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倦生心情手札

作者:冬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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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7 章



      娶汝为后—楔子

      贞元二十七年,深秋。

      长恨坡,京郊三十里外的一片荒地。

      四周了无人烟,遍地寸草不生,前是断崖寒潭,深几丈目不可测,后有怪石荒林,车马进寸步难行。

      两名青年,站在下方,几近突兀。

      “溱王生性暴戾,非仁君之选,且大逆不道早有反心,侯爷何苦执迷不悟?”

      “呵——”

      慕汐朝一哂,“早有反心?您晋王倒成了太子。”

      言外之意,以溱王之能,若想谋反,还能轮得到你瞎蹦哒?

      “你!”

      众皇子皆人中龙凤,可与溱王禹景瑶相较,无异萤火同日月争辉。

      中宫嫡子何其尊贵?

      生来就压众皇子一筹。

      禹景珉的脸色一点点阴沉下来。

      他打量身侧人,肌肤似玉,黑发如绸,五官精致至极,眉间一道淡褐疤痕,至右颊延续到下颚,却不损半分昳丽。

      只观通身气度,不似武夫,倒似世家大族的翩翩公子。

      可惜了,太不识抬举。

      禹景珉轻拂长袖,“侯爷忠心如此,二皇兄地下有知,也无憾了。”

      身为西北大军统帅,无诏拥兵入京罪同谋逆。若当日溱王还未死,一旦同慕汐朝里应外合,京城必大乱。

      别说太子之位,就是龙位说不得也要动上一动,亦未可知。

      禹景珉至今回想起来都一阵阵后怕。

      幸而终究晚了一步。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慕汐朝自知有去无回,但不悔。

      他一双眼眸漆黑深邃,古井无波,平静地注视着眼前。

      ——溱王禹景瑶之墓

      那年漫天大雪,天地一片银白。

      刺骨蚀人的风,苟延残喘的自己。

      修长的身影立在雪中,禹景瑶一身雪白狐裘,发如墨染,面容俊美恍若冰砌玉琢。

      他,走了过来,伸出手。

      ——是救赎,亦成了执念。

      长坡上,禁卫军不动声色将其包围。

      慕汐朝毅然转身。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望君来世诸顺。

      ******

      地上,乍现一道朦胧的影,微微颤动似悲鸣。

      第一章

      是夜,大雨滂沱。

      乌云遮盖月色,星辰黯淡无光。豆大的雨滴砸在甲板上,黑暗中恍若鼓声阵阵,无形震慑人心。

      三楼舱室内,小宫女们忙碌一天,梳洗后正待歇下,突然听到一阵嘈杂声。

      “这大晚上的谁啊。”

      “就是,还让不让人睡了!”

      “难不成出事了?”靠外睡的小宫女溜下榻,将门偷偷开了条缝,见主舱内不断有人进出,咋呼道,“你们快来瞧!是殿下那边的动静,太医们进去了,还有……”

      “还有什么?”

      未见人只闻其声,众人噤若寒蝉。

      女子掀开门帘,从内室走出来。一身棕红高腰儒裙,梳长平髻,头簪六瓣宫花,裙摆上彩线绣的蝴蝶随着走动似飞舞。

      “吵什么?往日里学的规矩呢!”

      “姑姑,奴婢……”

      挽袖正是二皇子身边的掌事女官,年岁倒不大,生的极为清丽,但平日里积威甚重,小宫女不敢再造次。

      “罢,我去前面瞧瞧,都老实呆着!”

      “是,姑姑。”

      挽袖打开门,垂眸隐去一抹暗色。

      雨,一直在下。

      虽有见小,但淅淅沥沥犹如根根芒针刺在人心头。

      主舱内,灯火通明。

      琉璃灯盏摇曳出片片烛光,映照在满目奢华得器具没有一丝温度。

      “殿下如有差池,尔等拿命来赔!”

      床榻上,二皇子昏迷不醒,三名太医轮番诊脉,却半天不见起色,不怪总管太监—福海冲当值的宫人发狠。

      “江太医,殿下到底如何了!”

