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马且辟易

作者:立等可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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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


      崔宏冒冒失失闯门时候,柳泌正石头屋里坐着清闲,要寻事做,赋诗半首。
      “……崖壁盘空天路回,白云行尽见琼楼……唔,不妥……白云行尽见琼台!好句啊!”
      咣一声响,门板给震得要裂。
      扫兴。
      柳泌走两步将门启了,崔宏直挺挺地倒进来,便面朝下躺在这泥地上一动不动了。
      道士掩鼻伸脚踢一踢,问道:“死了?”
      崔宏动动指头。
      柳泌见他尚可活动,便坦荡荡回坐榻上,两脚一收。
      “白云……什么……他娘的晦气,给你这一搅,方才的好诗忘了个精光。”柳泌忿然道,“几里的走兽都给你熏跑了,什么味儿……”
      崔宏躺了片刻,自行撑起身来,就地坐着调息。
      不多时睁眼,张了张嘴。
      “哑巴了?”柳泌问道。
      崔宏点一点头。
      “……真哑巴了?唐浩青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柳泌道。
      崔宏两眼怒瞪,柳泌收拾脸色道:“好好,说不得他差……看你模样是吃了药,谁药哑的?”
      崔宏便又闭眼了。
      ……还是那唐浩青罢。柳泌眉毛一挑,懒得开口。
      “听你行步,封骨隔脉,功力只余了三成,谁做的?”柳泌再问。
      崔宏眼也不睁,嘴巴张了张,无声说李师道三字。
      “怎惹了这人……”柳泌面上惊疑道,“我看看。”
      说罢便下坐榻来,一手将袖拢一拢,下河摸鱼般探一探崔宏脉息。
      “不好解啊。”柳泌抚一抚长须道。
      崔宏双眼一睁,张嘴要说话。
      “现下是个哑骡子,少张口罢。”柳泌笑道,“晓得你想什么,功力可复,少说十天半月,莫想着去救你那小相好了。”
      崔宏调息片刻便起身,不多说一句便转身要走。
      “干什么去?”柳泌道,“疯了罢,那小子送你出来不是叫你回去送死。安心养伤,我看他命里富贵,天无绝人之路。”
      崔宏充耳不闻,又原路反走。
      柳泌无可奈何,手里拂尘反手打出,正中后心,把个七尺大汉就地放倒。
      崔宏又面朝下躺在泥地里,柳泌慢悠悠踱出去,俯身探一探鼻息,见还有气,伸手拉了他两脚往石屋里拖。
      “早先见你把那枉莽星带上山来就该趁夜一剑结果了他,顺道把你也给结果了,省得我再赶这一通麻烦。”柳泌道。
      唐浩青将李师道使唤得跑一趟,实则又无甚可交代的。
      尚不论他本就不是逮来关着的那一个了,即便正是那一个,恐怕也无什么可说的。
      只好硬着头皮想法拖延。
      趁李师道来前将面目抹得辨不出,这牢房里恶臭熏天,唐浩青不想再难为自己,想着少做一分也不妨,总之里头昏暗。
      拖着这锁桎也动不得多少,伸手动一动,左手指头上滴滴答答淌血,想一想平白流了不如拿来再用,样子做实些,指头伸一伸,到崔宏衣服破烂处随意画一画,皮肉沾些血。
      余的仍未止,便再甩一甩,单个手指孤零零举着。
      李师道老狐狸面孔,见犯人还摆个公务繁忙样子,端着架子,牢门一打,隔七步远。
      唐浩青端正数着,头颅垂着,只见他一双官履尖尖,顶头上擦了一抹白灰。
      心里再给这老贼画一笔不修边幅。
      “说罢。”李师道还差人搬个椅子,十足十架派。
      “……我有条件。”唐浩青拿崔宏嗓子说话。
