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倾城

　　锦瑟不卖关子：“我教你一套轻功步法，名为踏波。来这儿是为找一些小伙伴助你修习。”说完，用御灵笛吹奏了一支短曲。

　　应着笛曲，远处似有异兽飞奔，转眼窜至近前，灌丛的积雪被震散，从中跳出一个体型雄壮的野兽。此兽长臂长脚一身黄毛，红白相间的兽脸瞬间贴到雪千寻面前，呲出长牙向她友好地咧嘴。雪千寻无师自通，以最灵巧的轻功，飞到了西风身上。

　　西风受宠若惊，一张玉面瞬间粉红，却应变机敏，顺势将她护入怀中，同时飘逸转身，背对那只野兽。

　　锦瑟对雪千寻的“轻功”叹为观止，更对西风行云流水的反应五体投地。

　　雪千寻从西风肩头探出半张脸：“锦瑟，它是？”

　　“它就是爬上爬下，一只狒狒。”锦瑟一本正经地介绍完，赞道，“小狼崽子果然天赋异禀，根基奇佳。”

　　雪千寻从西风身上溜下来，神态恢复镇静：“你该不会让我跟它赛轻功吧？”

　　锦瑟笑得慈祥：“我猜你一定不希望被它追上吧？”

　　爬上爬下似通人语，热情地向雪千寻伸出爪子势作拥抱。雪千寻打了个寒战，又缩到西风肩膀下。伊心慈只说西风是个冰冷严师，殊不知锦瑟才是个魔鬼！

　　魔鬼的笑容却妖娆明媚：“好好跟西风学内功哟，否则可是跑不快的。”

　　“西风也会踏波？”雪千寻问。

　　西风道：“踏波是锦瑟独门绝艺，我当然不会。因为凡是上乘武技，必定由内修法门与外式法门相辅而成。你体质特异，无法按照锦瑟所知的内修法门去习得踏波，所以，我将辅助锦瑟，教你内修。”说着已将一卷手书递给了锦瑟，“你看有无疏漏？”

　　雪千寻好奇上前。那卷手书墨色崭新，兼有锦瑟与西风的笔迹。是锦瑟先凭记忆书写，然后交给西风注释。而这三天西风不见人影，就是在做这件差事。

　　锦瑟仔细阅览一遍，道：“你不愧是精通百家武技，短短三天，就把整卷解析了。”

　　西风沉吟了一下，道：“可否一问，是谁教你的踏波？”

　　锦瑟略迟疑，方道：“某人叫我依书自学。”

　　“那本书是原版还是新抄本？”

　　“是那人亲手书写。”

　　“我有一个猜测。”西风道，“踏波原就是给灵元体质修习的武技，所以我能这么顺利将其解析。而你学的那本，才是苦心转化成适宜精元体质的改版。你能依书自学而成，实属难得。”

　　锦瑟一愣，回想起修习过程的种种困惑，当时还只以为自己资质有限。

　　雪千寻好奇：“何为精元体质、灵元体质？”

　　锦瑟道：“但凡生灵，皆蕴含一种元初能量，名为元波。人体元波来自意志、气血与魂魄。世上多数人的元波形态为精元，极少数人的元波形态为灵元，更罕见的则为二者兼有的双元体质。精、灵这两种体质的内修法门大为不同。而只有内修才能挖掘元波潜能，并将其炼化为真气。”

　　雪千寻想起何其殊说过：“《龙吟遗声》乃夙沙行芷所作，非常人可练。因为夙沙体质特殊，另有一套内修法门。”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其中原委。而西风接受了锦瑟交给她的任务，相当于在雪千寻面前默认自己是灵元体质。

　　“只有夙沙一族是灵元体质么？”雪千寻有疑惑便要问个清楚。

　　这次回答的是西风：“不止夙沙。比如这踏波，就不知源自哪个灵元家族。”看到雪千寻先是狡黠，后又落空的神色，西风隐约笑了一下，温声道：“那么，我们开始？”

