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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肃贤哼唧了一声,当是应了。那边冯英继续道:“你晓得,为何我们会去江南?”
“为何?”
“因为我们父亲早些年间,也不小心碰了些麻烦事,而那个白旭盈似乎跟这桩事有关。父亲临终前跟我说过,待你归来便远离封都。本想告与你这些,却不料我这一病太突然,把你也拖进来了。肃贤,你还是觉得白旭盈会救我吗?”
“我们跟白旭盈有仇?”肃贤递过了水囊给他。
冯英道:“具体细节我查不清,反正就跟十四年前太子被下毒一案有关,你要知道,他也是姓白的,贤妃被指毒害太子,其一族皆被抄斩,这个姓白的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当年父亲也可能没逃干净,牵涉其中了吧……白旭盈仅仅四年,便做了右相,他为何偏要找上我们没落的冯家,你难道不觉得奇怪?”
“听不懂,我们对白旭盈也没做错什么,当年下令抄斩他们白氏的是陛下,与我们何干?况且陛下也重用他了,我们瞎害怕什么,眼下边疆不稳定,我们将门之后,应当……”
“送死?谁说现在边疆有问题?你真把自己当是就是英雄了?没了你,这国家就会完了吗?”冯英少有说过如此激动的话语,此刻他脸都涨红了,瞪眼看着肃贤。
肃贤呵一声道:“如果不去那又如何?大夫跟我说你五脏六腑都衰败,若非白旭盈托人送来那张方子,你以为你能醒过?!你以为那时候我拼了命救你就是为了眼睁睁看着你死去?!爹娘走的时候我没在场,但我也不希望看着你走!”
冯英看着眼圈都红了的肃贤,他如鲠在喉,失神地回了一句:“若我不是冯英,你还会这么做吗?”
“临走前那一晚,也有人这么跟我说过。我觉得那话很荒唐,现在听起来一样很荒唐。被俘虏七年,我每时每刻不在想逃,我想回家。但是当我知道要被释放的时候,我又在害怕,我怕家里已经没人在等我了,我的生死已经无关紧要了。你知道那种心情吗?大不了,大不了我们兄弟二人一起死,我说过你走了,我绝不会独活。”说到最后,肃贤声音弱了下去,带着些颤抖,他吸着鼻子,看向窗外。
“肃贤,但愿你不后悔这次的决定。”
他们来到封都的时候,温度又寒了许多,冯英被肃贤裹成粽子,也不让他下车。他们在封都的府邸已经没了,来接应的是他们父亲的一个旧属,现在在禁卫军处当差。两人也暂住他府上,待过些时日再另谋住处。
而当夜,肃贤已经联系上了白旭盈,两人相约到城中一个酒肆见面,此事冯英不晓得。
“我那一晚就告诉了他,当年白家的惨案是他兄长有份参与,并不是他那个古板父亲所为。我姐姐的死是他兄长害的,我也不怕圣上知道我就是白家幼子白璎,毕竟那时候他专宠我一个,他离不开我了。”河神淡然地复述起那件事。
“我跟他说,我就是来复仇的,他们冯家欠我们白家的命,还未偿回。但我现在不想杀人,但是也不想救人,我们白家剩下我一个,那么我也给点慈悲,让他们冯家也留一个,当是传宗接待。”
“冯肃贤没生气?”
“当然生气,那小子当场就掀翻了桌子,说我在耍他。然后我又指了一条路给他,说圣上最近迷上炼丹,闻说有一种七色的葡萄,不知道用它炼起丹药会如何?但它只生长在西突厥的一个小城里,而且那边的人不肯送。”河神托腮道。
本来这么荒唐的理由,冯肃贤不肯答应的,但是过了几天,冯英又病发了。
早晨吐了一口血后,虽然人已经昏迷,但是身体却因为疼痛不住地抽搐着,但嘴唇却咬得死紧,比身旁守护着的人还要安静。
一整夜肃贤都没有睡,一直在旁,但是非常无助,如废物一般。他在想自己母亲生病的时候,他不在身旁;父亲生病的时候,也不在身旁。但小时候生病,他们都在;哥哥也在。
“你能救兄长?”这次是冯肃贤自己亲自登门,一见到白旭盈便问起这个。
“可以救,但是他必须住我府上。而你,则必须随军。”
“他兄长答应?”
