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西往事

作者:雪梨无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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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凰花开


      我喜欢你
      是我独家的记忆
      谁也不行
      从我这个身体中拿走你

      在我感情的封锁区
      有关于你
      绝口不提
      没问题

      ——陈小春 《独家记忆》

      盛夏七月的午后,厦门大学2010届本科生毕业典礼在建南大礼堂隆重举行,偌大校园处处是穿学士服戴学位帽,领着亲朋好友拍照留念的毕业生。郭行云穿梭于人群中,当年导师为自己拨流苏的画面,穿过十二年俗世营营,渐渐又在脑海里清晰起来。

      那个天天忙得陀螺一样的女孩子,今天是不是也偷了半日闲,呼朋引伴,最后一次行走这即将告别的校园?

      此番是应摄协会长的邀请来观摩毕业典礼,并非为她而来,看完学位授予仪式,他也不打算专门去找她,可人群中遇到相似的背影,郭行云还是会下意识地留心,一驻足,再注目,在丽人翩跹的校园里慷慨贡献着回头率。

      可惜过尽千帆皆不是,一直漫步到上弦场,他都没碰上郭湄,倒是又一次被人拉去帮忙拍合影的时候,无意中在取景器里看到了郭蓝。郭大小姐一身严严实实的学士服,依然挡不住明眸皓齿,光彩照人,倒是他相比去年变化不小,拍完合影去还相机,郭蓝才勉强认出他来。

      “是你呀!来找湄湄?”

      “不是,摄协邀请,过来看看毕业典礼。”

      “典礼早结束了,现在就是没事啰?”

      郭行云一笑,“怎么?抓壮丁吗?”

      郭蓝一没上过他的课二没打过他的工,对他没有半分郭湄的恭敬,拉了他就往自己那堆小伙伴里去,“你闲着也是闲着,有便宜不占是傻瓜。美女们,快摆好队形,专业的来了……”

      于是八九个花枝招展的女孩子,拍完大合影拍单人,拍完单人再三三两两拍组合,郭湄带着许怀谦过来的时候,姑娘们已经阿云长阿云短地叫得随便。郭湄额上飘过三条黑线,拿着郭蓝的相机往前翻,“三十多张?乖乖,郭蓝你知道他一张片子值多少钱吗……”

      “他敢跟我算钱?”郭蓝柳眉一竖,“你替他找人,跑去同安一个村一个村的问,还被狗咬了一回,精神损失费就不说了,药费车费营养费误工费要不要来算一算……”

      正跟许怀谦寒暄的郭行云立刻朝郭湄望过去,郭湄只得讪笑着解释,“是我自己手欠,非要摸它家狗崽……”

      她顺势瞪了郭蓝一眼,结果许怀谦又瞪了她一眼,“我早说派个人陪着,你不肯,也不知道是谁跟我抱怨散伙饭不能吃海鲜真是憋死人……”

      郭行云一下子被逗笑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这确实是郭湄的风格,可这孩子也太不仔细了,不是被车撞就是被狗咬,说起来还都是因为自己,想教训两句怕众目睽睽伤她面子,想关心两句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还是顺了郭蓝的意思,劳力补偿。若说之前是看在郭湄面上随意帮郭蓝拍几张,现在有心表示歉意,就万万不能敷衍了。郭行云主动去车里拿来自己的相机和三脚架,帮姑娘们挑选背景、角度,调整姿态,从南门拍到西门,从系馆拍到图书馆,光滤镜就换了三四个,拍出来美型也有,搞怪也有,怀旧也有,后现代也有,态度绝无不耐,要求尽量满足,额外还贡献不少创意,就连对他最客气疏离的许怀谦,最后都半开玩笑地说“郭老师真是德艺双馨”。

      郭行云怎么都听不出第二个意思,不晓得为什么郭蓝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郭湄看不过去,拿手机搜了张照片给他看,“喏,这才是德艺双馨的郭老师。”

      好吧,两岸文化差异,这个叫郭德纲的家伙,他是真的不太熟……

      散了场,许怀谦要送姐妹俩回家,郭行云叫住郭湄,说有事要交代,郭湄便挥挥手叫郭蓝先走,等上了郭行云的车,端得很齐整的笑容一下子耷拉下来,“郭老师……”

      “干嘛这副样子?”

      “那个,去莲花镇的事,我没别的意思……你看我都没报工作量……”

      他避开众人要谈的难道是这个?郭行云叹了口气,“那个待会儿再说。咬到哪儿了?”