      “什么条件?”李师道显是嫌地牢里难闻,拿块布巾遮了遮鼻子,椅子又搬远两步。
      九步。唐浩青记着数。
      现下他是崔宏,自然照崔宏路子来,唐浩青开口道:“把浩青……放了。”
      自己名姓平日里旁人叫还没什么,自己说来格外别扭,总归也不是寻常时候,唐浩青耐着调子说话,把崔宏这死心眼的调调学了七八成。
      李师道果不其然上他直钩,笑两声道:“那唐门?已走了。”
      再补一句:“可活命自然早逃了,求了一晌午,额头磕破个血窟窿,看他可怜便放了……不是来劝过你么,说了便可去寻他了。”
      唐浩青心内呸一声,心道你爷爷我就在你眼前,哪里来的血窟窿。
      可说法还是得另寻。
      “好,我说。”唐浩青道。
      “早说便少受这些皮肉苦么。”李师道一杯茶送到嘴边,鼻子皱一皱,又放下了,“快些说。”
      “……我……记不清,糊涂了。”唐浩青道,“不用刑,我明日便告诉你,实在是……挨不住鞭子。”
      李师道眉头皱出个川来,未说话,起身走了。
      走时后手压一压,做个手势。
      唐浩青不懂他们这一套,只晓得是有谱,不过今日怕是还要挨一顿。
      要不然这李师道给他耍这一通,哪里能消气。
      “明日便不是李将军亲自来了。”门口走进来方才捉短鞭的人。
      唐浩青皱一皱眉,李师道不来,又要重算计一回,可也不能问明日谁来审他,竟是落到个按岁看走地步。
      那人弃了短鞭,手里拿块黑布,将唐浩青眼又蒙了。
      又要走去哪?
      唐浩青心里疑道,方才李师道手动一动,虽晓得是要用刑……莫不是刑房?
      “这药许久没用了,嘿嘿,也就上回捉了内贼武卒,嘴硬,长日撬不开口,李将军才吩咐了用药……”那人道。
      唐浩青心中一惊。
      还未来得及动,药汁便淋到黑布上,透布浸到眼皮。
      本就是禁不住痛的,双目给这不知什么药汁一浸,如给人生剜了一般剧痛无比,唐浩青登时痛叫起来。
      崔宏昏到第二日才给柳泌一巴掌劈醒:“起来,能说话了?”
      崔宏张了张嘴,开口道:“我……功力何时能复。”
      柳泌一心想着自己那诗,不耐烦摆摆手道:“早说没有十来天复不了。”
      “我要去救浩青。”崔宏道。
      “他唐门里出来,按说用不到你救。”柳泌道,“说说,怎么个情形。”
      崔宏面无表情道:“他替我关在地牢里。”
      柳泌道:“不是他毒哑的你?”
      崔宏道:“是。”
      柳泌:“……”
      片刻后柳泌道:“这都什么混账事……你去也救不回来,只这么等着罢,说不准自己便逃出来了。”
      崔宏道:“……我去找他。”
      “慢着。”柳泌一把铜剑不出鞘,啪地拦在崔宏面前,“找谁?”
      “李师道。”崔宏道。
      “哦。”柳泌道,“然后给他那些个武卒兵卫戳成个血糊泥人儿,你那心肝重禄还不是个死,不如我想个法子先药死你,过两日算着他差不多没了,再把你相好尸身偷出来,给你俩葬到一处,你看如何?”
      崔宏愣了半晌,问道:“那怎么……”
      “莫问我。”柳泌吃一口茶,“没法子。”
      崔宏浑身是伤,穿了唐浩青一件唐门旧衣,还未沐浴过。
      柳泌拿不知什么东西堵了鼻子,用了入鲍鱼之肆的想道对付。
      崔宏想一想道:“打通百汇呢?”
      柳泌正润色下一句,随口答道:“疯了罢,不要命了?”
      崔宏道:“要命,但是也要去救重禄。”
      柳泌心里想着自己那佳句,没空搭理这异想天开的莽匪。
      “喂。”崔宏道,“帮我打通百汇。”
      柳泌闭着眼睛坐榻上盘腿,一副入定样子。
      崔宏见叫不应,伸手把他堵鼻子的布条摘了。
      柳泌忽地睁眼,屏气道:“做什么!”
