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修真）春时令

　　在这之后邢霁的确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郁令，他趁这段时间来给自己做恢复，厘清自己的思绪。

　　大概过了一个多月，清明过去，很快到了立夏。江南从前许多地方立夏是要吃青精饭的，李太白说：“岂无青精饭，令我颜色好。”乌饭叶子立夏前就在市场有卖，八元一斤，但处理起来颇为麻烦，要先洗净，再用石臼捣碎挤汁出来。邢妈妈数年前曾弄了个小石臼，也不知丢到哪个角落，完全找不到了，便要邢爸爸暂且将他那双“珍贵”的双手从书上解放出来，把叶子隔着淘箩揉搓撕碎。

　　邢爸爸干了会就投降了，急忙电话召唤了两个孩儿回来服其劳。两兄弟的手用电子产品时迅捷无比，一到这时候就笨拙起来，好容易把叶子撕得碎纷纷，盆里的水变作了乌青乌青的颜色，就用纱布包着糯米浸下去。等了半个白天，米全然成了蓝黑色，便用纱布裹着放在饭拖上蒸，熟后撒白糖或松花粉来吃。邢霁和邢柏小时候吃过不少，后来老人去世，父母忙碌，也就没有人再应着节气做这个乌米饭，直到如今才旧梦重温。

　　除了乌米饭，立夏这天杭州还有其他例菜，比如蒜泥浇薄猪肉、笋、海蛳、甲鱼、咸鸭蛋、青梅和樱桃。笋叫健脚笋，很细小，据说这天吃了能身体好，有俗谚说“脚骨健，米粮全”。这东西做起来简单，剥去笋壳，和水煮熟，加盐就可以吃，味道清爽得很。甲鱼今天并没有做，薄切猪肉浇蒜泥做成了蒜泥白肉，至于咸鸭蛋则是高邮正宗，筷子一戳蛋黄就流出油来。

　　一家人应着节气吃了饭，黄昏时又高高兴兴地出去散步，路边有人用小篮子盛着果子在卖，樱桃、青梅、阿公公之类，都用绿叶垫着，也没有什么袋子，买了就用一片叶子托着走。邢妈妈买了一叶子阿公公，这东西学名叫蓬蘽，和蛇莓很像，不经常接触草木的人大概是分不清的。她招呼两个儿子来吃，邢霁和邢柏都嫌这么干太孩子气，你推我我推你，把邢妈妈气得直说两人不识好物。

　　邢霁在家陪了家人好几天才回公寓，大概家人的轻松氛围的确有buff加成，他现在也想清楚了，这段时间的患得患失，其实完全不关郁令的事。摘一朵花被刺伤了手，能怨恨花儿长刺吗？小孩子能明白的道理，大人却忘得一干二净，这样想也未免太过以自我为中心。郁令有做过什么，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方式来了解人世而已。

　　这一想通立刻就轻松了，也有心情打电话给顾谨中。电话响了两声被接起来，那头恰好是郁令。邢霁又惊又喜，听着那边吵嚷嚷，笑着问：“怎么是你拿着电话？”他其实还有点赧然，之前的举动太不成熟了，现在想起也很脸热。

　　郁令还是那样平平静静：“顾谨中今天生日，小雲栖停业一天，正在布置场地。”邢霁听见那头顾谨中隐隐说了什么，郁令顿了顿，稍后又接着说：“他请你来。”

　　“好啊。”邢霁答应得飞快，挂了电话后他想了好一会，决定送顾谨中一饼今年邢柏从产地淘回来的滇红。其实他也想给郁令送点什么，但人间的东西什么对他没有意义，他不穿普通人的衣服，也不吃普通人的食物，别人送的伞，也转手就给人了。像一粒轻盈的灰尘，只是停留在世间的表面而已。

　　小雲栖今晚热闹，大家难得有闹腾顾谨中一场的时候，个个玩得投入，仿佛猛然间都变成了三岁，开始还克制些，后来就变成了互扔奶油。邢霁被一块奶油砸中后就躲到角落里，和顾谨中面面相觑。看着奶油乱飞，顾谨中也不管，反正明天打扫卫生的不是他。郁令在离他们不远处，位置并不隐蔽，但没人敢闹他，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面前整整齐齐摆着水果茶食，和旁边的喧闹相比，仿佛被护在一个玻璃罩子里。

　　一伙人闹到尽午夜才散，顾谨中把他们一一送出门，锁了门，精疲力竭地上楼洗澡。今晚他是主角，虽然躲得快，但也被涂了满脸奶油，清理起来也是工程浩大。邢霁也累得够呛，默默地坐着抽了一支烟，才感觉脑子重新清醒了。

　　他从卡座里起身，才发现大厅里除了自己，郁令也在。他坐在一张边缘的桌子前，盯着还剩下四分之一的生日蛋糕，戴着一副沉思默想的表情。顶上的大灯已经关闭，只留下吧台处的灯光，为他的皮肤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色光圈。

　　邢霁慢慢走过去，在旁边坐下来。蛋糕是蜂蜜的，半透明的金色铺在表面。郁令静静地坐着，沉思着，用餐刀从边角处切下一块，叉起来放进嘴里。这是邢霁第一次看见他吃东西——人类的食物——这个认知让他完全移不开眼睛，目瞪口呆，直到那块蛋糕消失在郁令闭合的双唇间，嘴角沾上了一点白色的糖霜。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傻，甚至郁令切下另一块蛋糕，送到他嘴边时也没回过神，在全然的震惊中完成了吞咽动作，过了好一会才感觉到蜂蜜留在舌尖上的甜味。

　　“什么味道？”

　　“...不太甜。”邢霁终于回过神，很遗憾地看着郁令把叉子放下，“你吃东西是什么感觉？”

　　郁令回答得很干脆：“能量，摄取方式比较低级。”

　　邢霁很无语。今晚他其实没吃多少东西，就在边上看一帮年轻人玩。这会儿吃了点东西，倒把饿的感觉勾起来了。他用刀子切了一块蛋糕，也不用叉子，直接用手指捏起来，蘸了涂层塞进嘴里。饿的时候吃甜很容易生腻，邢霁吃了两口就站起来，跟中毒似的在凌乱的大厅里找了一圈，从瓜子花生点心话筒卡牌堆里翻出一壶冷茶，他也不计较，倒了一杯咕嘟咕嘟喝下去。腻是解了，但饿的感觉还在，他也不想再吃蛋糕，想起之前曾经在郁令那里吃过的面，顿时直咽口水，转过头眼睛亮闪闪地看着郁令，正要开口说话就听见楼梯上传来脚步声，顾谨中湿着头发下来：“你不去洗洗？”

　　他一边说一边进厨房，从柜子里翻出一包小苏打。今晚他被集火，肥皂和沐浴乳都没法对付那么多奶油，只能上这个终极武器。邢霁之前已经用纸巾清理过，这会儿看着倒不太狼狈，何况他还惦记着郁令那儿的焖肉面，怎么愿意现在就去洗洗睡。顾谨中本来想洗完直接睡觉，听邢霁说了焖肉面，肚子里馋虫也开始叫唤，也不打算马上洗澡了，洗澡算什么啊，吃饱穿暖了才有多余的欲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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