      郭湄伸出左手,纤秀腕骨上有两颗浅浅的牙印,不算深,但肯定当时是见了血的。当着那么多人,他说不出太亲近的话,现在独处了,心里反而蹭地冒了无名火,打不得骂不得,干脆抓住她左手拽她过来,用力拧了下她的鼻尖,“下次再自作主张我就炒你鱿鱼。”

      “你都回来了,哪里还有下次……”郭湄捂着鼻子仓皇地缩回去,不知是被拧疼了,还是被吓住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晒了一下午的脸在临近傍晚的光线中格外地红,讪讪的怯怯的声音,细小荏弱,却有着奇特的放大他情绪的力量。郭行云沉默半晌,尽量压下那些没来由的烦躁,沉声说道,“郭蓝说的那些费用,我会一并算给你。”

      “哦。”他有的是钱,郭湄当然不推辞。

      “明天周六,跟我去莲花镇。”

      “哦。”这也是一早说好的。

      “照片都在SD卡里,你直接带回去拷给她们吧。”

      “哦——那我先看看照片。”郭湄从后座上拎过相机包,熟门熟路地打开相机浏览起来,一边看还一边品评,这张角度不错大家都显瘦,这张光线打得很怀旧,这张再拉远一点就能照到芙蓉湖里的黑天鹅了……

      郭湄窝在副驾上,唠唠叨叨地摁着next,眼里的笑容专注而浅显,郭行云那点说不清是心疼还是恼火的小情绪似乎全然不在她感知范围内——算了,本就没必要让她知道——就这样陪她坐在车里,看她随着自己拍出的画面一惊一乍地变换表情和语调,已经很好了,比他走进校园时所设想的,要多出很多了。

      只是没有想到,郭湄的手会在其中一张照片上蓦然停住,一直回荡在车里咕叽咕叽的说话声也突然消失了。

      郭行云顺着她视线看下去,那是一张抓拍于建南楼群外的照片,棕榈树、沙滩、海湾和海对面的南太武山,勾勒了一脉隐隐约约的背景,也烘托出了一对戴着学士帽的身影,焦点落在两个女生之间,她们并肩而坐,喁喁私语,前景则是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孩,悄悄回眸的侧影虚化得很模糊,泄露的,却是她们不曾察觉的温柔眷顾。

      不是每个摄影师都能捕捉到这样细腻微妙的瞬间,也不是每个被镜头和异性同时关注的女孩都像郭湄这样,小心翼翼地问摄影师,“我可不可以,把这张……删了?”

      “你有全权处理的权利,但是……”郭行云倾身过去替她按下next,“到家再说,不要马上做决定。”

      郭行云不知道郭湄最后做了个怎样的决定,至少在她下车前,所有照片都还是原样留着的。目送郭湄匆匆离开的背影,他忽然有点遗憾,SD卡里属于她的画面并不多,但每一张都是他用心的成果,是不是应该自己先留一份,再让她带走呢……或者再找个什么借口,让她发回给自己……

      闲来无聊的乱想中止于第二天早晨,郭湄开门上车的时刻。

      郭行云看看表,再看看她——迟到二十分钟,好吧,也不是第一次了,但上一次不是这个样子啊——眼圈青黑,眼皮浮肿,昨天还晶亮晶亮的黑眼睛好像怎么都睁不开,唯一不变的是抢先道歉的风格,“对不起对不起郭老师,没听到闹钟响……”

      毕业典礼结束闹通宵是人之常情,但她看上去实在是太疲惫了,今天又只在市内,没有长途车程让她补觉,郭行云仔细瞧着她苍白的脸,“昨晚没睡好?不舒服的话今天就算了,我自己去也一样。”

      “没有不舒服,只是起猛了还没醒透。”郭湄连连摆手,郭行云问她吃早饭没有,她点点头,又从挎包里摸出一罐红牛,“放心吧,给我五分钟,保证精神抖擞。我做了那么多功课还被狗咬了一口,不去岂不浪费?莲花镇十九个村,以前每个月初一十五各开一次镇集,秀姑碰见黄老太太的那个菜市场,就是西边的镇集,所以咱们应该先从军营、上陵、内田这几个村开始,金光湖旁边那两个村子是八十年代才开发的,户籍资料很全,我查询过,确定是没有,东边的不算,剩下七个村,运气好,也许这个周末就能有结果。”

      郭湄将地图放在膝盖上,一手端着红牛,一手在事先画好的路线上划圈圈。车子自西向东驶入环岛路,夏日清晨的阳光铺天盖地洒进前窗,冲淡了她脸上所有不够明媚的色调,好吧,郭行云决定不去揣测她昨夜如何荒唐,那么聪明伶俐的一个姑娘,他操心也是多余……