河神目光看着前方,歪头想了一下,道:“不允许他同不同意,我以治病为由让他进入我府中疗养,顺便替我试试药,若不肯便让冯肃贤进来。”
那只是个小城,冯肃贤刚开始随军,也只是做了个小校尉。将军是个很古板的老将。一路上,军中气氛挺轻松。毕竟只是一个小城,他们想西突厥也不会因为这个,而出兵攻打他们可汗的恩人。但事实证明,他为何做不到父亲那样的名将,因为他的见识和目光都非常短浅。
那不是城大小的问题,一旦他国入侵,无论什么理由,地方有多大,对方是什么人,都是不能饶恕的。
攻城还未开始,他们便遇到了西突厥的抵抗,虽然他早有准备,这次是在开春之后方出城,他找过许多父亲生前记录战绩的卷册,也熟读了兵书,与部下讨论过不同战略。本以为这次只是以攻城之名的小战役,而且上头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只指派了一万不到的士兵。
但第一场小胜后,他以为事情会按照自己的预想的走下去,结果后来几次或大或小的战役让他毛骨悚然起来。听说对方派出抵抗的士兵也不过七千,却屡屡总能突破他们的缺口,无论他选择什么样的方阵,对方总能破解,他猜想或许军中出现了内鬼。但是在这时候,只能秘密搜查,免得扰乱军心。
直到两个月后的一夜,他们与敌军苦战了两天两夜,才勉强胜了那么一遭。
但手上的士兵只剩下四千人不到,而且都疲惫不堪,甚至开始已经开始埋怨他这个将军了。冯肃贤在营帐中整夜未眠,他在愧疚,原来自己从前与现在一般,从来做事都不想后果,一股脑热地便冲去了。他抱着必死的心再次回到当初最痛恨的地方,以为自己是在救兄长。想得多伤情,多伟大,却是不顾后果地害死了几千人来逃避一个真相。
他当时是想,皇帝要那棵七色葡萄,那么就算带兵的不是自己,也会有别人,而另外的人也不会比自己好多少。而且,当时白旭盈可能压根就没想过让他活着回来,所以让他带兵也是那么一点点而已,但是,再一点点终究是人命啊。他们也是有家人在远方等着自己的。
醒悟过来的时候,他发现情况已经无力挽救了……自己终究不是做将领的料,但白旭盈却让他带兵,这是一个用生命来开的玩笑。
这夜,荒漠风稍微静了些,不知道何处传来的乌鸦声叫得萧索。
营帐中,冯肃贤收到了一封信,是来自他兄长的,但写的内容似乎又不是在写“冯英”。
信中说,真的冯英早在十五年前死了,而现在的‘冯英’其实是西突厥前大王子的一个仆从,当年大王子把他安插在中原,本是想他朝登位便可掌握赵国的一举一动,还让他策划毒害前太子,嫁祸给一个恰巧经过东宫归还一只玉蟾的妃子。后来,大王子失势但侥幸逃走,便让他先远离封都待时机成熟再助他夺回皇位。但是,这个‘冯英’之所以未被认出,是因为他只是一个凭依在冯英身体内的一个灵魂罢了。只是冯英的□□与他的灵魂契合并不是太过顺利,第一二年便出现了排斥,身体衰败速度十分之快,若是要活下去,必须吸活人之精气。府中凡是照顾过‘冯英’的仆从都相继染上怪病,这被冯夫人蔡氏察觉,为怕节外生枝,他只好先解决了蔡氏。在冯肃贤快要归来的时候,他把察觉到端倪的冯老将军也一并解决了。
送信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夜在库房所见的神秘男子。
他对冯肃贤说道:“冯英托我来带你走,明日,这四千将士将献祭给这片黄土地,你无需在徒劳了。”
冯肃贤把落款看得明明白白,这是他这一年来看过无数次的大哥‘冯英’的字,之前冯英的字写成怎么样,他忘记了,似乎也不曾见过。
而后,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知道这个大哥有二十多年,却只认识了他一年。
“若他需要吸精气续命,那次遇险,他本不需要救我。”
似乎冯英已料到自己这个弟弟的问题,只听那人很快便冰冷地回答道:“他说,自己的故土囚禁了你七年的岁月,剥夺了你本该侍奉父母,养儿娶妻的最好时机。他答应冯老将军给飘摇如蓬草的你一个有人候着你的地方。他主子的事,自己也算尽力了,如今也没什么遗憾。”
“放你娘的狗屁!你是突厥派来的?离间兄弟情谊,以为耍这样的把戏便能轻易取胜?来人给我把这人拖出去!杀了!”冯肃贤把一个镇纸摔到他脑门前,一行血从那人的额前慢慢蜿蜒流下,那人抬手摸了一下,却并没有觉得晕厥过去。他不想再听这人胡扯这些荒唐的话,直接叫人进来将他拉走,但是喊了半天,营帐外并没有动静。
只见那人已走到了自己跟前,用染血的手把冯肃贤拉起,一下扛在肩头上,便快步出了营地。冯肃贤想挣扎,但是他发现那男子似乎懂得什么邪术,自己被他触碰了以后身体无法动弹,连声音也说不出来。
是被下药了吗?方才居然毫无察觉!