      身为随行太医,江誉德同样心急如焚,“殿下脉象紊乱异常,怕是……怕是中毒之兆!”

      “中毒?!”

      “下官已同诸位大人反复确认!”

      “可有解?”

      “下官已施针护住殿下心脉!”江太医一脸愁色,“只是这毒实在蹊跷,下官只能保证尽力!”

      福海心沉到谷底,江太医正是二皇子心腹,绝不敢在这要命的关头信口雌黄。

      “来人!”

      “公公有何吩咐。”一亲卫上前。

      “将今日膳房当值的宫人全关起来!殿下醒来前所有人不得私下出舱、不可妄加议论。凡违令者,一律仗毙!”

      “是,公公。”

      亲卫领命退下,福海半跪在塌前,望着二皇子苍白的脸,眼中闪过一抹冷色。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此番二皇子离京,随行宫人都是知根知底、自小跟着伺候的,偏偏就出了问题!

      无论这人是谁,绝对不能再留!

      挽袖弄清始末后,进来陪同福海跪坐在塌边,柔声劝道:“公公稍安勿躁,殿下必吉人自有天像。”

      福海神情略缓,“是极。”

      禹景瑶脉象始终起伏不定,且牙关禁闭,汤药难进。太医们守在一旁,个个提心吊胆。

      小太监一时心慌,失手将药碗打翻,当即被捂了嘴拖了下去。

      余下几人头冒冷汗,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唯恐二皇子有所不测,自己也要赔命。

      半刻后,汤药再次奉上。

      福海当机立断,命人将禹景瑶扶了起来,抵住舌根好歹强灌了半碗。

      子时刚过,禹景瑶突然全身发冷,且似梦魇住,口中不断呓语,“朝——”

      江太医大惊:“怪哉,殿下怎么会突然间心绪波动如此之大?”

      福海侧耳细听,并未明白何意。

      无奈之下,只得命宫人抬进几个熏笼,围在塌边。

      四更天时,禹景瑶呕出一口血。

      众太医反松一口气,言明毒血终于逼出,待殿下醒来再服用几帖汤药,余毒即可清除。

      福海大喜过望。

      明明守了一夜,瞧着反而更精神抖擞。

      直至黎明,禹景瑶终于苏醒。

      太医轮番上前,宫人端上汤药,挽袖接过坐至塌边,正待喂禹景瑶服下,突然被一个力道挥开。

      “哐铛——”

      药碗被打落翻滚在地碎成几片。

      挽袖跌坐在地,正对上一双猩红的眼,陡然遍体生寒。

      “殿下,您……”

      禹景瑶强撑起身,只觉头痛欲裂,周遭情景如蒙上薄纱,置身其中,毫无真实感。

      他明明已经死了。

      被亲祖母陷害,含冤自缢于天牢。

      背负谋逆之名,死后不得入皇陵,草草葬于长恨坡,还以魂魄之体困在那方寸之地,倍受煎熬。

      他恨,他不甘。

      他这一生风光无限,自诩谋略、手段都凌驾于众皇子。有顶力支持的外家、倾心培养的皇祖母,纵然不得父皇宠爱又如何?

      可是这一切都是假象。

      太后视他做挡箭牌,暗地里为她同镇南王的野种铺路,可惜机关算尽,反被皇帝以此要挟。

      后来为保那野种性命,竟同皇帝做交易,以一命换一命。

      最是无情帝王家。

      可笑他身在其中,却始终未参透。

      视线被黑暗吞噬前,禹景瑶心有滔天怒意,恨不得生生世世嗜其血肉,让那对奸夫淫 | 妇求生不得,求死无能!