      崔宏道:“……助我打通百汇。”
      “通通通,通甚通!”柳泌道,“又不治你尸厥,你当我这一针扎下去你就成个绝顶高手了?”
      说罢呸一声:“做梦。”
      崔宏仍泰然道:“助我打通……”
      “……我助不了。”柳泌道,“喏,针囊,自己扎去罢,出个好歹我就去替你给小情儿收尸……”
      崔宏沉默片刻,竟真去拣了针囊,问道:“在哪儿?”
      “头顶心。”柳泌道。
      崔宏皱眉看了片刻,拣了最粗一根,探手眼看便要扎到头上。
      柳泌拂尘又丢过来了。
      这回崔宏正可闪身避开。
      “撬脑壳呢?”柳泌道,“论寻死道,你怎不找个庙出家。”
      崔宏不答。
      “坐过去,行免髓。”柳泌道。
      崔宏便坐定,气运丹田。
      柳泌随手抽针,用的都是细如牛毫的几枚,看一眼崔宏方才拿的那根,扫回针囊里。
      “先说了,我顶多算是个赤脚郎中,平常都是糊弄,扎坏了回头换你个眼歪嘴斜的,你那重禄不认你也休来怪我。”
      柳泌未说个生死,崔宏便晓得他拿捏的住,便点点头道:“好。”
      “你记着,合谷、气海。”柳泌拿针当真外行,落针极慢,疼得要命。
      崔宏咬牙受了两针,柳泌不疾不徐道:“记住了?”
      崔宏点一点头。
      “曲鬓——耳穴神门。”柳泌接着道,“记着。”
      崔宏巴不得他走得快些,不等问便连连点头点头。
      “再之……天蒲。”柳泌道。
      崔宏道:“记住了。”
      柳泌松了针,拍一拍双掌,道:“若是事成取针,倒着来,不可错了序数。”
      崔宏道:“我怎觉不出差来?”
      柳泌道:“你要通的百汇,觉不出差来问我作甚?”
      崔宏点一点头道:“嗯。”
      想了想又问一句:“能沾水不?”
      柳泌问道:“沾什么水?”
      “沐浴。”崔宏道。
      柳泌:“……你去救人还是去见花礼?不能!”
      崔宏道:“哦。”
      便起身出屋去了。
      柳泌将袖子拢一拢,眼睛一瞥看见桌上唐浩青一封飞鸽传书未毁去,探手拢回袖子里,便再去想那琼台不琼台的诗去了。
      唐浩青再醒,不知自己是睁眼还是未睁,双目痛得他头脑发胀浑身发僵,莫不是真的给人剜了眼珠去?
      也忍不了,痛叫几声。
      痛得狠了便发些声,比硬撑舒坦些。
      “醒了。”牢门外有人嘻嘻哈哈道。
      “我进去瞧瞧……”另一人笑道。
      唐浩青靠两耳听,牢门开了,穿靴人大步踏到他面前蹲下,伸一掌到他眼前晃一晃。
      “瞧得见不?”
      唐浩青疼得嘴合不上,口齿不清道:“布……布条……”
      那人便笑嘻嘻道:“布条早取了。”
      瞎了。唐浩青心想。
      那人直起身来,居高临下道,抬脚踢一踢唐浩青前胸,看他晃两下:“早吃了这许多苦头,昨日便说了,还劳将军跑一趟……只要你一对招子算好的了,到这地方的,断手断脚多少,抬出去尸首都七零八落的,怎么,肯说了么?”
      唐浩青好不容易合了嘴,点一点头。
      也不知是不是牢头,欺压这些牢鬼全当狗般耍弄,难免得意忘形,竟又蹲下身来道:“说罢,也不劳烦李将军再走一趟……我替你报去,得了赏便送你个痛快。”
      唐浩青眼睛痛极,头也痛极,喉咙里咝咝发声,低声道:“那你近些……没力气说话……”
      那人果真凑得近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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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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