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见

作者:夏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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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分岁华委西风


      大雪初霁,天色新晴。
      疏影苑里白雪皑皑,只有一条蜿蜒的小道上扫开了积雪,待人走过。雪中参差立着十几株古意横斜的梅树,色如胭脂的梅花零星绽放于枝头,苍鬟素靥,仿佛亭亭玉立、冰肌玉骨的美人。在这片香风雪海之中,有一座石亭,亭上匾额书“古婵娟”,字体颇为遒劲。亭檐上冰雪渐融,水珠不断滴落,发出极轻的声响。
      亭中,端坐着一个肤如凝脂、顾盼生辉的女子,一身华贵的缃色金云纹纻丝大袖衣更衬得她容色美艳无双。她正蹙眉读着一卷书籍,似乎十分入神。忽然,她眸中光华流转,纤纤玉指拂过书卷上四字,正是“慕兴二年”。
      慕兴二年,她作为南襄国荣宠最盛的湘云公主,嫁入北越,成为皇后。
      帝后大婚那夜,凤冠霞帔的她坐在猗兰殿中,等待刘连城的到来。她紧紧捏着衣角,手心的汗已将祥云凤翊纹打湿。这一刻,她已等了太久。算起来,整整十年。
      十年前,她年方十三,是父皇捧为掌上明珠的公主;十年前,刘连城十六岁,奉命入襄宫为她的父皇祝寿。寿筵之上,她一支霓裳羽衣舞艳惊四座,唯有他独坐饮酒,对她视若未见。她微含薄怒,向他望去,却为他风华气度所心折。自此,惊鸿一瞥误终身。
      十年后,这一夜,她终于成为了他的皇后。
      她听见殿门被推开,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她看见绣龙、翟纹及十二章纹的袍角。他看见他的脸。他的容颜俊美依旧,只是被岁月刻画出了几分成熟与威仪。她本该欢喜,可她分明见到他的眼中写着深深的无奈。她不敢相信,自己等了这么多年的人对她的到来竟是如此不情不愿。
      很久以后她才得知,原来刘连城早已心有所属。那是一个男子,与刘连城在江湖相识。尽管心如刀割,尽管啼笑皆非,她还是默默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六年来,她居于深宫,不问外事,尽心尽力整治后宫。刘连城偶尔来她宫中,往往神色寡淡,心不在焉,她只装作不知,温声软语细心服侍,逐渐赢得了贤后之名。
      最重要的是,她为他生了一个女儿。
      慕兴二年十月初八,小公主降生。小公主生得玉雪粉嫩,十分可爱,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尤其动人。刘连城对她极其疼爱,在她诞生之日便赐名刘玢,封号宜安,又特命全国最好的工匠用世所罕有的材料与技艺铸造出一块如意长命锁,挂在她颈间。
      从前,刘连城在朝堂上覆手扬眉杀伐决断,在宫中亦难得有神色稍霁的时候。可自从有了这个女儿,刘连城面容温和甚至展颜一笑的模样尽可时时得见。小公主亦不负他的宠爱,从小便乖巧孝顺,聪颖过人。
      “母后!”
      一声娇滴滴的呼唤打破了疏影苑中的寂静,也将她从回忆中唤醒。她放下书卷,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裳,约莫四五岁的小丫头踏着白雪穿过梅林向她跑来,正是小公主刘玢。
      刘玢一头扑进她怀中,道:“母后,父皇的旧病又发作了,我们去看他好不好?”