      然而意识终究是,越沉了。

      禹景瑶再度昏迷,福海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众太医赶紧簇拥上前,一番忙乱后总算救过来。

      李太医略微年长,直起身一个眩晕险些栽倒,幸而江太医在背后撑了一把,才未免失仪。

      不过是一夜,众人倍感心力交瘁。

      挽袖换过衣裳再来,想起那双眼仍旧心有余悸。但若深究,她神色间还余有一丝不寻常的慌乱。

      福海并未多想,只当她受到惊吓,抽空安慰道:“殿下刚刚不认人,莫往心里去。”

      挽袖故作镇定道:“公公这话折煞奴婢了,咱们伺候殿下多年,只一心盼着殿下好,如何会计较这个。”

      福海宽慰一笑:“是这个理儿。”

      ……

      临近黄昏,禹景瑶缓缓睁开眼。

      轻纱床幔,玉炉宝瓶,头顶是木制的房梁。身下不是冰冷的石床,而是柔软的丝质被褥。

      塌边正跪坐着一个人。

      白面无须,眼带笑纹,长相喜感,瞧着莫约四十上下,头一点一点的,正在打盹儿。

      福海?!

      他不是在自己死后以身殉葬了吗!

      回来方才那个“梦境”,禹景瑶闭了闭眼,仍然不可置信,继而捏了捏眉心,再放下手时,当即愣了。

      这分明是双少年的手?

      “哎呦!殿下您醒了!”尚不待深究,福海听到动静被惊醒,欣喜道,“您可算是醒了!可把老奴担心坏了!”

      “……福海?”禹景瑶许久未开口,声音略带沙哑生涩,就着福海的手喝水时,他暗地里打量四周。

      陌生至极。

      绝非他的溱王府,亦并非出宫前所居的长兆殿。

      “哗哗——”

      是水声。

      怎么会在船上?

      禹景瑶心中惊疑未定,面上却不露半分声色。

      “殿下此次当真凶险!”

      福海并未发现异常,一股脑将始末道来,末了气愤道:“都是老奴办事不周,让那些狗东西钻了空子!”

      “让公公忧心了。”

      看着面前有血有肉的福海,禹景瑶却想起在他出事后,福海一夜白头的模样,心下微暖。

      “老奴命人查过昨日菜肴、以及茶水。”说道此处,福海顿了顿才道,“可殿下发作那会已过戌时,所用器具皆已清洗收放入库,所以……”

      “所以查无可查。”

      到此时,禹景瑶已经确定,自己不知何故回到过去,只是印象中并未有此事。

      这其中怕是有什么变故。

      福海叹气:“确如殿下所言,船上人多眼杂,且江太医至今说不清是哪种毒、奸人又是从何处下毒。”

      禹景瑶点头:“倒是用心良苦。”

      能计划如此周密,且十分了解他的日常作息,绝非普通宫人所能为。

      “殿下您还有心思开玩笑呢。”福海苦笑连连,正应了那句啥啥不急,太监急,“最多三、四天的功夫,船队就将抵达江城,您这身体可如何受得了。”

      “你说什么!”

      江城,乃是禹朝护国寺所在地。

      禹景瑶脑中一个激灵,总算知道自己重生回何时。

      贞元十七年三月,他奉旨前往护国寺,为国祈福。

      这一年,他还不满十七岁。

      看似风光,实则为让他暂离京师。

      同年四月,三皇子生母庞妃,晋升为皇贵妃。至此庞氏一族终于跃进一流世家圈,在之后数年同太后娘家宁国公府分庭抗礼。

      直至十年后,他和老三先后深陷囫囵、两家彻底倾覆,老四被皇帝推上太子之位,这局面才被打破。

      抛开这些先不提。

      前世,他并没有能去成护国寺。

      当时一路南下走水路,他曾在这条船上住了十日,却也病了大半途。

      江城地属南方,同京城差异很大,启程不久就水土不服,抵达江城后直接一病不起,最后不得不提早回京。

      然而,结合如今来看,他前世那场病恐怕另有蹊跷。

      “殿下,可是有不对?”

