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请试剑

　　说是活动的痕迹，其实更像是对正道的挑衅。
　　元渺在光亮起的瞬间，看清了洞内情况，也明白了郭长老和刀修师姐为何面色阴沉。
　　地面上，散落着十余件破碎的衣衫，上面还有连成片的血迹。
　　观衣服颜色，基本能和失踪之人对上。血色在暗红到紫褐之间，可见形成的时间大约就在这两日。
　　如此看来，邪修在将人传送走后，又立刻来了这里，而后再次转移。
　　她的视线上移，却陡然定格在正前方，矿洞的墙壁处。
　　那上面，是两列黑雾组成的字迹，因时间流逝，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

　　【下一站，千仞门。】
　　【不见不散。】

　　这两句话就像是两个巴掌，狠狠扇在一众修士脸上。
　　那嘲讽调笑的语气，充满着蔑视之情：
　　你们正道不是自诩正义强大？
　　那我们就偏要在你们的地盘上生事，来个正不压邪。
　　下一个目标已经告诉你们了，这一次，能抓到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
　　在场之人无不显出怒容，矿洞周围的自然元素开始躁动不安，疯狂聚集过来。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绷着脸，站在原地。

　　元渺闭了闭眼，做了一次深呼吸，眼角余光又瞥到那些陈血。
　　血的颜色并不刺目，但却让她不受控制地联想到幻境里的那些战斗，想到亲友接连牺牲的苦痛。

　　为什么，在有些人的眼中，她人的生命就像一个不重要的玩具，丢了也无动于衷？
　　她不明白邪修的心理。
　　这些人一心向往，为之甚至不惜害人的，究竟是怎样的未来？
　　就是那一句“太上忘情”吗？
　　可忘情之道，亦非无情之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也并非草菅人命，屠戮万民。
　　元渺不理解，也不认同寇丹的话。

　　在郭长老的示意下，众人沉默着开始仔细搜查矿洞，角角落落都不放过。
　　刚下山的几个年轻弟子，在这一刻，才隐约意识到前辈们口中的邪修，究竟是怎样冷酷残暴的存在。

　　*

　　等收集完矿洞内的线索出来，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北域昼短夜长，石屋群灯火渐起，结束一日活计的镇民说说笑笑，扛着各种加持了阵法的工具往家里走去，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

　　先前人多，且大家都被挑起了怒火，元渺纵然有疑问也不好说出口，等回到冰云脊的临时住宿点，房间内只剩下师姐妹二人，这才发问：
　　“师姐，贺丰年常年在飞云城中经营，为何她留下的信件，能精准指向北域的一个废弃矿洞？”
　　“而且，我在洞内的黑雾里，并没有感受到暗元素的气息。还有地上那些衣服和血迹，实在刻意。邪修作乱就像毒蛇，从来都是隐在暗处，伺机给出致命打击，何时变得这般嚣张大胆了？”
　　她分析着，不由得生出一个猜测。
　　“这会不会是邪修引诱我们的陷阱？”
　　“先是威逼贺丰年写下手书，而后将我们引到千仞门，声东击西，实际她们在其它地方。不仅如此，通过藏剑峰剑冢，说不定还能让我们万象宗和千仞门内斗，分化正道势力，一举两得。”

　　在元渺讲述自己的疑惑和看法时，喻知乐始终专注地倾听着，对师妹的猜测给予了肯定。
　　“确实如你所说，矿洞里的一切都好似早有安排，邪修惯爱隐藏真实目标，这样的举动很反常。”
　　“但渺儿，”她话音一转，“即便这些都是邪修引诱我们的计划，我们也不能不上钩。”
　　“飞云城失踪的人很可能都在她们手上，每过去一刻，这些人便多一分危险。如今，身为在明处的一方，我们只能抓住眼前的所有线索，不论真实与否，都要探查到底。”
　　“大道理我不必多讲，你也明白，我只告诉你一件事。”
　　喻知乐顿了顿，抬头看向窗外，声音低了下去。
　　“失踪的人中，有一直给我们送新鲜蔬菜的阿婆，也有你和师尊爱吃的定胜糕铺子的老板……”
　　“她们与我们的生活紧密相连。其它宗门也就罢了，但我们万象宗，是决计要把她们救回来的。”

