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繁华一场梦：锦鸾

　　“哥哥。”景仪小声叫景昭，声音虚弱得如同刚刚诞生的小猫咪。
　　她温软的手心反握住景昭的手心，也不说话，仅仅是一双清凌凌的大眼看着景昭，眼中波光荡漾，却似乎千言万语不能言。
　　景昭微笑低语道：“平日里见你威风如同小老虎，如今也只有在病中才能像个软软绵绵的猫咪。改日将我房中的雪球抱来，看你俩谁打赢谁，哥哥就给吃肉。”
　　雪球是景昭房中养的一只浑身雪白而胖乎乎的波斯猫，双眸皆是如水晶一般的琉璃色，煞是稀奇。
　　闻言，景仪淡笑出声，道：“哪有让人与猫打架的。哥哥岂不是偏心于我？改日雪球该用它的爪子好好修理你一番。”
　　雪球毕竟是牲畜之类，虽聊通人性，却也终究免不了牲畜的习惯，若是玩毛了，自然要出爪挠人，连景昭都被它挠了不下十次。
　　景昭回过头，白皙纤长的手指扣着莹白的白玉药碗，如同手中掬一弯明月光辉，白皙的脸颊扬起，狭长的黑眸微微闪烁促狭的意味，道：“阿鸾，话可别说满了，你若不好好喝药，可不是连雪球都打不过。到时候，丢脸可丢大了。”
　　景仪转过头去皱着鼻头说：“反正你总说我脸皮厚，丢脸也没关系。”
　　景昭看着自家幼妹娇俏的样子，不由得调笑道：“我家阿鸾的模样，将来若是谁能将她有办法，他要什么，哥哥便给什么。”
　　景仪红唇一噘，道：“哥哥莫要操心我，还是操心什么时日给我带个嫂嫂回家吧。”说罢，突然似乎想起什么，眉眼却黯淡下来。
　　景昭知晓景仪的样子，必是心中有事，却也不立即问，只是拿来一个柄尾烧了红梅花的小瓷勺，道：“先喝药，一会儿凉了，便更苦了。”
　　说罢，下巴微扬，示意景仪张开小嘴。
　　景仪眉头皱紧，却不敢在喝药这件事上违抗长兄的命令，只得长开小嘴，被灌了实实的一勺药，苦药入口，自小吃惯了玉食的她只觉得舌头如同不属于她似的，药材的味道窜入她的鼻窍，让她脑袋一阵阵发晕，苦的泪花满溢。
　　其实她不敢违抗是有缘故的。自小景昭便疼爱她，凡事都让着她，唯独小时候生病，她哭闹着不愿喝苦药，被景昭看见了，景昭静静立在窗前，皱着眉头看她，可她自然是不怕的，依旧任性地哭闹，最后景昭转身离开，回来时，手中却带了三尺来长的小棍子。在她白嫩的手心结结实实地打了三棍子，她哇哇大哭，看着自己通红的手心，无比委屈。
　　最后还是小景昭坐在椅子上抱着她才把药喂下。再加上父亲下朝回家后听说了这件事，不但不批评景昭，反而训斥了景仪任性妄为。
　　自那以后，她深知自家哥哥的手段，自然不敢在这件事上再任性妄为。只得憋着眉头泪花乱洒地喝完一整碗黑乎乎的药水。
　　景昭转过身去放置妥当空碗，却听闻背后的景仪重重地哼了一声，随后是锦被摩擦的声音，景昭低头微微一笑，脑中几乎已经能想象出自家妹子的模样了：定是眉头皱起，唇儿撅起，大眼怒瞪着他，如同煮熟鹅蛋白的脸颊微鼓，活像一只嘴里塞满坚果的松鼠。
　　转过身，却看到景仪已经将薄薄的锦被高拉过头，用头顶对着他，他能清楚看到她的光泽软润的发丝在锦被的包裹下依旧偷偷溜出几缕发，漆黑如墨的发丝在明亮的微光中，显得愈发柔软光泽，惹人触摸。
　　他摇摇头，将桌上小碟中的几块菊花冻全数端起，走去景仪床前欲掀被：“好了，哥哥错了，不该硬要阿鸾喝药，可是哥哥不是拿了阿鸾最爱品尝的菊花冻来给阿鸾赔罪了吗？阿鸾，你大人大量，原谅哥哥好嘛？”
　　他笑得长长的眼睛眯起，薄唇扬得高高的，愈发如同一只狐狸。
　　却不料景仪力气也大，他轻拉也未拉开薄薄的锦被，又不好再次施力，惟恐伤了景仪，便侧蹲在床边，头轻轻靠近景仪的耳朵，诱哄道：“好阿鸾，你掀开被子闻闻，菊花冻真香。快吃吧，一会儿温热了，可就不好吃了。”
　　锦被下依旧没有动作，他佯装贪吃的语气，道：“那哥哥去桌子边帮你吃掉咯！”
　　话音刚落，锦被掀开，里头身着乳白色裙裳的娇人儿带着茉莉的甜香猛地扑到他怀中，紧紧抱住他的脖颈，那么紧，那么紧，仿佛是临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用力。
　　他猝不及防被拥抱，身子一歪，右手又端着装了景仪最爱吃的菊花冻的磁盘，左手幸好牢牢撑住地面，才没有倒下，缓过劲来，他方戏谑道：“阿鸾，若非哥哥武功高强，今日只怕要摔个坐蹲了。”
　　良久未听到景仪的回音，他有些好奇，蹲正身子，伸出一只手去触摸光滑景仪的脸颊，却发现触手冰凉而湿润。
　　这丫头哭了。他慌了手脚，随手将菊花冻搁在地上，便要扳正景仪的脸蛋，欲一探究竟，可景仪仿佛十分固执，偏偏不给他看。
　　两人僵持了良久，他也不敢使大力，只得轻叹一口气，将温暖的大手覆在景仪的发旋处，温声道：“哥哥错了，以后再也不逼景仪喝药了。”
　　景仪方才抽泣出声，抽噎着说：“你......你们......都欺负我。”
　　景昭轻轻点头微笑道：“是，哥哥知道错了，快别哭了，越哭越丑，以后嫁不出去怎么办？”
　　大手轻轻抚摸景仪小小的头颅，语气一派宠溺。他从未对谁这般宠溺，他只有这么一个妹妹，景仪出生时，他看见一个丑丑小小皱皱的小婴儿缩在襁褓中，他还哭闹着不要这般丑的妹妹，可是看着这样丑的小婴儿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他心中的柔软就像一片无底汪洋，无人能说清楚有多少。
　　他有时候想，大约没有人能够让他这般宠溺在乎了。过几月景仪便及笄了，想到及笄后她会嫁人，会生子，她将要依靠的不是自己而是她的夫君，他就觉得心中涌起浓浓的失落。如果可以，他多希望曾经小小丑丑的婴儿，如今亭亭玉立的她能在自己掌心快快乐乐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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