      见他许久不语,福海心又提了起来。

      禹景瑶摆了摆手,深吟片刻才道:“这事先别节外生枝,明日让伯仲来见我,其余待抵达江城再议。”

      “是。”

      伯仲,督骑卫副统领,全权负责此行安全,同样替皇帝行监视之职。

      前世,伯仲一路十分尽职,不管哪一方面,不过此人并非没有弱点,如今倒可加以利用。

      说了一番话,禹璟瑶借故倦怠,屏退了福海,独自躺在塌上。

      象牙炉内,浮烟虚化恍若一抹凶兽。

      禹景瑶轻掀眼睫,眉峰眼角晕染冷意,映衬着苍白的脸颊,有几缕道不清的阴森。

      第二章

      翌日清晨,伯仲前来求见。

      此番南下,督骑卫随行人马足有五百,除一小队驻守主船外,其余人则同内务府宫人分布另三条船上。

      事发当晚,伯仲在另一艘船上巡视。当时雨下得极大,而船与船之间走动,仅用木板搭建临时桥梁,未免发生意外,伯仲就没有回主船。

      因此,直至天明他才方知出了大事!

      谋害皇子,始作俑者当诛!

      他擅离职守,同样脱不了干系!!

      苦守一夜后,终于等到召见,伯仲此时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卑职伯仲,前来请罪!”

      “请罪?”

      禹景瑶用过药,斜倚靠在塌上。

      五官精致,俊雅如画。乌发倾泻散开两边,虽然犹带病容,眉间凌厉却更胜往昔。

      “伯副统领说笑了。”未给伯仲开口的机会,禹景瑶一语代过,“正好江太医说有重大发现,伯副统领也来一听。”

      伯仲这才发现,站在他身旁男子正是太医江誉德。彼此见过礼后,江太医呈上一本册子。

      “殿下自南下以来,陆陆续续有头晕呕吐之兆,当时下官连同诸太医诊断为水土不服。昨天回去后,下官整理殿下近十日的脉案,却以为不然。”

      禹景瑶接过脉案,挑眉道:“那依江太医言外之意,本殿之前身体不适就有蹊跷?”

      江太医点头,道:“殿下从未南下,水土不服实属正常。但下官昨天突然想起有一种药,名为回朔。”

      “回朔?这药有何稀奇?”

      “这药本身并不稀奇,常用于发狂的牲畜身上。若人用则头晕乏力、食欲不振,同晕船征兆非常相像。它无色无味,入水即化,本身并不属毒物,所以银针查不出来。”

      伯仲道出关键:“敢问江太医如何能联想到此药身上?”

      “这人应当略通药理,用量既能达到效果,又不会损害殿下身子,所以下官等人才未察觉,只是……”江太医突然面露犹豫,“只是这药有个大忌……”

      “江太医!这都什么时候了!”正是要紧时候,突然话留半截,福海忍不住开口,又惊觉自己身份,连忙躬身,“老奴逾越了,还请殿下恕罪。”

      “无妨。”

      福海真心实意,禹景瑶如何会怪罪。余光扫过同为“心腹”的挽袖,此时垂头低眸,安静如初。

      “江太医有话不妨直讲。”禹景瑶执起茶盏,晦暗一笑,“这里又没外人。”

      伯仲:“……”

      他这个头号外人矗着呢!

      江太医见状,只得委婉道:“这药大忌……”

      “切勿,心绪波动过大……”

      话音刚落,满室诡异般寂静。

      众人心底一“咯噔”,事发当日不正是元后忌辰?

      元后仙逝整十年,生前同二皇子关系不睦,这在皇城中本不是秘密。据说元后死得并不是很光彩,二皇子一直对此避讳极深。

      在场的人,除了伯仲外,都是二皇子嫡系。江太医不敢直言,就是怕当众揭了主子脸面。

      “殿下,事情都过去了,您……”

      到这时,只有福海敢上前劝一句。

      禹景瑶正琢磨着因重生之故,才有所谓的“心绪波动”,一回神就见福海一脸忧心,其他人则恨不得不存在。

      稍作思索,才明白他们误会大了。

      宁国公府的女人,要么太过聪明,亦如太后;要么太过愚蠢,亦如他的生母。

      至于怨憎,既不在意又从何说起?

