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不待相爱时

　　对于自己跟程俭突然从不相干的两个人变为雇主关系，时岚一时还觉得并不入戏，等到程俭电话里跟她客气地说：“时老师我很感谢你的帮助，关于学费我能付的是市面一对一家教的时价，不能加价。我知道卓卓是个特殊的孩子，教他会很辛苦，可在我眼里他跟别的孩子是平等的。进入到他的世界不容易，可一旦进入了，他会很依赖你。我希望时老师考虑清楚，对我跟卓卓而言，您如果来了，就不仅仅是一位老师，还是一位我们会用心接纳的朋友，或者家人。”她才觉出这件事，草率不得。
　　其实不管是特殊的孩子还是健康的孩子，不管是未谙世事的幼年还是已领沧桑的成人，每个人的世界都有一扇门，如果你并没有打算进到那里，然后用心驻足的话，就不要轻易推开，轻易离开，轻易用好奇去在别人最柔软的地方踩上一脚，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身就走。

　　还是先把这事跟蒋瑜说了，详细地讲了一下程卓，刻意略掉了程俭。蒋瑜倒支持她的行为，“时岚如果你真想去做，就认真教他，那是一个可怜的孩子。”时岚知道蒋瑜说的对，虽然她当初主动请缨教程卓，不曾被人窥探到的内心是因为程俭，但事实上程卓才是她的对象，如果仅仅为了好奇一个男人而伤害到一个不能再被伤害的孩子，那是罪无赦的。

　　第一次去程俭家，下雪，程俭执意要来接时岚，时岚没有推辞。出巷口时远远看到程俭立在车边，双手抱臂，漫天飞舞的雪花一层一层地叠落在他的肩上臂弯，黑色的大衣绣上了纯白的镶边，他则静静站着，像冥想的骑士，不言不语，沉默得与灵魂一样漂浮。时岚走向他，雪地靴踏在地上有闷闷的回响，走近了才惊到程俭，程俭的目光从远方收回来，朝她笑了笑，迅速打开车门让她进去，才拍掉自己身上的雪，坐到驾驶座上。
　　每次看到他安静的时候，时岚都会想，他是不是和程卓一样，偶尔也会逃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希望别人来打搅到呢？
　　“冷吗？”车子启动，程俭问到。
　　“还好。只是难得有这样的大雪，倒希望下去走走。”时岚答。
　　程俭沉默，没有回应。对于他的少言，时岚倒也见怪不怪。下雪天路滑，程俭专心开车，时岚看着窗外的雪花倾落而下，到处白茫茫的一片，每辆车都在缓慢慎行，偶有事故的车辆停在路边，车主人在旁边急得直跺脚。程俭全神贯注，车开得很稳，侧影挺拔，目光坚定，与平日又是不同。
　　偌大的变成雪场的马路上，时岚生出与程俭相依为命的感觉。

　　平常二十分钟的路，用了近一个小时，下车后程俭非常抱歉地对时岚说：“没有料到雪这样大，不然我们可以下周起开始上课。”时岚则摇摇头：“你不了解我们呆板的摩羯座，对于计划好的事情有执行强迫症，今天若不来，不但卓卓会失望，我也会呢。”
　　“我也会的。”程俭答。
　　呃？！时岚在心里一惊一叹，难见一块石头说温柔话，时岚在很不适应中红了脸，低下头装作找手机，正不知如何抬头接住程俭的目光，却听见程俭继续说：“卓卓一直在盼着你。”然后他转身往卧室走，并伴着温柔地喊声：“卓卓，你最喜欢的时老师来了。”
　　抬起头，时岚的脸由红转白，并暗送自己一个货真价实的白眼儿，人家是担心儿子失望，时岚，你有时候真是想太多了！

　　等了一会儿，程俭独自出来，程卓并没有跟着。时岚这几天查资料知道这样的孩子，你对他喊叫是没有用的，如果他不想听你的，他就可以听不到你说的话。于是她主动迎上去，对程俭说：“如果方便的话，我去卓卓的房间吧，我跟他之间的课程，我也没有定的太刻板，都是以做游戏为主。”程俭见时岚确实做了准备，内心感激，带着时岚往程卓的房间走去。

　　程卓穿一套米老鼠的家居服，拿着一支笔在墙上画画。他先是蹲在墙角画三条直线，然后站起来走到左面的墙上再画三条直线，接着又回到墙角，重复着刚才的行为，漂亮的小脸像苹果一样红扑扑地，额头有细密的汗珠，显然重复这样的行为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程俭试着低声喊他：“卓卓，时老师来了。”可是程卓却毫无反应，两只大眼睛只是望着墙，见不到任何神采，随着程卓的眼神，程俭眼中的微光暗淡下去，又蒙上那层叫人看不清的纱，
　　两对那么漂亮的眼睛，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光亮。
　　时岚有些心痛。