　　先由西风传授内修法门。她像是吸取过经验，生怕操之过急，教得极富耐心；雪千寻也谨遵教诲，唯恐误伤老师。两人都心知肚明什么，却都避而不谈。

　　当雪千寻掌握了炼化灵元为真气，便换做锦瑟教她步法和如何运用真气。当雪千寻学会了第一阶段的踏波，锦瑟陪伴她在珍兽苑飞掠了两圈。在她偶有差错时，不论多么微小，都会及时纠正，语气虽然温和，却有不容懈怠的态度。锦瑟比西风严格得多。

　　雪千寻不会重复失误，很快无错可纠。

　　锦瑟终于展露笑颜，语重心长地拍拍雪千寻：“去吧，别让爬上爬下追上你，它可是很热情的。”

　　雪千寻眼见黄毛狒狒飞扑上来，不容多想，真气一提绝尘而去。这狒狒不是寻常野兽，速度奇快。雪千寻和她的小伙伴一前一后翻山越岭地飞了两圈，步伐难免有些乱了，有好几次险些被那黄毛狒狒热烈拥抱。

　　西风认真问锦瑟：“第一次不必急于求成，能适可而止么？”

　　锦瑟笑：“急什么？且看她如何调整。”

　　果然不出锦瑟所料，不甘服输的雪千寻很快自己调整好了步履，竟比先前更加轻快。又过了好一会儿，锦瑟终于喃喃道：“差不多。免得累坏了。”也不知她如何发出的指令，那黄毛狒狒不再追逐雪千寻，乖乖跑回御主身边。

　　西风舒一口气，对锦瑟道：“你平时的呵护都去哪了？现在才知心疼她累。”

　　锦瑟眨了眨眼：“我是说狒狒累了。”

　　魔鬼！

　　西风横了魔鬼一眼，去迎雪千寻。只见她面色红润，精神奕奕，不像疲累之状。但雪千寻看着爬上爬下还是心有余悸，她对一切过于热情的人或野兽都敬而远之。

　　午歇过后，锦瑟与西风继续教雪千寻踏波，她本就勤勉好学，对这紧密严格的传艺方式求之不得，而她学得又专又精，很快就能把黄毛狒狒远远甩开。锦瑟再次唤回驯兽。

　　“小狼崽子，接下来，只平地奔跑可不够使了。”锦瑟笑容可掬地指了一下身边的大树，“我们教你上树。”

　　西风刻意教得慢一些，锦瑟却贯彻严师风格。

　　当雪千寻终于学会了飞跃上树，锦瑟再次露出慈祥的笑容，取出了御灵笛。随着一阵短促的笛声，不远处传出阵阵虎啸。一只体型异常庞大的老虎随声而出。

　　“再接再厉，小狼崽子。”锦瑟鼓励道。话音刚落，老虎嗷呜一声，朝雪千寻扑去。

　　雪千寻来不及喘息，夺路而逃，难得她还能保持仪容清爽，逃命都逃得轻灵绰约、别具一格。雪千寻在老虎前面飞奔了片刻，觅到一株顺眼的高树，轻巧点跃而上，转眼亭立于枝杈间，好整以暇地看着老虎在树下咆哮。远山银装素裹，周围玉树琼枝，衬得她整个人更显红润明丽。

　　锦瑟扬声提醒：“别忘了老朋友。”

　　正在得意的雪千寻忽觉背后有热气流，心觉不妙，回头猛见爬上爬下千沟万壑的长脸，惊得险些摔下树去。好在她反应敏捷，顺势跃下高树，同时躲过老虎的猛扑，继续逃亡之路。

　　两只野兽相继追扑，雪千寻时而飞跃高树，时而掠过山石，虽然偶有凌乱，却总能迅速调稳气息，无愧婉若游龙的踏波轻功。

　　锦瑟欣慰轻笑，再次抬起御灵笛。

　　察觉到不远处兽群的躁动，西风终于按住锦瑟的手臂，微嗔：“至于么？”