      不过,那是近乎而立之年禹景瑶的想法,那十七岁的他应该如何反应?

      “伯仲!”

      “卑职在!”

      禹景瑶声音冰冷如利刃,只听得伯仲心跟着一颤。

      “此行,父皇可是要你确保本殿安全?”

      “是!卑职愧对陛下信任!”

      “你倒有自知之明。”禹景瑶睨了眼半跪在跟前的伯仲,淡淡道,“那便将功赎罪吧,本殿给你三天时间。”

      “是!卑职领命!”

      伯仲躬身退下,半刻都不想多留。

      暗叹果然不负传闻,二皇子这性子阴晴不定,翻脸比翻书还快。

      等等……不对!

      二皇子刚才之意,是要他们督骑卫全权负责此事,换句话说查到人是应该的,没查到就等着被降罪!

      出了门,伯仲这才惊觉自己上了当。

      明眼人都瞧得出,这事和二皇子身边的人脱不了关系。

      查谁下毒的不难,可谁指使的呢?

      这几年,前头几位皇子长成,储君之位未定,争斗已初见雏形,陛下的心思更是猜不透。

      伯仲直觉这事不简单。

      怎么不早不晚的,非赶在二皇子祈福的时候?

      主舱内,江太医再请过脉,确认无碍后先退下,挽袖起身相送,室内只有主仆二人。

      福海同样犯愁:“殿下,老奴心里不踏实,这下毒的人一日不除,如鲠在喉啊。”

      说句犯上的话,今儿能下这不痛不痒的药,要是以后下剧毒呢?

      禹景瑶挑眉:“这有何惧?此人既已暴露,假以时日总会露出马脚。究其根本是那背后指使的人。”

      福海一愣怔,试探道:“那位?”

      这些年新后未立,后宫庞妃独大。据说二皇子奉旨祈福,消息传来当日庞妃砸了一整套茶具。

      是以,“那位”便是指的“庞妃”

      禹景瑶嗤笑:“那个蠢货?她只会想怎么能弄死我,别挡了老三的道。”

      庞妃这人胆量有,心机不足,空有一副美貌,说白了就是胸大无脑,使不出这么高深的手段,若非皇帝别有用心,哪沦到她爬上妃位。

      福海这些年深有体会,忍笑道:“是,老奴愚笨,想不出是谁了。这次真是殿下鸿福齐天,不然……可您说赶在这节骨眼上,图什么呢。”

      “是啊,图什么呢?”

      就为让他祈不成福?

      禹景瑶想不通,若按上辈子走向,他在江城养病数日,直到五月份回京,期间庞妃晋位不提,并未有何异常。

      再到六七月份,倒发生了一件事。

      当时正值梅雨季,南方突然连降数日大雨,河岸水位爆增,几乎酿成水患。

      那会有风言风语传出,大意二皇子祈福不成,天降神罚之类,不过很快被太后平息,并未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护国寺本身有问题。

      当天晌午,伯仲以“二皇子舱内丢了东西”为由搜查,自己则亲自提审那些被抓起来的宫人。

      不过船上人多眼杂,有用的线索并不多,一连两日折腾,结果并不如人意,倒牵连出两名督骑卫的人。

      伯仲一个头两个大,当即把人抓过来一问才知,是同膳房的小宫女“打情骂俏”惹出来的祸。

      隔日下午,搜查的小队前来复命。

      “副统领,底舱、一楼、二楼的舱都搜了,全无发现。”

      “那三楼呢?”伯仲没好气的问。

      “这……”手下面露难色,犹豫道,“这三楼是殿下所在,而且福公公和挽袖姑娘等人也……”

      伯仲暗骂一声蠢货,二皇子想查的不就是这些人?不愿自己动手寒了底下人心,让自己来做这个恶人!

      “罢,我亲自带人去!”

      此行南下走水路,为让二皇子途中舒坦,陛下是命人花足了心思,据说工部、礼部、内务府连轴转了半个来月。

      一行人步入三楼,下意识放轻脚步。波斯进贡的上好毡毯随意铺在走道上,浓艳的异邦风情,枝蔓交缠,华贵旖旎。两边墙上同风格的浮雕,数颗夜明珠、各色宝石镶嵌其中,不过是做点缀。

      简直奢靡到极致!

