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君诺

　　第十七章草药生意2

　　柳村长初来乍到，并不知道青国药材生意的规矩。

　　不同于粮食买卖，过去许思安与陈老板，南北画地，各自为界，井水不犯河水，林家背靠秦家皇族，自青国建国，就开始垄断药市，可谓是一手遮天，独霸青国药材流通市场的上中下游。

　　药农的草药，得先过林家的收购站，美其名曰把控质量，再通林氏收购站汇到林家的药市。林家药市根据今年的草药收成与质量，统一定价，再销往全国各地各大医馆药馆。

　　所有药馆医馆，甭管姓不姓林，都要从林家的收购站批量买药。

　　林家的定的成本价很高，利润稀薄，起初，许多药商不愿意通过林家收购站买药，自己去深山老林找门路。

　　林家自然不许，明里暗中折腾那些药商，说没经过林家收购站直接卖出的药材，质量都不过关，同时间，真有人吃出了毛病，全国各地都有老弱妇孺抬着棺材去官府告状。

　　官府于是名正言顺的查封了不少“违规”药铺，逮捕了几个私自贩卖药材的药农。渐渐的，那些不守规矩的药商，生生被林家挤垮。也没有药农敢不经过林家的收购站，自行把药材卖给其他医馆药铺了。

　　药商们都是敢怒不敢言，所谓民不与官斗，大家做生意都是图个养家糊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都本本分分，趋炎附势的依附林家。

　　柳村长刚进城镇，没什么门路，也是靠着打听，找上了林家收购站，然而那收购站的伙计只是随便看了看，就说他的草药都是劣质品，必须以最末等按斤称收购，给出的收购价，比他从前给陈家种地收红薯的价钱还要贱。

　　柳村长扭头就走，表示宁可自己吃了，也不会卖给这般不识货的主儿。

　　那林家伙计嘿嘿嘲笑，说山上的草药本就没有成本，不就是几个药农采摘的辛苦钱吗？还说等你再回来求我，连这个价儿也卖不上。

　　柳叶恨不能抽出后背的砍柴刀，劈断头顶林家收购站挂着的破牌匾，什么“悬壶济世”，他妈尿壶都不带这么恶心的。

　　之后，他气愤的离开林家收购站，绕着镇子，走了几家药铺医馆，结果发现，根本无人敢收他的货。直到天黑，他沮丧的来到镇上最后一家药铺，好心大夫偷偷告诉他：药农的草药只能卖给林家药铺，别家谁都收不了，再便宜，也没敢接货的。

　　所以那林家的伙计，吃定了他还会再回去。

　　柳叶更加气愤了。

　　药农空有好货，被当做劣质货收，林家倒腾一手，定高价卖给各个药铺医馆，中间的利润数以万计，林家自己收了好处，也没忘上下打点，白花花的银子送了文武百官，上交国库的税收只多不少，偏偏苦了冒着危险采药的药农，与因为药价昂贵而买不起药的百姓。

　　柳叶说完，瞧许思安的反应，许思安依旧面无表情，半晌才道，“所以，你想让我出面，去抢林家的生意？”

　　柳叶点了点头，他就是这么想的。

　　南州许氏在五年之间，在北地粮市白手起家，又一口气吞下陈家千年大族全部家业的商人，要说许思安的背后势力，恐怕不会输给林家。

　　“陈老爷怎么说？”许思安双手交并腿间，中指骨敲着手心，问道。

　　柳叶一惊，许思安竟然猜到，他曾经被陈老爷拒绝过。

　　他的确游说过陈老爷，奈何陈老爷压根对草药生意不感兴趣。他还找过青国其他几个行当的当家人，谁人都知药材一行有利可图，然而林家树大根深，招惹过的都没什么好下场，谁也没准确答复他。

　　他也去过南州寻许思安，“盲修罗”的名号这五年可是越叫越响亮，然而，许老板日理万机，哪里是他想见就见的。他在许府门口足足等了三个月，连个脚指头也没见着，想来是这位许老板无心他的买卖了，于是背着药材丧气的回到了家乡。

　　没想到，许思安吞了南地山区，还亲自来了他们村子。

　　柳叶道，“许老爷，您看我们这儿的山地，珍奇草药都是天然生长的，无穷无尽，想要多少要多少，山村里人都很能吃苦，采药挖药的药农也用不着雇。我们也不求多，只求市价的一成，算个辛苦钱。算算利润，比红薯赚百倍千倍。您若是继续学陈老板那般砍树打井种红薯，这么大片山地，不都浪费了吗？”

