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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疑团
***
夜里,山外别院薄雾渐起,寒意淡淡。李洵川独自一人扣剑坐在高高的屋顶,风一吹来,吹动他指上那一串古玉铃铛,“叮铃”“叮铃”在夜色下发出空灵清脆的乐色。
过不了多久,白翎走进院子,远远就看到高高的屋顶上坐着个人。
“小川?”白翎走近去喊了他一声。
李洵川垂目望了她一眼,不过片刻又将视线投向远处。夜风吹拂着他额前的头发,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睛若隐若现,闪闪烁烁,白翎在楼下盯了他一会,见他依旧无动于衷,她只好一跃而上,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根据白翎观察,李洵川没有假装,他此刻的心情应该糟糕极了。
“小川,不要生气了啦,今天大家的心情都不是很好的。”白翎刚从大师兄云喜那回来,知道云喜已经连夜修书至荣王府和南剑联盟,相信用不了几天荣峥那边就会传来答复。
见他换了个姿势发呆,白翎想了想又认真道:“小川,我大师兄较真起来说话是比较冲,但是你也有不对的地方。可能你不知道,云喜他从小最崇拜的就是他爹了,今天你那样没有礼貌,云喜肯定要生气的。”
最崇拜的人么。
李洵川想起了云非天遗体上留下的那一连串犹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而精妙绝伦的剑式痕迹。他想他此生崇拜的人仅有一个,但那个人早在多年前就消失人世,而如今那个人遗失的剑法却为何会忽然重现江湖。
白翎还在他耳边滔滔不绝地数落着自他来到停云山庄后的种种不礼貌不文明举止,李洵川有些听不下去了,转过身去。
“我气的是你,与他人无关。”他注视着一脸惊愕的白翎,漆黑如夜般的眼睛中似有忧伤一掠而过,心中思绪万千。
“小川?”不过片刻,白翎挣开他的手,对上他那双深沉的眼睛,她红了红脸不好意思地摸着脖子低声道:“我、我今天和你说话口气是重了点。”
李洵川摇了摇头:“我不是指这个。”
“那是指哪个?!”白翎不知为何又来了底气。
见她瞪着眼充满疑惑的样子,李洵川又觉得有些好笑,他想这个世上能记恨那么点小事的男人,恐怕也只有他一个了吧。这个迷迷糊糊故作镇静的丫头现在估计什么都不会明白。
“我原谅你了。”
“小川我哪里惹到你了!”白翎瞪大了眼一脸无辜,她自然早已忘记白日里因李洵川隐瞒世子命令而生气的事了。
沉顿片刻,李洵川忽然伸手靠近了她。白翎被他一下子放大的脸吓了一跳,正想躲开,却听得他在耳边轻声道:“别动!”
不过片刻,男人纤细冰凉的长指穿过她的脖子,轻轻拨开了她脑后的头发。听得“叮铃”一声,白翎低头一看,那枚玉铃铛竟戴在了她的脖子上,她惊奇的不得了。
“小川你不是不肯送我吗?!”
哪里是不肯送,这本来就是她的东西。
“留着它对我也没什么用处,就白送给你好了。”
见白翎拿起铃铛左看看右看看,似乎还挺中意的样子,李洵川的心情稍稍好了点。这枚玉铃铛曾多少次伴随他出生入死,就算没有那对天赐的灵敏耳朵,他对这个声音也熟悉得不得了。
他叮嘱她:“这枚铃铛你戴着千万不要摘。若是日后遇到危险,你摇一摇,我就会知道你在哪里。”
白翎狐疑地点了点头,她迎着月光细细端详,忽然发现这铃铛里头的玉珠子上隐约刻着什么字,顶着眼睛凑近去看了看似乎是一个“雪”字。
“她叫雪儿。”
“啊?”白翎一讷。
“我是说这枚铃铛的主人。”
“哦。”白翎怔怔摸着铃铛,觉得这个名字既熟悉又陌生,心情不知为何就有了几分复杂。倒是李洵川向白翎淡淡一笑,眼中微有暖意,他拨了拨她的脑袋:“不早了,快去睡吧。”
见那道雪白的身影一闪进了屋子,里头的烛光亮了又暗,李洵川却没有下去。他打算在这冰凉的屋顶上将就了,因为据他那过分灵敏的感官观察,这几日的停云山庄似乎不会很太平。
***
临近出殡,山庄内外戒备愈深,尤其是那间祠堂被层层把关,防备得滴水不漏。这几日,遭遇同样变故的碧水派和崇明山也已经陆续派人来到停云山庄,三家已经商量着要联合起来揪出凶手。
近来南片的三起命案,由于凶手的杀人手段近乎一致,都在遗体上留下了北派招式的痕迹,加上南北两派本就不和,如此一来矛盾愈深。就在昨天,三家又联名上书至南剑联盟,说是不查清此案,就无法召开南北剑盟会。
白翎是知道她大师兄云喜的性子,就是一个脑袋一根筋,一旦云喜认定了的事,除非有完全的证据,否则很难让他改变看法。白翎又想到了荣峥,这离开王府也不过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如今王爷不知所踪,而南北剑盟会遭阻,王府此刻若收到停云山庄来信恐怕也是不得安宁吧。
“小川,你说这个时候是谁想要破坏南北两派的关系呢?”白翎问。
李洵川此刻正抱头百无聊赖地坐在院子里的树上,白翎有些不明白为何他总喜欢呆在树上。
“你觉得若是南北剑盟会顺利召开,谁会是最大的赢家?”李洵川反问她。
“南剑联盟、北派?”她对这种事情真的是一窍不通,见李洵川摇了摇头,于是白翎又认真想了想:“义父?”