　　“来，卓卓，看时老师给你带什么了。”程俭听到时岚的声音，眼神收拢回来，只见时岚走到程卓的面前，蹲下来，从包里拿出一个颜色鲜艳的皮球，柔声对程卓说：“卓卓，这个叫彩虹球，好看吗？拍起来更好看，会像跳跃的彩虹一样。”说着，时岚拿起球拍打了几下，修长的手指击打在彩色的球上，映衬得如荷藕般细嫩如玉，程卓的目光被时岚吸引，停下手中的笔，一动不动地看着时岚。程俭见程卓对时岚的举动有了反应，刚想说话，时岚却用手指朝他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然后解开大衣，从大衣里兜掏出一个袋子，程俭惊讶地发现袋子里竟然有两条鲜活的小鱼，在水中游来游去，仿佛被拘禁了许久，要冲出那个小小的袋子，他更加惊讶地看到时岚变魔术般从挎包里拿出一个圆形的鱼缸，把袋子打开，两条小鱼被倒进了鱼缸，立刻鲜活地游动起来，程卓扔了手中的笔，紧紧盯着小鱼看，时岚温柔地搂住程卓的肩，指着小鱼说：“以后我们四个就是好朋友，一起学习英语好不好？”
　　程卓漂亮的眼睛看着鱼儿，渐渐有了异样的神采，他紧紧盯着鱼看过一阵之后，忽然抬起头，眼神与一直在望着他的程俭打了个正着。
　　“爸爸，鱼。”程卓很清晰地说到。
　　程俭眼眶一热，别过脸去。
　　程卓很少这样面对面地喊他爸爸的，多数时候他对于程俭并没有称呼，偶尔在害怕或者情绪不稳定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喊爸爸，像今天这样看着程俭的眼神，很准确地与程俭交流他的内心感受，这种状况之前几乎没有过。程俭不想在时岚面前失态，时岚却看到了那一刻程卓眼中的神采，程俭眼中忽然温热的柔情。
　　辛苦挑到这两条小鱼，又辛苦养了几天，辛苦抱在怀里怕冻到它们，再辛苦地带到这里，总算没白费她的一番心思。

　　说好一个小时的课程，就在时岚给程卓介绍小皮球，小金鱼，介绍自己的过程中很快解决。北方的黑夜来得快，五点多钟已经大黑，程俭留时岚吃晚饭，程卓的奶奶已经做好，时岚说改天吧，她的室友蒋瑜已经做好了饭在等她。程俭也不强留，穿了衣服送时岚回家，时岚也不推辞，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程家，这一个小时的课程，不仅让程卓熟悉了时岚，也让程俭对时岚有了新的认识。
　　她原来是如此细心，如此用心，如此有耐心的善良女孩。
　　她原来，还是一个很好看的女孩。

　　雪已停，归时的路要比来时顺畅些，两人依然无话。时岚喜欢在夜色中去看窗外的街道，路上的行人，较之白天，夜晚的人们在一天的疲惫过后，解掉强撑的伪装，表情更接近本真的状态。面上轻快的，定是这一天过得顺心，归家的脚步像在歌唱；面上凝重的，定是这一天有解决不了的事情，连脚步都滞慢下来，时岚想别人看自己的话，她的面上该是什么样的呢？与程卓的第一次接触还算顺利，她应该是畅快的，来之前查阅了大量资料，知道用喊的吼的对程卓是没有用的，抓住他某个瞬间与他交流，就像接通双方的心灵暗号一样，才能走到他的心里去，她答应与程卓一起拍球，彩色皮球是送给程卓的礼物，而资料上说与小动物相处，会缓解自闭症儿童的症状，那两条小鱼就是她选来选去后决定的教学道具。用心了必然有收获，今天是个好的开始，但既然开始了，以后则更不能放松，势必要更加用心，才能让程卓的眼睛中多些神采。
　　才能让程俭更多一些快乐吧。

　　离家还有几分钟的路，蒋瑜打电话过来，问时岚什么时候到家，她准备下锅炒菜，做早了会凉，时岚说还要二十分钟，放下电话后告诉程俭，就在这里停好了，她想在雪地上走走回去。程俭不多问，把车停好，跟上时岚的脚步。厚厚的积雪反射着淡淡的路灯光芒，脚下沙沙作响，时岚有意放慢脚步，程俭则跟上来并排走着，虽然刚刚六点，但北方的路上行人已经稀少，一幢幢大楼灯光燃起，黑夜穿行其中，时岚跟程俭穿行在黑夜里。
　　只有他们两个人，这一路上只有他们俩。时岚内心奇异地悸动着，竟舍不得开口说话。程俭也不说话，他本就不是多话的人。月光渐渐移到他们的头顶，温柔地看着这一对还不算熟悉，却已经默契的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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