　　元渺陷入沉默。她不是不知道要帮扶救助百姓。这种誓词早已重复过千万遍，是她永刻心间矢志不渝的责任。
　　但这责任总是显得那般重大，那般悬浮。
　　修士们在学成前，日复一日的只是在山上修行，一年下来恐怕连一位百姓也见不到。
　　所谓帮扶救助，也只是空喊罢了。

　　她想起万象宗在整个修真界独树一帜的宗门任务体系，意识到前辈们的苦心。
　　下山买菜、解决飞云城纠纷、帮百姓寻找失物……
　　这些琐碎无聊，曾被她吐槽的小事，串起了万象宗修士和飞云城城民的联系。
　　从此，百姓不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名称，一个总等待着被保护的影子，而是她真真切切曾打过交道的人。
　　就像那时在秘境中，她之所以坚持不退，也正是因为无法看着自己的队友、对手，在眼前死去。

　　送菜的阿婆总是乐呵呵的模样，挎着一个篮子，里面放着一把把脆生生的绿叶菜。
　　定胜糕铺子的老板脸上有两个酒窝，总爱到对面的酒肆吃酒，见到元渺还会凑她一起。
　　曾经没注意她们的姓名，连听到失踪者名单时都没反应过来，但听到师姐的话，那些鲜活的面孔全都浮现出来。
　　飞云城很繁华，元渺很喜欢。
　　但这繁华底下，是一个个城民了，若没有了城民，便如同第二次幻境中的村庄，很快就会湮灭。
　　她眼中，不知何时泛起了水光，也燃起了更真切的愤怒。

　　邪修留下的不是踪迹，不是挑衅，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阳谋。
　　而她们，必须入局。

　　*

　　前一晚情绪波动太剧烈，第二日清早，元渺是被飞书玉简的音乐声吵醒的。
　　她睁开眼坐起身。
　　师姐已经不在房间内，但大约刚走没多久，桌上留的早点还冒着热气。
　　于是她晃晃脑袋，简单洗漱后，坐在桌边，吃着包子回复消息，顺便又给自己改了个名。

　　【郭长老】元小友，我已与巫师协会会长约好，今日下午日昳初前往界首城见面，请提早做好准备。
　　【元渺你要记得爱世人】好的长老，我一定不拖后腿！
　　【郭长老】你这个名字起得好，努力修行，以后必大有成就。

　　看到最后“大有成就”这四个字，元渺忍不住露出笑容，感觉嘴里的包子都更香了些。
　　这两日发生的事太多，也太沉重，她差点忘了，最初自己只是想名扬天下而已。
　　又和长老聊了几句后，她提剑出门，打算找个地方补上缺掉的功课。

　　“呦，队长，这么早起啊，去练剑吗？”
　　阮经年伸着胳膊从屋里走出来，看到元渺，打了个招呼。
　　和她住一起的谢清晖听到说话声，探出头小声问：
　　“队长，我想旁观可以吗？”
　　元渺爽快地答应：“当然可以！阮狗，来切磋一局？”
　　“说了别叫我阮狗，叫阮司会好吗，对有官职的人尊重一点！”
　　“好的好的，四块大人早安——”
　　正巧要出门的沈啼莺听到后半句，拉着苗蔻，怪模怪样地做了一个古坤国的请安礼。

　　隔壁的司徒璃一打开门，就见这五人在打闹，不知为何心中郁郁，遂口出恶言：
　　“你们几个，都这种时候了，还不消停！”

　　阮经年认出声音，眼睛一亮，转身凑过去道：
　　“司徒道友说的是，正好我们队长要去练剑，缺个对手，要不，你来陪她一局？”
　　司徒璃闻言，被坑的记忆又涌上脑海，正犹豫着，就见师姐越长秋也出来了，一开口就是怂恿：
　　“去呗璃，你不是早就想和她打了吗？”