      “副……副统领,这也太……”

      伯仲天天见,从开始的震惊,到现在都麻木了。何况同二皇子寝室比,冰山一角罢了。但他那些手下平日没资格上来,可头一回见这阵势。

      “陛下可真宠二皇子……”

      “行了,瞎嚷嚷什么?别跟个土包子似的,丢不丢人!”伯仲一巴掌拍开手下瞎摸的手,带人进入左手边的舱室。

      “伯大人,您来了。”

      福海事先交代过,小太监一早侯着,只是刚才见督骑卫等人在“交谈”,小太监很有眼色的没出来。

      伯仲掩饰的咳嗽一声,一群大男人难得闹了个大红脸,搜查的动作都莫名放轻了些,将近小半个时辰才完事。

      “冒犯了,小公公。”

      “不敢。”

      领路的小太监不卑不亢,又带他们去宫女的屋子。

      二皇子不喜女子近身伺候,宫女们住的相对离主室远些,众人心下稍微放松些,只是小宫女们态度却不怎么好。

      “怎么能让这些大男人搜咱们的东西!”

      “绯儿,少说两句吧。”

      “是啊,姑姑都交代了……”

      这绯儿长得杏眼桃腮,容貌十分出众,就是嘴皮子俐落了些,被其他人拉住后还一脸横眉冷对的。

      伯仲等人自然不会同女子计较,挨个将小宫女们的衣笼打开,绯儿正是头一个,侍卫发觉不对,竟然有隔层。

      绯儿当即脸色一变。

      “你们!你们干嘛呢!”绯儿一个箭步上前,想抢过侍卫手里从隔层里取出的包裹,“那个……那个你不能看!”

      侍卫人高马大,绯儿没能得逞,伯仲上前接过包裹,狐疑道:“里面是什么让姑娘如此紧张?还请姑娘为本官解惑。”

      绯儿娇嗔一声:“就是……小衣那些啦……不能看!”

      大禹朝男女大防甚严,小宫女们之前不给好脸情有可原,但用到隔层仅放些私密衣物,谁信?

      伯仲故作恍然:“确实是本官考虑不周,那小公公,可否麻烦帮忙查看一下?”

      小太监瞧了绯儿一眼,躬身道:“大人客气了。”

      其他小宫女见状松了口气,纷纷将自己的私密衣物拿出来。绯儿见躲不掉,脸色煞白如纸。

      果然有问题!

      伯仲对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点点头,不动声色靠近绯儿。

      小太监一个个搜过,也终于来到绯儿的这个包袱前。

      “别……”

      绯儿还在做垂死挣扎,小太监这会也察觉出不妥了,当即将包袱打开一看!

      “这……”

      绯儿终于奔溃了,哭倒在地:“不……奴婢不敢了,大人求您别告诉姑姑,奴婢真不敢了!”

      包袱里,赫然是一件男子内衫。

      第三章

      贞元二七年,春三月,初十。

      天边刚蒙蒙亮,以太守吴蕴为首,江城大小官员便守在渡口,恭候二皇子船队一行。

      “都安排妥当了?”

      “大人放心,数日前就下令各路商船绕道,城中要道也已派人严加把手。”

      江城倚澜江而居,地理位置极佳,素有水城之名,无论南下、北上,江城渡口乃必经之途。

      当地百姓富饶,亦是依靠于此。

      吴蕴乃贞元十年的进士,能坐上江城太守的位置,这些年可下了不少功夫。今年恰在任上最后一年,能否调任回京全赖这一遭,由不得他不心生忐忑。

      “噗——”

      一声突兀的嗤笑,吴太守不禁蹙眉,来人面容极其俊朗,身着麒麟踏云朝服,大步走来衣袂飞扬。

      “原来是慕侯爷,下官有礼。”

      “好说好说。”

