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重量

　　几天相处下来，姚沛能够感觉到安然的身体状况并不太好，若说水土不服，那症状未免也太顽固了，该不该用些药物来辅助调节呢？
　　记得洪姨日前曾送来几盒百花蜜，说那东西五脏六腑十二经络无所不调，叮嘱姚沛每晚泡来喝，姚沛自己倒没尝试过，也不知道对安然能不能有些帮助。要么，姑且一试吧……
　　念头一起，姚沛立刻动手把装蜂蜜的礼盒翻了出来，撕开包装，几经比较后，最终选了最小瓶的桂花蜜。听洪姨说这个蜜种曾经还是宫廷御贡，品质肯定差不了。
　　到橱柜里找来杯子，洗净、擦干，给物业的楼管员打电话来换桶装水，然后再用饮水机烧热，OK，万事大吉。姚沛用湿巾擦了擦手，瞥一眼墙上的电子日历，乙未年六月十三日，似乎是……爱尔兰诗人叶芝的诞辰？
　　受网友风簸的影响，姚沛喜欢叶芝这个诗人很多年了，最初是喜欢他唯美的诗风，感动于他对毛德冈恒久的系念，后来，从巴黎第二□□学毕业进入铂兆，学会了许多以前不懂的人情世故，姚沛渐渐发现，再读叶芝，感觉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细算算，那人诞生至今已经150年了，一个半世纪的时间早已超过了人类寿命的上限，虽然一首《当你老了》传遍五湖四海，却终究是物在人已亡。姚沛心中微有感慨，放下手中杂物，到书柜前取来《叶芝诗选》，坐在沙发上随手翻看起来，恰好读到了名篇《被偷走的孩子》——去吧，孩子，到原野和河边去，去和精灵们牵手。这个世界的眼泪太多了，你不懂。
　　这几句诗的口吻那么像风簸，于是想念突然迅猛无比地来了，姚沛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怀一线期待，登上了MSN。可是风簸的头像依旧灰着，留言也没有回复。
　　意料之中，可还是难免沮丧。姚沛苦笑，打开邮箱，开始敲字：
　　风簸，你还好吗？这是你消失的第八天，我又想起你了（笑脸）。我不好奇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但我真的关心你好不好，如果有时间你可不可以报个平安给我？
　　风簸，今天是叶芝诞辰150周年，你还记得吗？我刚刚又翻看了他的诗集。
　　“去吧，孩子，到原野和河边去，去和精灵们牵手。这个世界的眼泪太多了，你不懂。”
　　你看，这句话的口吻那么像你，要我不想起你都不行呢。
　　很多时候我都会想，你到底是什么人呢？你是五十岁、七十岁，或者是……百年人瑞？古圣人说，“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在我看来，你已经不是知天命，而是知天机了。
　　可是，风簸，明知道你那么厉害，我还是担心，你联系我吧，好吗？
　　6月13日，沙棘
　　“《叶芝诗选》？我以为你会先做和CBD公司合作的可行性分析。”
　　刚点完邮件发送，一道好听的男声就在身后响了起来，姚沛回头，只见安然正拿着她之前放在茶几上的那本诗集，貌似无所用心地把玩着。
　　“哦，那些姚罡心里都有数，用不着我。”姚沛把转椅扭过来，微仰着头，问，“你怎么样，好点了吗？”
　　“嗯。”安然微笑，扬了扬手中浅绿色的诗集，用低迷的嗓音轻慢地吟诵道：“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光/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者真心/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了的脸上/悲戚的皱纹。”
　　安然的声线本已美绝，更兼孤音悄默，在偌大的客厅里温柔地回旋，姚沛听来如饮醇醪，不觉已是醉了。
　　静静地听安然念完，姚沛关掉网页，站起身，隔着七八尺的距离冲他眨眼：“这是叶芝的《当你老了》！安然，你也喜欢叶芝吗？”
　　“嗯，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你现在喜欢哪个诗人？”
　　“我早就不读诗了，也不喜欢诗人。”
　　“为什么？”
　　“因为……成长了吧……”安然想了想，解释说，“诗是为少男少女建造的海市蜃楼，越读越假，就不读了。”
　　“是吗？”姚沛带笑瞧着安然，洞若观火一般，“你嘴上说不喜欢，但心里并不这样想，一首不喜欢的诗哪能念得这么好听。”
　　好听么？安然微微一笑：“总算见到了你市场部总监的水准，奉承做得又自然又低调。”
　　姚沛撇撇嘴：“我本来就很能干。”
　　安然笑笑，扭头说：“水开了。”
　　“哦，刚刚叫楼管员送上来的。”姚沛顺着安然的目光看向饮水机的方向，解释说。
　　“你不是都喝瓶装矿泉水的吗？怎么突然开始用饮水机了？”
　　“就是泡那个嘛。”姚沛指了指柜台上的礼盒，“江雪说水土不服大多是脾胃太虚，喝点蜂蜜水可能会好些。”
　　“所以，那是给我的吗？”安然苦笑，“不必麻烦了，没有用的。”
