止住了这个可笑的假设。现在的夏月朗已非当初天真懵懂的无知少女，□□的世界，从来都是残忍血腥的。连现在所在的地方都不安全，何况目标明显的医院。
　　那么，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人慢慢地在面前停止呼吸吗？
　　“月朗，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她一脸的认真严肃，像是在起誓。
　　“我知道，清纯，我是知道的。”我走近她，握着她冰冷的手，“你们终是在一起了，很了不起呢。”
　　他们三个人之间的故事，我看见的，只是开始。
　　从一开始就是波折，注定不会完美的爱情，彼此都伤痕累累，筋疲力尽。
　　或许过于惨烈的爱情，走到尽头，才是解脱。
　　“莫清纯，你可愿意嫁给黎凌，无论贫穷或富裕，健康或疾病，都不离不弃？”
　　莫清纯乌黑的双眼闪动着璀璨的光华。
　　“我愿意。”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黎凌，你可愿意娶莫清纯为妻，无论贫穷或富裕，健康或疾病，都不离不弃？”
　　有很多时候，我们都认为奇迹会因爱而发生，所以总是对世界充满期待。
　　“他愿意。”莫清纯低沉的声音在灯光暗淡的房间中响起。
　　生活不是电影，男主角没有在这个时候醒过来，用虚弱的声音说“我愿意”。也许最坏的情况是，他不会再醒过来。
　　但新娘子此刻的表情，却渝溢着幸福。
　　“恭喜你，清纯。”我与她相互拥抱了一下，隔着衣服，我发现她的身体是那么的纤细瘦小。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销得人憔悴？
　　我不由苦笑。
　　“月朗，谢谢。”
　　“嗯”我点头。
　　接下来是一大段的沉默时间。
　　分别经年，无论是我或她，都有太多的话要说，但话到嘴边，却又发现到语言的苍白。
　　也许，我们之间并不需要言语。
　　“那么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我打破了空气间的静默。
　　生活仍在继续，即使故事已经有了结局。
　　“接下来……”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你可以回去了，月朗。”
　　“清纯！”
　　“因为你已经帮不了我什么了。”她坦然地看着我，“但是你所对我的帮助，已经足够多了，真的，已经很足够了。”
　　“……如果云然找到这里……”我咬了咬下唇，“你怎么办？”
　　“到时候自然可以应付的。”她笑了笑，“即使是多么不想面对的灾难，等它到来时，也总是能够承受的，并且，它会过去的。”
　　所以，你走吧，现在就走吧，马上。她说。
　　我一步一步地退出房间的门口，莫清纯重新低下了头，继续痴痴地注视着黎凌沉睡中的容颜。
　　浓重的血腥味在房间里弥漫，也许，在那件看不出原来颜色的外套之下，尚未愈合的伤口正淌着丝丝鲜血，一点一滴，带走他那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老大……”退至房门时，冷不防地和一个人相撞上，我回头，却看见红毛满怀担忧的脸，“老大，我买了点饭，你吃一些吧。”
　　“你和小高吃吧，我不饿。”莫清纯头也不抬地说。
　　红毛拉耸着脑袋，像只泄气的小狗。
　　“你送一下月朗。”莫清纯突然又道。
　　“……哦。”
　　我轻轻地把门带上时，里面又响起了她的声音，“小华，给你的钱，够用吗？”
　　“啊，够，够啊。”
　　黑暗的过道里，我看不见红毛的表情。他犹豫了一下，重新推门进去，把饭盒放到了房间里唯一的小桌子上，然后才退了出来。
　　莫清纯没有说什么。
　　甚至也没跟我说声“再见”。
　　走到楼下时，我被外面刺眼的光线弄得差点睁不开眼睛。
　　阳光依旧灿烂，天空依旧蔚蓝，白云飘飘，小鸟欢叫，丝毫不受人的心情影响。
　　“夏月朗，老大信得过你，我也只能相信你，希望你不要把她的行踪透露出去。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红毛和我走了一小段路后，终于以严肃的语气对我进行威胁。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喂，你听到没有？”他又吼了句。
　　“清纯是我的朋友，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我也不会放过害她的人的。”我用的是很平静的语气。
　　他站定了，脸色微微发白。
　　“清纯忙着逃难，而她的手下却有心思观看每周六举行的赛车？”我眯起了双眼。
　　“……那、那只是个人爱好……”
　　“你呆在清纯身边到底有什么居心？”
　　他站住了，面无表情地盯着我。
　　“黎凌的情况很奇怪，子弹取出来后居然还是没有醒，既没有发烧，也没有露出痛苦的表情，反而是像熟睡一样，感觉就像被人下了安眠药或注射了安定剂。”我每说一句话，红毛的神情就狰狞几分，到最后，他凶相毕露。
　　“太聪明的女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那你是承认了自己的确心怀鬼胎咯？”
　　“哼，承认了又怎么样？”他冷笑一声。
　　“为什么？”我迎上了他凶光十足的眼睛。
　　他一把推了我到墙边，双手抵在了我身体两侧的墙壁上，冷冷地道：“为什么？因为我看见他就恶心！那个男人算什么东西？简直是个废物！老大以前是何等风光的人物啊，要什么有什么！现在呢？只会守着那个废物，连每天吃饭的钱都不够！我每周六去那里不是观看赛车，而是参加赌博，赌赢了才有钱买饭啊！但是……”
　　他似乎呜咽了一下，眼圈有点泛红。
　　“但是老大总是很少吃东西，说什么都不肯吃……为什么那个废物不死掉算了……他如果死掉了……”
　　“对啊，如果黎凌死掉了，清纯就可以从那段惨烈的感情中解放出来了。”我笑了笑。
　　红毛整个人定在了那里，一脸的不可置信，像见鬼一样地瞪着我。如果我在他眼中像鬼，也只是因为说出了他心里面在想的话而已。
　　“如果你真的想杀人，黎凌早就没命了吧。”我深深地吸了口气，“也许情况还有转机。人只要活着，就还是有希望的。”
　　红毛怔怔地看着我，表情非常复杂。
　　“你是说……有办法救老大？”
　　“我觉得，可以试一试。”
　　云然的势力范围再大，也不可能延伸到国外。只要出得了国，一切威胁就都不存在了。
　　“……你这么帮她，只是因为你们是同学？”他的眼神将信将疑。
　　我无声地笑了。
　　除了那个原因外，或许还要加上另一个理由。
　　因为她让我在那间阴暗的小房间里，看到了有一份爱，可以永远。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