      她理了理刘玢额前的碎发,温柔的道:“父皇需要静养,玢儿乖,不要去打扰父皇。”
      刘玢抬起头,一双漆黑清亮的眸子骨碌碌转了几下,央求道:“父皇病得难受,一定很想见我们。母后,你就答应我嘛……”
      她最终还是抵不住刘玢的苦苦哀求,拉了她的小手,微微一笑,道:“走吧,我们到父皇的寝殿去。”
      刘连城七年前出宫时曾受重伤,落下了病根,每年冬天都会旧伤发作,痛苦难当。他养病时不喜光线,不喜嘈杂,因此到了冬天,承明殿中往往窗闭帘垂,宫人也遣得只剩下两三个。北国冬日漫长,所以这座富丽堂皇的帝王寝殿总是冷冷清清,一派沉郁。
      马湘云领着刘玢进了内殿,走到了榻边。刘连城侧卧在榻上,尚在睡梦之中。他面色苍白,额角冒汗,眉头紧皱,似乎十分难受。
      刘玢见了刘连城如此模样,几乎要哭了出来:“母后,父皇怎么病得这么严重?”
      马湘云见刘连城受苦,心如万针攒刺,眸中已盈满了泪水,却依旧强笑着安慰刘玢:“放心,父皇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就在这时,刘连城微微一动,口中念念有词,似在梦呓。刘玢踮起脚尖仔细一听,好像是个“狐”字,抬起头问道:“父皇为什么在念‘狐’?他梦到了一只小狐狸,是不是?”
      马湘云突然身子一颤,握紧了刘玢的手道:“咱们走吧,晚些再来。”
      刘玢点点头,依依不舍地望了刘连城一眼,转身正要离开,突然听得身后一阵窸窣之声,紧接着一个沙哑而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
      “玢儿。”
      刘玢忙回过身,定睛一看,竟是刘连城醒了过来。她心下大喜,叫道:“父皇,你终于醒了!我好害怕……”
      刘连城捏了捏她的小脸蛋,轻轻一笑,眼角眉梢尽是温柔之色:“怕什么,父皇的身体并无大碍。”
      刘玢扬起头,好奇的道:“父皇刚才梦见什么了?为什么要提到狐狸呢?”
      刘连城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马湘云见状,柔声对刘玢道:“玢儿,父皇身体不适,不要一直缠着他。”
      刘玢“哦”了一声,神色甚是失望,不情不愿地随着马湘云走了。
      刘连城复又躺下,翻了个身,闭上眼却再也睡不着,心中所想全是方才的梦境。
      梦中是暮春时节,碧空如洗,杨柳堆烟。他穿过重重春色,走进殿内,走到书案边,忽然见到砚台下压着一张信笺,上面只寥寥两字,赫然是令狐冲的笔迹。
      候君。
      他欢喜得几乎要发狂,握着信笺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他吩咐侍从道:“去看看令狐掌门是否到了岚台上。”
      然而不久之后,侍从回报,岚台上空无一人。
      他皱起眉头,高声道:“所有宫人立刻去找!”宫中顿时热闹起来,人人都在找寻这位神出鬼没行踪不定的令狐掌门。可是一个时辰过去,仍无一人见到令狐冲。
      他心中焦急,干脆自己去找,第一处去的便是岚台。刚登上岚台,他就望见那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他,倚着阑干眺望帝京盛景。
      他松了口气,一边走近,一边斥责侍从道:“你们都是瞎子吗?为何说岚台无人?”
      侍从见到令狐冲也是一惊,忙辩解道:“禀皇上,方才这里真的空无一人……”
      他皱了皱眉,挥手道:“下去吧。”于是侍从垂首退下了。
      令狐冲依旧背对着他,藕荷色的衣衫被风轻轻吹拂,飘逸无伦。
      他缓缓向令狐冲走去,微笑道:“你的武功愈发长进了,阖宫上下竟无一人找得到你。”
      令狐冲转过身来,俊秀的容颜展开无忧的笑靥,一如昨日,又恍如隔世。
      “你可以。”
      刘连城猛地睁开眼睛,脑中一阵眩晕。令狐冲曾承诺再来,可一去七年竟不复回,空留他寂寥的浮生化作如是一梦。
      他知道令狐冲并非不愿重逢,而是心有苦衷。他不怨,亦不哀。
      是谁曾说,人间别久不成悲。
      如今这般,两处沉吟各自知,便已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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