这下李洵川忽然从树上跳了下来,就落在她身旁。
他也不打算瞒她了,就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道:“你想,此番南北剑盟会一旦顺利召开,两边若达成一致势必会推选出第一任南北剑盟会盟主,而王爷作为南北两派的和解人又为此次剑盟会牵线搭桥,其呼声势必会是最高的。有人想要破坏剑盟会,自然是想阻止王爷在江湖中获得更大的权力和地位。”
白翎瞪大了眼,顿时就对李洵川刮目相看。她见平日里李洵川对什么事都漫不经心满不在意,没想到其实挺有见解。
见她惊讶的神色,李洵川笑着拍拍她的肩膀:“究竟是不是北派里的人干的,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白翎一拍脑袋。也对,这几日忙昏了头她的确已经忘了莫白舟,可如今莫白舟和他的侍从不知去向。白翎忽然后悔,怎么那一日就没有留住他们,不过以云喜的脾气,恐怕莫白舟要在这关头出现在停云山庄,那可得死惨了。
于是两人匆匆离开停云山庄,就一前一后驾了马向不远处的扶碧城行去。白翎跟在李洵川后头,见一过停云山界碑,他的马就慢了下来。
“怎么啦?”白翎疑惑。
李洵川用眼神目指两人身后,不禁冷笑。
“小丫头,我看你这两个师兄倒是管你管得紧。”
白翎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他话中之意,便又听得他拍了拍马背。
“来!你上来!”
“不用了啦!”白翎推辞着,可李洵川仗着自己力气大一伸手把她捞了上来,就将她妥妥帖帖地安在身后。
“抓紧了!”听得他厉声喝下,这骏马撒开了蹄子就丢下另一匹空马往前跑。李洵川手握缰绳,驾马如飞,这要不是抓得紧了,白翎坐在他身后简直就要被他给甩出去了。
过不了多久,已经感受不到追踪者的气息了,李洵川方松了松缰绳,慢下了速度。身后,白翎却还没喘过气来,她实在是奇怪,明明这一路驾马的人是他,而为何她却比他还要累。
“要去找北派的人,自然得先甩开停云山庄的人。”李洵川这才向她解释。白翎气吁吁地趴在他背上,哪还有力气和他啰嗦,就用剑敲他。
“走啦!快去快回!”
一路上听得那熟悉的玉铃铛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李洵川几次都习惯地伸手去摸,却再也摸不到。他想起自己已经把它挂回白翎的脖子上,却改不了自己的习惯,真是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黄昏时分,两人在城关弃了马,就徒步进了扶碧城。
白翎望着这来往的陌生人群,本以为要找到莫白舟还得花些功夫。殊不知李洵川指了指不远处的露天茶铺,白翎一眼就见当中一人衣履华贵,相貌端庄,正摇着折扇向她微笑致意。
“他知道我们会来找他。”李洵川微微一笑,忽然就觉得有意思极了。
“我本和阿影打赌,猜你们两日之内必会回来找我,想不到这都过了三日你们才出现,未免有些迟了。”莫白舟说着收起折扇,起身示意两人,“随我来吧,借步说话。”
莫白舟带着两人进了茶馆,樊影紧随其后见无可疑人物便拉下了包厢的帘子,守在外面。
此刻夕阳西下,茶馆内生意渐淡,二楼的临窗雅座稀稀疏疏,无人打扰。白翎也就开门见山地问:“既然莫公子一直在等我们,那也势必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如今珺州一带的南方剑派命案频出,北派嫌疑重大,莫公子既是北派中人,是否知道近日里北派里可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
李洵川淡淡打量了一眼,见莫白舟今日白衣青衫,随身只戴了柄普通折扇却并无那一日的浮光宝剑。
莫白舟了然白翎此行的目的,他向两人微微一笑,也实话实说。
“不瞒二位,不久前沧州剑都的确发生了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白翎紧张地追问。
“丢了一件宝物。”莫白舟摇起折扇,卖关子道。
“什么宝物?!”白翎抓狂道。
“沧州剑都?”忽听得李洵川冷笑了一声,“那里能丢的宝物只有一样。”
莫白舟眼睛一亮,收起折扇望着他:“哦,你知道丢的是什么东西?”