　　锦瑟：“她还没吭一声呢，潜力不可量。”

　　“我知你御兽高明，必定有惊无险。可是惊吓到她也不好。”

　　“她比你想得更加悍勇。等她叫苦再停。”

　　“她不会的。”西风十分肯定，“那种示弱的字眼，她永远不会说。”

　　锦瑟一下子明白了，当即遣散兽群，笑道：“知她莫过你。”

　　雪千寻回到两人身边，额角有汗、气息紧促，这回果然是累了，却嫣然笑道：“接下来学什么？”

　　锦瑟道：“来日方长，今天就到这。”看出雪千寻松了一口气，锦瑟语声温和：“它们惊吓到你了么？”

　　“起初有一些，可是想到你在这，我就知道不必害怕。只不过，我不喜欢它们碰到我。”雪千寻明白锦瑟的用意：以后若有必须使用踏波的时候，定是遭遇危险之际。锦瑟了解她素有洁癖且厌恶与生人肢体接触，才用这个法子训练她在紧迫状况下的应变能力。

　　西风道：“太阳快落山了，我们回去。”

　　三人回到澈雪坞，发现有上池山庄的执事已在那里等候多时。

　　“风大人，我家主人说她不过来了，令我送些晚膳和点心。”

　　三人一起谢过。

　　“还有，雪姑娘，”执事转向雪千寻，“中人传信说，您和锦大人购置的庄园，明日即可立契，之后再去府衙缴了契税，钤上红印，这桩买卖便圆满了结了。”

　　雪千寻大喜，再次道谢。

　　送走执事，三人围炉煮茶用膳，谈笑间不觉天晚。又下起了雪。

　　西风挑旺炉火，打开了半扇窗，引雪景入室。

　　远山如黛，近雪霏霏。锦瑟不由感慨：“昕京往年少见冰霜，近年莫名地越来越冷，倒是常有好雪可赏了。”说着，提壶给大家添上热茶。

　　雪千寻望着飘雪出神，喃喃道：“总觉得除了故乡和昕京，我还在哪见过这样的雪夜。”

　　锦瑟斟茶的手一顿，水流断了。

　　西风替锦瑟扶了一下茶壶，蓦地问道：“你为什么叫雪千寻？”是因为在你人生的某处，多了这样的雪夜么？

　　雪千寻道：“我来到昕京时，发现衣袖上写着这三个字。便隐约觉得，有人这样叫过我。”

　　“能记起从哪里来的么？”

　　雪千寻摇了摇头，道：“天诛令发生于华鼎十二年冬月，当时我在玄钺城。华鼎十三年岁末，我在昕京。中间那段时间我不知道自己在哪。”

　　雪千寻甚至不记得拐卖自己的侏儒，关于这段奇闻，她也是道听途说。锦瑟对何其殊说，自己也曾被那侏儒拐卖。哪怕总是对锦瑟的玩笑之语信以为真，雪千寻也不会相信这一句。但锦瑟说的另一点，却大概是真的：那侏儒给她下了过重的迷药，使她丢失了记忆。

　　“当时那件衣裳还在么？”西风轻声问，她知道这个问题会触及雪千寻不好的回忆。

　　“没有了。”

　　那件衣裳染满了血和泥，袖子也早烂了。

　　锦瑟见西风又要启齿，打断道：“西风大神探，你要升堂断案么？”

　　这不像西风，她明知雪千寻当时经历了什么，怎么还忍心这样刨根问底？

　　“还记得那字迹么？是否熟悉？”西风问的是雪千寻，目光却落在锦瑟脸上。

　　雪千寻脱口而出：“我熟悉的字迹，只有你和锦瑟。”

　　三个人都沉默了。窗外，静夜沉沉，落雪无声，依稀仿佛雪千寻在某处见过的那个雪夜。

　　“你的故地，也下雪么？”最后一句，西风问的是锦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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