      车子先到内田村,这里郭湄也曾经踩过点,村里保存了文.革后所有村民的户籍信息,虽然没有黄老太太的名字,却有一位吴老太太值得拜访。老太太年轻时裁得一手好衣服,常带着手工活去赶集,四邻八村人脉甚广,又听说和黄老太太一样出身同安马巷陈氏家族,两个妇人年岁差距虽大,却很有可能彼此认识,只可惜上次郭湄到内田村时吴老太太身体不适正卧床,她就没敢上门打扰。

      莲花镇紧挨特区,大部分人都已不再务农,经商的经商,打工的打工,到了周末,上午十点的内田村清静得很。郭湄走到吴家小院门口按了半天铃都没人应,怕吵了别家,干脆推门进去,脆生生喊了两声阿嬷,屋里屋外仍然一片沉寂。郭行云疑惑,“之前约好了,老人家不会临时出门吧?”

      “不会,村委主任说吴阿嬷身体不好,轻易不会出门。”郭湄走到堂屋前,见郭行云敲了两次门还是没动静,自己就趴在窗台往里看,这一看便是一声惊叫,“哎呀!”

      郭行云立刻过去,只见一个老妇人伏在摇椅旁,头顶对着他们,看不清表情,伸出的右手却挠着椅面不住颤抖。屋里再无旁人,郭行云飞快环视一圈院子,找了根铁锹回来,“湄湄站远点。”

      郭湄退开,郭行云挥锹用力砸向窗户,夏季家家开着窗,金铁相交一声巨响,窗上防盗的铁条砸弯了一根,他扔下铁锹,两手握紧弯了的铁条咬牙一拽,生生将它又拽弯几分,还要再拽,被郭湄一把拉住,“行了我过得去!”

      一楼的窗台不低,郭行云屈膝,让郭湄踩着他膝盖攀上去,饶是郭湄苗条,还是费了不小力气才挤过铁条,落地先给他开门,两人冲到吴老太身边,郭行云小心翼翼抱起她,老太太半睁着眼,嘴角流涎,似是要抬起右手却使不上劲,左手则以一个怪异的姿势垂在身侧,郭湄失声叫道,“这是中风!”

      老太太意识还在,听到中风两字更加挣扎,嘴里咿咿呀呀叫着,郭行云赶紧握住她尚有知觉的右手,“阿嬷别紧张,我们送你去医院,湄湄,快去打电话!”

      郭湄早将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一边和急救中心通报地址,一边示意郭行云和她一起将吴老太平抬到沙发上,又拿了个靠垫垫着头顶让她略抬头。打完电话,不等郭行云开口,又解开吴老太束得严严实实的领口,掰开她的嘴,取出假牙,让她偏脸躺着,十指不断按压她的两臂和掌心。郭行云没有处理中风病人的经验,但见她一样样做下来没有丝毫犹豫,心下稍安,正想出去接救护车,免得他们浪费时间找地址,就听老太太喉咙里一阵咕噜,低头一看她胸口急促起伏,脸色也一下红涨起来,神色极其痛苦,却连咿咿呀呀的声音也发不出来。

      “有东西堵住了?”郭行云立刻问道。郭湄皱眉不答,将耳朵贴到她喉咙处听了听,起身冲到冰箱前,翻出一盒酸奶扒下吸管,回来捏开老太太的嘴,将吸管小心插到舌根后面。郭行云紧盯着郭湄来回奔忙,随着她动作疑心愈盛,直到她仰头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埋头俯下身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干什么?”

      “吸痰啊!”郭湄推开他拦在自己身前的手臂,“阿嬷现在完全呼吸不了,等救护车来就来不及了!”

      若不是亲眼所见,郭行云几乎不相信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居然会这么做——即使亲眼见了他也没法放任她这么做!他一把拽开她,“我来。”

      “郭老师!”郭湄急道,“你不会!”

      “你以前实地操作过?”

      郭湄摇头,“可是……”

      “都是新手,别跟我争。”郭行云将她推到一边,“去,给我倒杯盐水来。”

      郭湄把垃圾桶搬到他脚边,自己奔向厨房。情况危急时不我待,郭行云来不及做更多心理建设,为了吴老太太性命,为了郭阿菜的下落,为了……为了这个懂事又爱惹事的小姑娘,他握了握拳头,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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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凤凰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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