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慢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他拉进屋里的，他领我坐在一椅子上，自己站在一旁，按着椅子的两端，生怕我会气地跑出去。
　　顿了许久，第一次他没有等我来打破沉默，他低声说道。
　　“离泱，你该生气的。”
　　他总是这样自以为是，对我所有的事情都自以为是。他说我任性，他说我不该来黎国的，他说我该生气的。这一切，都是他做定论，我似乎也接受了他的定论。在他面前，我早已经失去了可以生气的资格，因为我怕失去他。
　　这样的我，不像凡间恋爱中的女子，可以肆意地表现自己的喜怒哀乐，因为总有人会哄回她。
　　可是，我不一样，我本不是恋爱中的女子，我一直就只打算做一个守护者。此刻的我，真的很难过，难过他的隐瞒，难过他与我保持距离的姿态。
　　我终究也开始奢求些什么了，再也忍不住眼泪，就那么静静的落下来。我尽量让自己像一个不受情绪影响的仙，可我怎么都做不到，反观燕未然，他的确道行比我高得多。
　　“我是很生气，我为什么不生气。”我咬住嘴唇，本来是压抑的感情听起来倒有些咬牙切齿的怨恨。
　　“是，我是一开始就瞒着你，而且从未想过告诉你......”他没有再说下去，还是那样淡淡地看着我，瞬间，又低下了头。
　　看，这就是他的目的，看着我傻傻地试图保护一个不需要保护的“凡人”，不，仙人。他，还是心虚了。
　　沉默了良久，他眉间的痛苦缓缓出现，“可是，乐罗她快要死了。”果然，又是为了乐罗，就连揭开一个从不愿意让我知道的秘密也是为了她。
　　一开始我就接受了这样的事实，可是在对燕未然的感情日益加深之后，我越来越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但显然我的气愤已经被这个不幸的消息冲淡了，无论如何我也没有料到是这样的局面。
　　她快死了，她怎么会快死了？
　　“我想你一早就知道神珠陨落的事情，而我就是为它而来。”
　　“那件事，三界九天无所不知，人们都传得神珠者得天下。”神珠陨落应该是这几千年来最最重大的消息了，只是我一直生长在青丘，并不曾见过它真正引发的后果。
　　“詹尹得到了神珠，所以才成就了霸业。而你也见过乐罗，可是你不知道她十年前就是这幅模样了，这天底下哪有凡人可以十年容颜未改？”
　　“你是说，乐罗姐姐就是神珠的化身。”我按着他的解释合理猜测，如此以来燕未然紧张乐罗倒也是情理之中。
　　想起，上次琉璃似乎想说她是妖，为了保住容颜失去了孩子，实不知她是半个神仙。
　　“如果真这么简单，我就不会来找你。”
　　“我从乐罗身上能感应到神珠的存在，我想过直接带她走。”
　　“可是她不愿意，因为她爱着詹尹。而你也不舍得，因为......”你爱着她。后半句话我怎么也说不出了，这样的事实让我的心揪着一样疼。
　　突然感觉一种压抑迫得我胸口隐隐发闷，小心翼翼的抬眼看去，却发现他正面无表情的拿眼死死的盯着我。
　　我们沉默了半天，屋子里静得只听得见细微的呼吸声。
　　“是的，她并不是神珠，她是一个独立的人，她爱着詹尹。她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不能也没有权力擅自取回神珠，那样她会没命。”说到底，还是一个舍不得。
　　“所以，你就一直呆在她身边？”这是一场没有期限的等待，乐罗因为神珠的存在可以长生不死，燕未然本就是上仙，他有的是时间。
　　他们可以一直等下去，而我却总会早一点死去，注定输给时间。
　　“圣母说，还有一种取回神珠办法，就是乐罗生产的时候，神珠便会自动脱离她的身体。”可是，上次听那些女人八卦说，乐罗十年都未能有孕，这样的几率小得等于无望。
　　我没有告诉他，但想必以他上仙的身份只怕也早就知道的了。
　　“可是，现在她就快要死了。你也看到，她最近时常昏厥，又常常茶饭不进、呕吐不止，黎国的巫医说她得了黄疸。”燕未然并没有因为乐罗快要死能拿到神珠而开心，反而因此而忧心，他似乎也越来越不像个神仙了。
　　“你找我来有何用，我不是大夫，也不像你是个上仙。”我知道，黄疸病是这天下间的绝症，好几千年前，凡间就曾经大范围肆虐过，以至于生灵涂炭，就连圣母都无可奈何，只能眼看着凡间人口凋零。
　　“可是只有你能救她，只有你。”
　　“为什么？我何时有这样大的能耐，可以做到连上仙都束手无策的事。”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我就说出这样讽刺的话来。可是想到他是为了乐罗跟我低声下气，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因为，你体内有九心丹，青丘狐族的心血可以治世间百病。”
　　“所以，你要我的血。”我故意把语速放慢，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燕未然，不知道他究竟是上仙那样慈悲为怀，还是凡人那样自私自利。
　　我看着眼前这个人，不，是上仙，陌生得不像话。眼前一片朦胧，心头也一片苍凉。
　　仿佛之前在青丘任我咬住不放，在黎国毫不犹豫接我在怀里，在紫薇花间柔声安慰过我的，是另一个人。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之前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得到我的心血，即便那个晚上之前他并不知道我体内有九心丹，但他以为我是青丘离泱。
　　他心机如此之深，我却一直天真。“燕未然，如果有一天我快死了，你会不会也这么难过？”
　　我死死地盯住他，拉住他的衣袖，想从他的眼睛里面看出些许的不忍。
　　我暗自施了力气，他右边的衣袖随即破裂，脱落下来，我看到上次在他手上咬下的痕迹，清晰如昨。看着他渐渐发白的脸孔，想必他也只把那当成一次痛苦。
　　而我始终不愿意他为难，何况出门前哥哥说过要配合寻找神珠的事。我想，我是以大局为重的，毕竟神珠关乎三界九天的安危。
　　“上次，我可以给你我的头发，这次我也可以给你我的血，只是我马上就会离开你了。”
　　没等他对我道一声抱歉，我迫不及待想要回到乐宫了。乐罗早一日饮下我的血，我就可以早一日离开，就可以不再这样难过。
　　只是，事情并没有如我们所预料的那样顺利，乐罗每日饮我的血小半碗，却仍是没有起色。神情仍是恹恹的，但是体力却还是好多了，毕竟她饮的可是神仙的血呢。
　　我却因为失血过多，一个月内无法施展仙法，更不要提离开的事情。
　　说起来真是讽刺，我曾信誓旦旦地对自己说我总要来黎国，如今我却总想着要离开。
　　原因却是同一个，燕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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