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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忌霞殇所在的住宅区是本市最老的一批，这里保存着弄堂和神庙，穿插其中的是狭窄的小巷，抬起头，家家屋檐下都有新燕筑窝。

　　大年初四，还在假期中的他正在美梦里，他恨不得睡到明年初四。然而，说时迟那时快，鞭炮声将他拉醒。打开窗一看，长长的人龙，震耳欲聋的炮竹声，还有红灿灿的喜庆氛围，将整片楼笼罩得影影绰绰。

　　正思索，有人敲响了门，忌霞殇赶紧一骨碌爬起来，快速洗刷刷，再对着镜子将脑袋上的呆毛收起。来人是居委会大妈，他很熟，因为就住在他家隔壁。

　　大妈热情得很，光今年，忌霞殇就收到很多由她亲手打的年糕，堆在厨房里，三个月都吃不完。

　　忌霞殇礼貌道：：“早上好，请问有事吗？”

　　大妈瞪了他一眼，“都日上三竿了还早上，快出来，我们要请神了。”

　　“请神？”即使不懂，忌霞殇还是乖乖地听话，锁了门，拎了件外套就出来。

　　住宅区大部分都是老人，以及中年人，像忌霞殇这样的年轻人几乎没有。

　　在他们眼里，年轻人都是冒冒失失的，不但不懂尊老爱幼，还叫叫嚷嚷。可经过接触后，他们发现，忌霞殇过于可爱了，一到假期就溜到弄堂，听老人们拉二胡，没事还陪唠嗑陪下棋。

　　在整体都是孤寡老人的情况下，忌霞殇的出现成了一束亮眼的光，填补了老人家空虚的内心。

　　这会儿，他刚挤到人群里，就被拉来拉去一边科普一边进行教学。

　　忌霞殇知道“初四迎神”一说，只是没想到这里还保持着这项习俗。他手里举着画像，上面用毛笔随意勾勒了一下，上书财神爷。忌霞殇探头看半天，也没发现哪边是嘴哪边是眼睛。

　　他想了想，对旁边的阿姨道：“没有专门的画像吗？”

　　阿姨正乐呵呵地看着头顶的龙灯呢，她道：“本来有的，被主事的一不小心撕了。”

　　所谓主事的，就是走在最前头陪着道士念叨的老爷爷。忌霞殇忽从裤兜里掏出一件卷起来的事物，道：“我画了一张，可以凑合，总比这张好。”

　　“嗯？”虽大家都知道忌霞殇是美术老师，但也没真的见过他的作品。阿姨再一看，彩墨丹绘，特意加了几笔金粉，有模有样。画中的人长发老长，都快跑出来了，而那双眼睛，也是黑漆漆的。

　　阿姨道出疑问：“会不会太年轻了？”

　　忌霞殇面上一热，诚实道：“我忘记画胡子了。”

　　“没事，就他了。”

　　“偷梁换柱”进行得非常顺利，抱着自己的画，总感觉在办画展，忌霞殇的背脊挺得更直了。甚至请完财神都没人发现，大家皆觉得这位财神非常有灵气，况且，庙里还有财神雕像立着呢，那才是本尊。

　　忌霞殇亲身经历了一场仪式，自己也跟着沾上了喜气，总感觉新的一年可以成为土豪。他与居委会大妈一前一后迈上回家的路，在楼梯拐角分别时，大妈叫住他：“小伙子，你那张是财神吧？”

　　忌霞殇心里一咯噔，忙不迭点头。他完全没有恶意，替换下来的也收得好好的，准备拿回去裱起来。

　　大妈摇头晃脑了一会儿，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只是神秘兮兮地小声道：“对神明不敬，会将凶神请下凡的哦。”

　　忌霞殇噗嗤一笑，知道自己被教训了。他抱歉地弓腰，“下不为例。”

　　“好了好了，你进去吧。”

　　忌霞殇还不至于迷信，但也知道自己做错了。若说他前一刻还浑浑噩噩，那当他打开门，一切就见了分晓。只见他呆了又呆，又默默关上。

　　深呼吸一下，忌霞殇万分确定一定是自己打开方式不对，于是又来一次。这次坚持了五秒，他得以看清楚客厅里坐着的那人模样。

　　是一个穿着繁冗古装的男人，点缀在上边的花纹古老得看不出年月，头饰则更为复杂，圆环形的冠，终结在两侧的珠玉里，牵出了长长的半透明绸带。冠上展起双翼，额饰的两边亦然。

　　这压根不是任意一个朝代的打扮，至少忌霞殇没在电视或书上看过。那人，察觉到他的注视，在第二次开门时侧目而视，幽深的一双眼睛仿佛能将人吸进去，透出肃穆与威严。

　　明明这么冷漠，嘴角却上扬，冲他一笑。

　　忌霞殇被吓得不轻。他差点连滚带爬上楼去投奔居委会大妈了，斟酌良久，还是慢慢平静，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开门，然后关门，脱鞋，踱过来。

　　“人类，你胆子真不小。”

　　赤足惊魂，不过如此。忌霞殇睁大眼，与对方你看我我看你。他将伸出去的右脚收回，走到沙发前。沙发里的男人正对周围好奇得紧，此刻正对着正在播放《霹雳布袋戏》的电视机出神。