只见他们出了营帐外,那人便腾空而起带他离开,而帐外的士兵却浑然不知两人离开了。
待他们到了一个山崖边,那人才把他从肩上放下,望着山下的似乎军营,那里火把的光点在快速地移动,某处的营帐还被烧着了,有些慌乱的士兵正在忙着扑灭。
“咳咳……”从地上慢慢爬起的肃贤,一步一步地走向这个陌生的男人。
“哦,你想问冯英的情况?他……很好,现在应该回去突厥了吧,毕竟他的身体差不多到极限了。”
“白旭盈放走他了?”肃贤问着这话,他四肢有些发麻,但是依旧艰难地朝那人方向走去。
“嗯,放他走了。”
说这句的时候,那人没有回头,依旧看着山下的情况,此处风很大,他长发未扎,山下灼眼的火光映着他翻飞的暗红长衫,令这一脸冷峻的人身上增添了凶煞之气,他没有回头,稍微侧着脸看向了肃贤。
肃贤被这一眼看得浑身僵硬,一种毫无缘由的恐惧让他动弹不得,似乎是天性使然,这人浑身带着一股让人害怕的气息,从他第一次见面就知道了。
“刚才忘记了。冯英告诉我,不能冒然带你走,他让我给你一个选择。但是我想你应该也有了答案了?”说罢,他伸手遥指山下的军营道,“你现在回不去了,突厥有人混在其中,你们的柴草中被放了药,一旦用火燃点,会让人十分暴躁……他们大概已经察觉你不在,以为你逃走了,本来他们就是对这次出征已非常不满,特别当他们知道将军是你这个曾经的俘虏的时候……”
肃贤同样冷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那人回突厥以后,会继续使用冯英的肉身吗?”
“大概会用回自己的身体吧。”
“他真的回突厥了?”
这时,那人却静默了一会儿,才道:“是。难道你没有发现,这几次战役,突厥那边似乎都晓得你动向?难道你不觉得跷蹊的吗?”
“我知道军中有……”
“不只是军中,一直以来,你不想知道对方的军师到底是谁吗?”
肃贤突然整个人放空了,恐慌让他一下有点踉跄。是的,那些破阵的方式,他一直以来就觉得有些熟悉,他与冯英下过棋,这种张弛有度的战术的确很有他的风格。
待他想要向那人时候,已从他的目光中获取到答案了。
“嗯,作为突厥人,他回去之后首当其冲是保护自己的国土。这次我并不是想救你,我真想救的是白旭盈。”
肃贤有些不解,刚才的真相让他无法思考其它,那个“冯英”在山中放了他一次,等的就是这一天吧?但为何又要救自己一命。
而眼前这人,他猜想过很多次这人的身份,但是没有想到他就是那个一见面便要取他两兄弟命的白旭盈的人。
但那人只是淡淡地继续道:“他是个该死的人,但我不想他死之前,连一点人该有的温度都没了。”他说这句的时候,回头看向了肃贤,嘴角竟带着一点弧度。
“好,那我的答案是这个!”肃贤本来离那人已经很近,此时他大呼一声,拿起刚才藏在手心的一枚尖利碎石,一跃而起朝那人脖子上爽快地用力一画,血还未冒出,就见他用力一蹬脚,竟然轻易地把那人从崖上推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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