      男子敷衍的点点头,眼中不乏鄙夷之色。吴太守同这人一向不对付,索性打过招呼就不再理会。

      其余官员见状,倒围上前寒暄,言语间一派热络,心里却同样瞧不上这人。

      ——慕川,袭承晋远侯。

      这位爷可是当地有名的破落户。

      慕氏本是世家大族,当年可是名噪一时,同宁国公府、陈国公府、定南侯府齐名,并称为“四大家”。

      然而,花无百日红。

      十年前,慕川承爵刚不久,不慎卷入“安王之乱”,有幸捡回全家老小性命,被贬至江城看守上水行宫,

      先几年倒还安生,后来见风声过去,陛下未有追究之意,就仗着爵位尚在,到处惹是生非,闹出不少笑话。

      可今时不同往日。

      这厮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二皇子莅临江城,正要歇在上水行宫。

      “侯爷,见了殿下可莫忘了为吾等美言几句。”

      “是极是极,听闻侯爷极好骑射,下官前些日子侥幸得了一匹好马,改明儿还请侯爷给掌掌眼!”

      “等本侯有空再说吧。”慕川不甚在意的摆摆手,被众人围在中央,极为享受众星捧月之态。

      落在吴太守眼里。

      活脱脱一个小人得志的典范!

      “呜——”

      交谈声戛然而止。

      一声号角长鸣,由远及近传来。

      此时晨雾未散,水烟袅袅飘渺,只瞥见朦胧一影,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慕川等人下意识屏住呼吸。

      莫约一刻后。

      一行巍峨船队驶入众人视线。

      船身遍体乌金,船角飞檐上翘,船柱盘踞蛟龙纹,皆有铁甲重兵把守,船队呈三角拱卫之势,无不彰显天家气派。

      甲板上,禹景瑶立在众人前。

      背脊挺直,身量挺拔。身着玄色华服,宽大的袖摆随风拂动,擦过腰间佩环,飒飒作响。

      伯仲护卫在侧,几番欲言又止。

      原因无外乎其他:

      今日正是三日期限,除了阴错阳差查出小宫女私通外,下毒的事却无半点头绪。

      “卑职无能,还请殿下降罪。”

      “今日,莫提这些。”

      伯仲一怔抬头,正瞥见那恍若玉雕翡琢的侧颊,没由得心虚。

      “祈福乃是大事,本殿不想因此分心,伯大人可明白?”

      “……是。”

      说话间,船停泊靠岸。禹璟瑶被簇拥下船,吴太守同慕川携众人躬身相迎。

      “恭迎二皇子千岁!”

      禹景瑶扫过这乌压压一片。

      恐怕不过半日功夫,他身体无恙的消息便传出去了。

      唇畔一抹冷笑,稍纵即逝。

      禹景瑶冲福海颔首,福海会意唤众人起身。就在此时,慕川一刻健步上前,挤开正要开口的吴太守。

      “下官晋远侯慕川见过殿下。殿下一路舟车辛苦,下官已命人安排好酒水,还请殿下移驾蓬莱阁稍事休息。”

      只差没把“狗腿”二字刻在脑门上。

      “晋……远侯?”

      禹景瑶目光骤然阴沉,上三路,下三路,毫不避讳的打量。声音似从喉咙深处压抑而出,有股说不出的瘆人。

      得,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慕川冷汗涔涔,双腿直打哆嗦。

      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下官江城太守吴蕴见过二殿下。”吴太守压下火气,上前圆场,“下官等的确在蓬莱阁安排一席素食为殿下接风洗尘。”

      “素食?”

      禹景瑶似来了兴趣,神情略缓。

      吴太守同慕川年岁相当,相比之下面容略显平凡,但胜在气质圆润让人无从生厌。

      “是,万不敢扰了殿下清修。”

      “有心了。”

      吴太守暗松了口气,连忙侧身引路。慕川倒还想往前凑,却被随行官员挤到最后。

      ——现世报来的不要太早!