　　的确是浪费了。

　　西南山地用来作什么？来时一路，许思安都在思索。若不然他也不会这么麻烦亲自走一遭蜿蜒山路穷乡僻壤。

　　药材是他的选择之一，除此之外，他还有几个其他的主意。

　　许思安虽然从没与凤阳林家打过交道，但也道听途说，略知一二。

　　林家自古经商，银子是攒了不少，但没出过什么达官显贵与有权有势的外戚。林家之所以能垄断药材市场，全是因着每一代，林家都有在大内宫廷做御医的子弟，医术不错，也很会笼络人脉，皇上太后身边能说得上话，凤阳权贵生了病，也会请他们去瞧。

　　背靠大树好乘凉，哪怕只是大树旁边的一棵小小草。有来就有往，朝中显贵药到病除，睁一只眼闭一只一按，地方官府赶着巴结林家不及，哪还敢管林家垄断药市，排挤同行，苛待药农？定价高点儿就高点儿，反正再贵，他们也都买的起。

　　他记得大嫂年轻在医馆时，经常买草药白白送穷人，那些得了药的穷人，感恩戴德三拜九叩活菩萨。大嫂嫁给他大哥后，许家也变成了菩萨庙，逢年过节门口银安百姓大排长龙送鸡鸭肉鱼，他有时候走在路上，都有人给他塞一篮子鸡蛋。

　　他那时候还小，在大哥的羽翼下护着，不知人间疾苦痛彻心扉，不知生离死别，更不知为何一根破草，就能换人一辈子的感恩。

　　如今他明白，药就是命，就是希望。

　　还记得大嫂自言自语说，如果大青国哪一天，药价能跟粮价一样，寻常百姓都吃得起了，那才是世道顺昌，国泰民强。

　　“许老板，”柳叶见许思安一直不答话，心里着急，“如果您觉得一成市价多了，我们可以再商量，要不然，前三年白给你，之后的再算……”

　　他是真真切切为柳家村的村民着想，想他们能靠着自然恩赐过上好日子。

　　许思安还在算计，他必须拿出最大的诚意。

　　其实他想错了。

　　许思安若是愿意，肯定不会计较一成两成的定价，他想的是，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与林家争这个市场，有没有能力，改变大青千年来药价垄断居高不下的格局，还有，如果他以粮商身份介入药市，势必会与林家对上，到时候，会给凤阳秦王府带来哪些麻烦。

　　程诺坐在旁边，他自小精通文墨，但商事他却是不太懂。他插不上话，也猜不出许思安在想些什么。眼前沉静又冷漠的许思安，才是北地粮王该有的模样，而这一路与他嘘寒问暖，斤斤计较小安这个称呼的，倒像是个假的。

　　“小诺，你觉得呢？”许思安忽然问。

　　柳村长忙转头向他，眼里尽是恳求，“程公子，您也是程家村出来的，山地能长什么，村民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你难道不想改变吗？”

　　程诺与许老板关系非常，如果肯说句好话，这事儿说不定就成了。

　　“我不懂商事……”程诺咬唇，许思安显然对这个答复并不满意，那双如星辰般明亮的眼睛直直的望着他，满怀期待，望的他脸红。

　　许思安也不逼，然而他心里还是失落的，曾经的若辰，即使不懂，也会掰着手指自信的说个一二三四，可程诺却是在怕，害怕出错。

　　出错又何妨，人生来就是靠着不断纠正错误而前进的。

　　他早有自己的判断，问程诺这句，只是想听程诺说说话。程诺不说话，他不知道程诺在做什么想什么。

　　瞎子只能靠着声音感知外界。
　　从前他无所谓，黑暗与安静足以，可是如今，他身边多了个他很在意的人。

　　许思安与柳叶说，“并不是纯粹的商事，其中诸多关节，很是麻烦，我回去与管事们合计一下，细节上，我如今不能轻易许诺你。”

　　柳叶弱弱的问，“也就是说，许老板愿意？”

　　“不是我愿意，而是你愿意，”许思安看不出喜怒，却是没得商量的确定，“柳村长，南州许家不会与林家去争药材市场，正如动物规则，各有地界，占地为王。我们商业各个行当，也是一样。谁破坏了规则，谁就要付出代价，这个代价，南州许府付不起。”

　　“可许老板您刚才的意思……”

　　“南州许府付不起，不代表我许思安付不起。我可以给你机会，给你足够与林家抗衡的本金，但能不能抓住机会，能不能用本金做出你想要的事业，全凭你自己的本事。而我做的一切，只是报答与我有恩的柳村长，与规则无关。”