　　听到此话的元渺投来目光，周围她的队友们纷纷起哄。
　　司徒璃这下是骑虎难下，只能别别扭扭地答应，偷偷瞪了师姐一眼。
　　可惜她没看见。

　　*

　　切磋地点定在石屋群外围的空地上，一大帮子人坐在边缘围观。
　　这些人中，除了修士，还有好多冰云脊的小孩儿。
　　据她们所说，最近学堂放假，这些孩子整日没事做便到处闲溜达。但这里本就是因采石挖矿的人多，这才形成的居住区，地方不大，趣味不多。
　　正万分无聊间，突然来了修士要打架，让她们兴奋极了，嚷嚷着奔走相告，没一会儿就聚起三四十人。
　　从三五岁到七八岁，有大有小，有女有男。

　　元渺和司徒璃相对而立，眼神紧盯对方。
　　随着阮经年一声“开始”，她们同时有了动作。
　　切磋刚开始，两人都没有调动元素力量，只是单纯地比拼招式身法。
　　长剑向前刺去，双刀从上砍来。
　　小孩儿们吱哇乱叫，虽然大都只学了些武学的基本功，还辨不出优劣，但也觉得看着十分刺激。
　　阮经年看她们乱吵乱嚷的样子，深切感觉到教育好尚古大陆幼苗的重要性，于是又化身成为解说员，给她们实时讲解战局。

　　见司徒璃同样选择正面攻击，元渺迅速调整动作，手腕一转，抬臂向上，横剑防守。
　　刀剑相撞，发出铮然声响。

　　双刀狠狠下压，力道大得惊人。
　　元渺没有选择继续僵持，上身微微后仰，剑刃划过刀尖，在空中转了个弧度。
　　而后她脚步右移，身子一转来到侧面，趁司徒璃收不住刀势的瞬间，斜着朝她后心处劈去。

　　不过司徒璃也是赤焰宗的佼佼者，并非等闲之辈，见面前人影一晃消失，立刻一迈步一扭身，双刀就着向下的力道用另一侧接住了长剑的袭击。
　　攻守易位。

　　元渺嘴角一勾，眼中再次露出强烈的战斗欲望。
　　司徒璃，确实要比那个井十三强多了。
　　招式狠厉，大开大合，且身法敏捷，有效弥补了刀法在防守方面的缺陷。
　　单凭这两样，便知此人平日里修炼定然刻苦。

　　只是……
　　她使巧劲挑开双刀，剑尖画了个圆再次朝前刺去。
　　在持续不断的攻击之下，这种以力破敌的战斗方式，又能持续多久呢？

　　场上双方交锋十数回，依然没能分出胜负。
　　但看神色状态，元渺还能保持轻松，一人一剑来去飘逸，司徒璃握刀的双手却已现出青筋。

　　眼看着只用招式身法难以赢过对手，这场切磋再继续下去，力气用尽的自己势必处于下风，司徒璃咬牙，终于忍不住用上了自然之力。
　　火红的烈焰在刀上跳跃，炙热的气息迎面扑来。

　　赤焰宗，以只收应火弟子闻名，宗门中人，皆修习一套纯正刚猛的御火术。
　　她们认为，熊熊的火焰，将燃尽尚古大陆所有的阴暗污浊，为人世间带来灿烂的光明。

　　火元素与光元素亲近，对元渺的暗元素也有些微的克制作用。
　　对面的司徒璃整个人都被火光包裹，化身成一头庞大的烈焰雌狮，向她直冲而来。
　　可她非但不慌张，反而还神态自若地站在原地，飞快聚起暗元素。

　　有光明的地方就有黑暗。
　　这是在元渺还很小的时候，母亲告诉她的。

　　上空逐渐明亮起来的日光再次黯淡，这片地方又陷入黑沉。
　　只剩下发着光的狮子还在艰难抵抗。

　　一点烛光无法点亮整片黑夜，司徒璃的火狮也不能照亮这块空地。

　　一刻钟后，狮子被黑暗蚕食干净，火焰熄灭。
　　这局切磋，元渺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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