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纸篓

　　第六章

　　这等发生在遥远的其他州的事情，童磨当然不可能知晓。不如说眼下，他正陷入了某种麻烦当中。

　　……虽然这到底算是谁的麻烦，还有待商铎。

　　童磨刻意留了一个意识清醒的，就是为了能够让对方解决一下自己的疑问。

　　为什么是他？

　　童磨自认在成为江流儿之后，自己是再乖巧守法不过，什么坏事恶事都没有做过，至多至多，也就是吃了两只妖怪而已。

　　而且那还是两只作恶多端的妖怪……所以真的要算起来的话，他其实还做的是“好事”吧？

　　你说这事情也巧，那被他留下来的意识清醒的人，不偏不倚正好是李彪。

　　然而李彪现在可谓是在心底吓破了胆。

　　面前的少年郎容姿秀美，唇红齿白，是放出去绝对能够搏得大婆婆小姑娘倾心的那一种。
　　无论是谁来见到了，也都得赞一声温润如玉，气质卓然。

　　可是眼下，在这黑暗的、连月光都吝啬于照入的小巷当中，李彪看着对方，却只觉得心头发苦。
　　那一双五彩的琉璃瞳在黑夜当中似乎是微微的亮着光，可是一眼看过去却不会让人联想到座山佛祖的宝象森严，而只无端的生出一种恐惧来。

　　那不是面善的佛陀。

　　他终于认识到这一点。

　　站在自己面前的、挂着冰冷的笑容的——分明就是那等最穷凶极恶的厉鬼妖魔，看着你的目光都像是在思考着应该从哪里下手、将你剥皮剔骨，把肉吃的干干净净，连一丁点的骨髓都不放过！

　　“小、小人……”

　　即便是童磨面上一直都维持着笑容，李彪却依旧是吓得双腿发软。他已然意识到了面前之人并非是自己能够去招惹开罪的对象，无论是对方先前用的那等奇异妖法、还是眼下周身逼人的凛然气质，全部都在从侧面阐述着这一点。

　　在这样的情况下，李彪全招了。

　　毕竟刘洪给的那点富贵，和自己的小命相比起来的话，可实在是不值一提。

　　从十六年前的那一场见色起意开始，到如何大胆的杀掉并且顶替冒充当科状元、如何威逼利诱殷小姐配合、如何掩人耳目的在这江州作威作福了这么多年……直到今日，刘洪是如何在城门口见到了童磨、又是如何怀疑对方身世并且欲将其除之……一桩桩一件件，全部都事无巨细的讲述了出来。

　　童磨“哦”了一声：“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的父亲已经死亡，但是母亲尚在？”

　　李彪摸不准他是一个什么想法和心态，只敢小幅度的点点头，生怕自己哪里做错了，引得对方的不快。

　　不得不说，像是李彪这样的恶人、和小人，往往对于危险的直觉却是极为准确的。他精准的判断自己绝对不能够引来童磨的不快，而这种决定也的确是正确的选择。

　　童磨开始对此感兴趣了起来。

　　他曾经有过父母，只是那一对父母却为童磨上演了一出荒唐而又可笑的闹剧，更是磨灭了童磨最后一点点的、能够走上“人类”的道路的可能。

　　可是在往后作为恶鬼的日子里面，童磨却又真实的见到了为了孩子不惜牺牲自己的母亲，那是强烈到连童磨这种没有心和感情的怪物都会忍不住为之侧目的存在。

　　于是童磨便不免好奇了起来，别的“母亲”、“母爱”，又应该是什么样的？

　　而现在看起来，他似乎有了一位母亲……

　　童磨开始对这件事情感兴趣了起来。

　　李彪小心翼翼的觑着童磨的脸色，生怕自己哪一个字没有说好，引来了童磨的不快，让这个面白手黑的可怕的家伙直接耐心全无，选择当场将自己给做掉。

　　所以他一咬牙一狠心，又补了一句：“如果您有意的话，那么小人也愿意带您进入江州府中。”

　　李彪开始拼命吹嘘：“以您的能力，要将那歹人制服还不是轻而易举？小人一定将其他的所有事情都为您安排的妥妥当当，定然不叫那歹人发现半分不对之处的。”

　　他这话倒也不算是自吹自擂，作为除了殷小姐之外，唯二知道刘洪真实身份的人，李彪可谓是刘洪的得力心腹。
　　可以说，这些年来，李彪帮了刘洪处理了不少暗中的事情，绝对算得上是一条好狗，又或者是一把好刀。

　　只可惜，这条狗看起来不是当真那么的听话，这把刀也并不如同想象当中的一样驯服。

　　“嗯？这样么？”

　　童磨的唇角一点一点的勾起，最后成为了一个呈现在面上的大大的笑容。

　　“好呀。”他用欢快的、黏腻的、仿佛是流淌着的蜜糖一样的声音，做出了回答，“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

　　已经过了子时，但是刘洪还是没有睡。

　　又或者，其实他也根本没有办法睡着。在得到那最终的结果之前，刘洪都没有办法放下心来。

　　殷小姐早就已经入睡了，对他漠不关心，即便是看出来刘洪心情似乎不是很好，但是那也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她对他一直都这般的不假辞色，因为于殷小姐而言，刘洪不过是一个害的她本该圆满幸福的家庭破坏掉的，无耻的流氓暴徒，仅此而已。

　　当年的那个孩子居然能够活下去、并且还平安无事的长大，并且像是这样的出现在他的面前，是刘洪没有想到过的。少年同曾经被他残忍杀害的那一位今科状元拥有着极为相似的脸，就像是在一遍一遍的提醒刘洪，他如今的一切全部都是偷来的，随时可能原形毕露。

　　“咚咚咚”。

　　门被人从外面极其有节奏的敲响了三下，于是刘洪便知道，这是李彪与他之前早就已经定下来的暗号。

　　刘洪的面上有一闪而过的喜色，这意味着李彪已经完成了他交代下去的任务，成功将那个会给他带来噩梦和阴影的少年人击杀。

　　他几步上前，匆匆打开了府门。

　　“都解决干净了？”
　　刘洪压低了声音问。

　　然后他就意识到了不对之处。

　　李彪的面上是一种陪着讨好和小心的笑容，带着一股子的卑微，自甘居于下贱的地位。

　　刘洪心下一沉重，意识到事情开始朝着某种他此先从未预料过的方向发展。

　　他看见李彪朝着自己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随后朝着一边侧了侧身子，为那个原本跟在他的身后的、被他给挡住了的少年让了出来。

　　刘洪的呼吸顿时就是一窒。

　　童磨朝着刘洪挥了挥手，权当这就是在打招呼了。

　　“哟。”

　　他问。

　　“听说你想要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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