　　忌霞殇一屁股走下去，苦笑道：“我不应该拿自己的画充数。”

　　“你的画？”男人眉毛一挑，打量他道：“你不是神笔马良，你有什么能力请我？”

　　“这个……”忌霞殇被问倒了。

　　虽对方冷冷的，但忌霞殇的靠近并没有被拒绝，这让他松了口气。为了哄这位天神，他将自己的卧室让出来，虽然条件不太好，但该有的一样都没少。

　　对此，天神表示很欣赏，他高傲的脸稍抬，看了看他束手束脚的样子，“你要洗澡？还不去？等着我给你洗么？”

　　忌霞殇平时还是挺神棍的，但面对起真正的天神，立马就怂了。他明明是想洗不敢洗，这会儿抬起袖子擦擦额角，发现上面早已湿透。

　　在浴室里搓着背时，他就纳闷了。对啊，他并不是神笔马良，哪来的能力？这又不是请笔仙，可看对方那一身黑，确实是凶神没错。

　　连他在想什么，都被一眼看穿。

　　门那边有动静，他一怔，还没展开毛巾，男人就稳当当立在那头，和他面对面。忌霞殇十分羞窘，不知该挡哪里好，最后毛巾挂在脑袋上，双手遮住下面的部位。其实是搞反了。

　　天神大人毫无愧疚感，还大大方方地赏遍他的全身上下。看够了，这才冷哼道：“我不是凶神，别背后议论我。”

　　忌霞殇的身体上还有很多泡泡，莲蓬头的水浇在他的肩头，本来是温水，这时却感觉很冷。对方不但没走，还横在那交叉着双手，完全就是要看全程的节奏。

　　忌霞殇的喉咙吞咽了一下，微笑道：“能等我洗完么，待会可以回答你任何问题。”

　　“嗯。对了，叫我弃天帝。”可口的人类，自然是看不够的。

　　弃天帝最后瞄了一眼，这才大爷似地甩甩袖，袖风一扫，扫在忌霞殇光滑的腿上，瑟瑟发抖。他什么都不再想，直接干脆地搓搓搓，最后将套头长衫穿上，踩着拖鞋飞也似地回到沙发里。

　　闻着清新的味道，弃天帝惬意地眯起了眼。他一个人几乎占据了一整张沙发，伸长的胳膊像半抱起了忌霞殇。见忌霞殇要逃，他“嗯”了一下，忌霞殇马上坐直。

　　只听弃天帝道：“天上没有这个东西。”他指的是电视。

　　忌霞殇连忙道：“只要你想看，你可以一直看。”

　　“是么？”弃天帝瞥视他，“这样不会影响你结婚？”

　　为什么说到了这个？

　　忌霞殇微微一怔。他这一看就是套路，并不是说真的要就此看下去，不可能一辈子看《霹雳布袋戏》吧？他咳嗽道：“就算我要留你，你也待不惯这种小地方。”

　　奈何弃天帝出的牌与众不同，“我随遇而安，人类的摆设和质地，远没有天界好，对我来说都一样。”

　　忌霞殇想了想，问出一个想了很久的问题，“请问，你是财神么？”

　　弃天帝奇怪地看着他，“你见过这么帅的财神？”

　　忌霞殇摇头。

　　弃天帝失笑，“那就对了，财神那老头子胡须很长。”

　　忌霞殇疑问，“那是什么神？”

　　“创世神。”

　　“……”忌霞殇感觉被一道雷劈中了，这是哪门子的迎神。

　　他忽停，扭过头仔细端详那眉眼。那张画充其量只是轮毂，哪有这么清晰的五官。饶是那深邃的一对眸子，或高挺的鼻梁，又或厚薄适中的嘴唇，都搭不着边。

　　弃天帝凝视着他，淡道：“靠画画赚钱这种事，别想了，不可能。”

　　忌霞殇的脸霎地红透。他结巴道：“没……没这回事。”他差点忘了这位是能读懂人心的，他只好扯开话题道：“今晚我睡沙发吧。”

　　弃天帝悠悠看他，心情很好地笑道：“不必，我们一起。”

　　“不用。”忌霞殇很不自然，使劲摇头后发现还是没点作用，直到躺在床上，他还是那副直挺挺快两腿一瞪世界再见的模样。

　　熄了灯，他没有一点睡意，但现实已经和做梦相差无几。男人的呼吸平稳，散发的气势霸道且温柔，强大又低调，真矛盾。沐浴在这样的气息里，忌霞殇的四肢慢慢放松，好像拥有了能令他安心的宝物。

　　这时，耳边传来低沉的嗓音，“我用不着睡觉。”

　　忌霞殇奇道：“为什么？只有吸血鬼才那样。”

　　弃天帝嘲讽道：“你们感兴趣的外国神话都是千篇一律，天界根本没有黑夜。”

　　忌霞殇噤声，知道他生气了。

　　弃天帝又道：“我刚好在看人间的幻境，还没看完就出现一道白光，接着出现在你家。”

　　忌霞殇赶紧撇清道：“我没有跟哪位道士一起做邪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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