　　许思安虽然不知柳村长究竟是何许人，但凭着他这些年来的经验，柳村长是个敢作敢为还正直诚恳的人才。

　　世上人才多了去，遇上伯乐的却少之又少。

　　再说，他们也的的确确欠了柳家村的情，天下人都知道他许思安有恩必报。他这么做也顺理成章，将来朝廷问到秦王府那边，也问不出什么不是来。

　　柳叶得了许思安的应诺，激动的狂跳，几乎四脚朝天，他迫不及待的亲自指挥着村民干活，争取把那轮板车明天天亮就赶出来。

　　剩下程诺与许思安。
　　程诺心中不是滋味，他与小安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有了骡子拉车，不出十日，他们就能到华明镇。

　　之后的路有柳叶跟着，柳叶随身带着短刀，手上有茧子，应该是练过武的，有他保护，小安也不会再有危险。

　　等到了华明镇，他就要与小安分别。这是他自己的决定，默默的陪伴，默默的离开，他不会改变，也不会后悔。

　　他们是不同的人，南辕北辙，天差地别。

　　只是，心里总会有些舍不得。

　　“陪我出去转转，”许思安站起身，他记得来路，自己也能出去，他只是想程诺陪着他走走。

　　程诺扶上许思安的胳膊，许思安听话的跟着程诺走，每当有门槛时，程诺都会细心提醒他。

　　他故意忽略了锁链的刷刷声，刚才问过柳叶，柳叶说这总锁难开，且锁着时间久了，强行开锁可能伤及骨肉，村里没有大夫，若是伤了医治不及时，可能烙下残症。不如等到镇子上，找个好锁匠，有医有药。

　　两人走到村口，山川连绵不绝，早已望不到他们的来路在何方。

　　这是困住他的囚笼，如今他终于要走出去了。

　　然而，他真的能走出去吗？

　　想到此，他的手微颤，许思安觉得扶着自己的人心情激动，又觉得这份激动，似乎在努力掩饰彻骨的悲伤。

　　“想听故事吗？”许思安问。

　　程诺对许思安如今的为人处事，还不是很了解，如果换做南州许府的下人管事，听到许思安这般问，定会认为他们主公给鬼附身了。

　　“我又不是牛牛，”程诺小声嘀咕，他这么大个人了，许思安好像还把他孩子一样哄。

　　“井底之蛙的故事，”许思安轻声道，“我听你给牛牛讲，只是，你讲的故事，与我听过的版本不一样。”

　　程诺尴尬，许思安在程家村时，竟然听见了他给牛牛胡编滥造的故事……

　　许思安开讲，“从前，有一只会唱歌的青蛙，住在池塘边，它每天自由自在的唱歌，其他青蛙们都很喜欢听。可是有一天，它不小心掉到了井里。井边很高，它努力的跳，却总也跳不上来。它奋力呼救，却始终没有同伴发现。过了很久，它跳的累了，也逐渐适应了井中的环境，成了一只井底之蛙。”

　　程诺笑了，依着许思安的聪明，早就听出他讲的是青蛙，实际讲的是他自己的遭遇，承认道，“是我，我就是那只井底之蛙。”

　　许思安的故事却没有结束，他接着讲，“有一只小青蛙，每天都来听会唱歌的青蛙唱歌，可是有一天，会唱歌的青蛙忽然消失了。小青蛙很难过，几乎找遍了整座池塘，没发现任何痕迹。小青蛙很难过，离开了这片池塘。”

　　程诺心惊，他与许思安少年相识，知道许思安说的小青蛙，正是当年那个总是追着他的小呆瓜。许思安为何讲这个故事？难道是认出他是君若辰了？不可能的，他自问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小心翼翼的答复着许思安所有的问话。

　　“然……然后呢？”他舌头打颤，结结巴巴的问。

　　“然后……”许思安故意拖长了音，“然后，没有然后了，小青蛙只有在梦里，才能听到会唱歌的青蛙唱歌。”

　　他本不想这般结局，他差一点脱口而出，“小青蛙无意间也掉到了井里，与会唱歌的青蛙重逢，可是会唱歌的青蛙坏了嗓子，小青蛙险些没有认出，后来，两只青蛙努力的跳，终于跳出了深井，得见光明。”

　　好在他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他明白，程诺不想以君若辰的身份与他相认，最起码现在还不想。
　　程诺松了一口气，许思安没有认出他是君若辰。

　　许思安说的的确是他们的曾经，但也就是说说他对君若辰的思念罢了。至于许思安为何会突然说这个……

　　程诺努力回忆，他是不是小时候，也跟许思安胡编乱造过类似的故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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