      一行百余人进城,声势极为浩大。

      伯仲率督骑卫开路,各个身体强健,高于八尺,身着铁甲佩戴宝剑,威武不凡,英朗逼人。

      “好生气派的仪仗!”

      禹景瑶安坐于车中,亦有数十亲卫戒严在侧。车架行过之处,道路两侧的百姓不自觉屏气,无不为天家威仪所震。

      吴太守轻掀轿帘,不胜感慨。

      自开国以来,凡来祈福者,不是历任皇帝就是太子,以皇子身份前来的,二殿下还是头一位。

      这架势远的不提,恐怕当年还是皇太子的陛下前来祈福时,亦不过如此。

      过闹街区后,车架改为疾行。

      蓬莱阁位于城东郊,与渡口相隔大半个城,同上水行宫比邻,皆为祈福前暂居所用,兴建于太丨祖年间。

      禹朝尚佛门,亦追溯到那时。

      前朝末年,衰帝残虐,宠幸奸佞,导致民不聊生,无数忠良惨遭迫害,当时官任尚书令的太丨祖,首当其冲。

      幸而早有挚友通风报信,太丨祖连夜带家人离京,途中几经杀手拦截,逃至江城时仅剩他与幺弟两人,后来被一僧人所救,其中几多艰辛不提。

      后太丨祖称帝,不忘当年恩情,将当年的小山庙封为护国寺,世代享皇家供奉,同年便修了这两处院落。

      一个时辰后,车架方才停下。

      门匾上,“蓬莱阁”三字遒劲有力,矫若惊龙,正是当年太丨祖亲笔提名。

      禹景瑶步下车门,换乘步撵,吴太守侍奉在侧,将人引至一处暖阁才退下。

      “殿下稍侯。”

      前车之鉴在前,福海不敢掉以轻心,亲自四处察看一番,才服侍禹景瑶坐下。

      “殿下,身子可还受得主?”

      几日功夫,不足以禹景瑶痊愈,江太医颇费了番心思,好歹面上瞧不出端疑。

      “公公放心,我心中有数。”

      老天开眼得以重生,禹景瑶现在惜命的很,不然他拿什么斗?

      “对了,那些宫人安排妥当了?”

      “都关押在船上,有咱们的人看着,也有伯仲的人,至于宫女绯儿……”

      福海有些拿不定主意。

      下毒的事还未了结,那些嫌疑人杀不得,贸然押进行宫又太惹眼,关在船上反而最妥当。

      绯儿却与旁人情况不同。

      宫中严禁男女私通,按惯例绯儿早填井了。可这毕竟是在宫外,还赶在这节骨眼上,若处理不当,反倒徒添口舌。

      禹景瑶嗤笑:“我还怕什么不成?”

      惩罚个犯错的宫人,是生性残暴;寝殿里多放几个摆件,是骄横奢侈;不喜女子近身伺候,直接说成了喜好男色!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福海这些年都看在眼里,“殿下,您委屈,老奴晓得。若不是陛下……”

      皇帝不宠禹景瑶吗?

      旁人敢说“不”字恐怕得诛心。

      皇帝是太宠二皇子了,不管二皇子要个什么,哪怕是天上的月亮,都能广招天下能士想法弄来。

      可就是宠过头了,弄得下面人怨声载道,言官不止一次参本,就拿此次南下来说,何止一个劳民伤财。

      皇帝一句话就怼了回去:朕就这么一个嫡子,还不能惯着呢?

      下面人敢说什么?

      陛下爱子之心有错?当然没有!

      那肯定都是二皇子太过骄纵!

      “罢,前事莫再提。”

      帝宠乃是把双刃剑,若无皇帝这些年的捧杀,他现今处境恐怕更艰难。

      “不如这样,吾等前往护国寺前,那小宫女若能捱着不供出奸夫,便成全了她。若捱不过……”禹景瑶手支下巴,面露玩味,“伯仲不正缺个人交差?”

      “这哪能……”

      话音一顿,福海琢磨过味儿来。

      禹景瑶但笑未语。

      “您是想收伯仲为己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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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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