　　姚沛当然听得出安然话语里不合作的意思，急道：“你试都没试，怎么知道没用？”
　　“我就是知道。”
　　“可是……”
　　安然笑笑，抬手阻止了姚沛的话：“沛沛，詹姆生应该已经安顿下来了，他的行李，我觉得还是尽快送去的好。”
　　安然的话音刚落，姚罡的电话紧跟着就来了，姚沛撇撇嘴，走过去接通了电话：“哥？”
　　“今晚六点半，皇都酒店四楼8号大厅，给詹姆生接风，你提前过来。”
　　“那个，哥，我可不可以不去？”
　　“不行。”姚罡断然拒绝，“带上詹姆生的行李，再给我带上一套合理的说辞，我会先过去等着你。”
　　“哥……”
　　“别让我说第二遍。”
　　“……”
　　“嘟嘟嘟——”
　　姚沛颓然地放下电话，看着安然，窘默无言。
　　安然耸了耸肩：“不要再看我了，善后工作还得靠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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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然已经说了帮不上忙，但在姚沛出门的同时，也换了衣服准备动身。姚沛奇怪：“你要出去？”
　　“八点钟有一个拍卖会。”
　　“是不是宝鉴拍卖行的《夏季盛典》？”
　　“嗯。一起走吧。”
　　两人一起出了门，在地铁口分开，安然进站去搭地铁，而姚沛则开车前往皇都酒店。
　　姚沛到达第8号大厅的时候，宾客已经去了不少，姚罡一身半修身的墨色西装、搭配紫色系渐变领带，站在众人中央谈笑风生，他的秘书曹艾艾身着麦乳色及膝小礼服陪在他身边，场面光耀又祥和。
　　姚沛一进大厅，眼观六路的姚罡就看见了她，向身边的曹艾艾使了个眼色，曹艾艾会意，穿过人墙向姚沛走来：“姚总监，詹先生到现在还没入场，总经理希望您能打电话催催。”
　　对于给詹姆生打电话这样的事儿，姚沛觉得有点尴尬，不满地抱怨道：“姚罡怎么不自己打？”
　　曹艾艾弯起唇，半戏谑道：“总经理说，詹先生这人比较重色轻友，您打可能比他打效果要好些。”
　　“曹姐！”姚沛暗暗跺脚，“你总是护着姚罡，你也是个重色轻友的！”
　　“我可不是。”曹艾艾回头看了一眼在众人簇拥中谈笑风生的姚罡，含笑说：“我只不过得靠老板发工资而已。”
　　姚沛瞪了曹艾艾一眼：“你和姚罡狼狈为奸，我不跟你说了。”
　　“那电话……”
　　“我打！”
　　“那就辛苦姚总监了！”
　　曹艾艾心满意足地转身走向姚罡，姚沛暗地里却叹了口气，姚罡那个大冰块，恐怕又要让人伤心了。
　　从手袋里掏出手机，姚沛正要硬着头皮给詹姆生打电话，詹姆生的电话却抢先拨了过来——
　　“沛沛，我在路上，马上就到。”
　　“好的生哥，我其实正想打给你的……”
　　“我知道。你哥让我等你的电话来着，我就是告诉你一声，不用你下楼来接，我这就上去了。”
　　“生哥，你是从正门进来吗？”
　　“嗯。这里晚上太混乱，不用特意下来啊！”
　　“生哥……”
　　“嘟嘟嘟——”
　　明明自己才是被伤害的那一个，却等不及伤口复原就急着宽慰别人，这就是詹姆生的风度和柔情，放弃他，姚沛不确定自己将来会不会后悔，但确定无疑的是，接受他，在梦想触手可及的今天，的的确确违背了她的本心。
　　晚宴还没正式开始，第8号大厅里酒色财气味儿已经弥漫起来了，姚沛悄悄地退出去，下楼迎接詹姆生。
　　皇都酒店的宴会大厅设在第十三四层，紧接着楼上的自助餐饮区，那自助餐饮区与旅宿大楼贯通，又通过一排阶梯和餐饮大楼的宴会大厅相连。姚沛搭乘的电梯正在缓缓关门的时候，从自助餐饮区匆匆跑下一中年男人，着急忙慌地硬往电梯里挤，电梯门撞上他的大腿又弹开，男人一个趔趄，手上大把的资料落了一地，姚沛于是蹲下来帮忙一起捡。
　　男人抱的文件袋是开放式的，在地上露出半截彩印，画中人的眉眼有几分熟悉，姚沛疑惑地将那Print抽出来，竟然是安然！
　　那男人余光瞟过来，脸色猛地一变，冲过来狠劲儿推了姚沛一把，夺过了她手里的文件夹，盯着她的眼睛竟露出野兽一样的凶光。这时电梯正好走到一楼，箱门打开，詹姆生走进来正好看见两人对峙的一幕，忙弯腰揽住姚沛的肩膀，把她搂在身侧，男人骂骂咧咧地挤出了电梯门。
　　“沛沛，你没事吧？”詹姆生攥着姚沛的胳膊，边检查边殷切地问道。见姚沛目光呆滞，半天没有应声，詹姆生不免担心，伸手抬起了她的脸：“沛沛？”
　　“啊？没……”姚沛半天才回过神来，刚要说没事，话到嘴边却突然转了弯，“呃，那个，我的脚好像扭到了！”
　　詹姆生一听神色明显紧张起来：“我送你去医院！”
　　姚沛连忙拒绝：“扭得不严重，回家休息一下就好了。再说，楼上那么多客人等着，你怎么走得开？”
　　“我改天会跟大家解释。”
　　姚沛坚持推拒：“我是开车来的，扭到脚又不妨碍开车，到家以后叫安然出来接我就行了。”
　　听到“安然”两个字，詹姆生神色一暗，勉强笑说：“那我送你到车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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