李洵川点头,只说了三个字。
“沦光剑。”
莫白舟的眼中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他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这个气息平稳又深藏不露的神秘男子。白翎亦是愕然,她虽然不大涉足江湖事,但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李洵川口中的那柄剑——沦光剑,正是历任泯光宫宫主的佩剑。
而坐落在沧州剑都的泯光宫当属北派中最老的一个门派,百年来堪称是北方武林的风向标,其地位无异于现在的南剑联盟。而那把剑沦光不仅仅是泯光宫宫主的佩剑,更是北方武林中的身份权威的象征。
丢失了如此重要的东西,那么北派里头恐怕也是手忙脚乱吧。白翎如此想着,却听得莫白舟道:“所幸宝剑遗失的消息暂未在江湖中传开。”
“我此番正是受了泯光宫宫主之托,前来暗中寻访宝剑下落。”莫白舟说着,又挥开了折扇,深沉的目色落向窗外,若有所思。
“近来听说南派里的几位大宗被人所害,凶手武功高强,是江湖中难得一遇的高手中的高手,据说他每杀一个人都会在那人胸口留下清晰可见的剑痕。这恐怕与丢失的沦光剑有关。”
“凶手拿着沦光剑?”李洵川想起那些剑痕来。
十八道峰峦叠嶂般崎岖的伤痕,每一道都纤薄精密,每一道都锋利入骨。旷古难见的奇山剑法变幻莫测,加上千锤百炼的上古神剑,那个人的剑法现在恐怕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李洵川只觉心口一震,不敢再想下去了。
“小川?”白翎握住了他的手。李洵川一低头,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一只手竟在微微颤抖。
莫白舟注意到两人之间微妙的变化。他释然一笑,起身向外:“所以说其实南北两派之间本就矛盾很深,在找到凶手之前,谁都有嫌疑,谁都无法互相信任。更何况就算没有发生这些事情,北派和南派也很难走到一起,大家吵不吵架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就算是这次南北剑盟会能顺利召开,可真的会有用吗?两边的问题都是长年累月的积累,短时间的联合根本无法改变现状,最多只能做到表面上的磨合。”
白翎皱眉听着,对于莫白舟贬低南北剑盟会一话,她虽心有不甘,但迫于词穷又不好反驳。她望了一眼李洵川,见他目光向外,神情散漫,明显就是走神的状态。
这一夜其实也没说些什么,却让白翎感到内心沉重。她还是觉得莫白舟此人虽行事低调,但举手投足之间气质不凡,想来必定身份地位不凡,他虽实话实说,但目前为止还是敌友未分,不得不让人小心警惕。
夜色深下的时候,两人便道别离去。这莫白舟倒也贴心地将自己的马让给了两人,白翎依旧要和李洵川共坐一骥,她虽有些不情愿,但见月色下李洵川眉目带笑,衣发飞扬,正坐在高高的马上向她伸出手来。此情此景不知为何让她想起了那个一脸冷冰冰坐在马上遥不可及的世子。
见她失神,李洵川所幸一伸手又将她拉了上来。白翎身骨玲珑,坐在马上根本重不了多少,他载着她就像载着只兔子,虽轻松自在,但驾马的时候总是少了些安全感,老担心她会掉下去。
于是这回李洵川想了想,便将她放到了前面。
“你把我当小孩子哦!”白翎从未这样坐过马,回过神来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哭笑不得。
“你坐在后面万一把我也拖了下去,那可就不好了。”李洵川笑笑说罢,一挥缰绳,向楼上的莫白舟微笑致意,便带着白翎驾马离去。
夜色下的扶碧城星光璀璨,而这处宁静茶馆确是灯火伶仃。莫白舟负手静立窗边,目送两人身影隐没在夜色之中。身后灰衣侍从掀开了帘子,犹豫着来到他身畔。
“主人,沦光剑失窃一事乃是上等机密。那两人是荣昌王府的人,万一将消息泄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是那个人自己猜到的,并不是我说的。”莫白舟转身从茶桌下取出了那一把浮金宝剑,可一开剑鞘,里头却是极其平凡的一把银剑。他向侍从微笑:“阿影,你觉得那个人是如何知道沦光剑失窃一事的?”
樊影低头:“因为他能够看出这鞘里的剑并不是真正的沦光剑。”
“所以说不可低估——这出门在外,随便碰到个人就能识破你的身份,你说这究竟是因为我们扮相太差,还是那人聪明过头?”莫白舟说罢嘲讽般地一笑,便也收剑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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