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本无意穿堂风

作者:三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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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开窍


      上午一开始就是100米短跑,接着休息一小时后是决赛。检阅处在操场一角,诸葛霄拎着自己的跑鞋从看台上单手一撑跳了下去。18个班共36人,分成6小组比,每组6人,诸葛霄排在第三组,正在后边空旷的场地上压腿热身呢,就听校广播里传来抑扬顿挫的朗读:“暗红的跑道是你征战的赛场,你像个披荆斩棘的勇士……诸葛霄,你是最棒的!你是我们18班的英雄!”

      诸葛霄愣愣地眨眨眼睛,接着呕了一声,差点把早饭给吐出来。他扭头朝看台那边张望,只见施译摇着鲜红的班旗跟他打招呼,身边聚集了一堆女生,双手拢在嘴边做喇叭状,一二三,深呼吸,齐呐喊,“诸葛霄!你最帅!你最棒!你第一!”

      诸葛霄嚣张地比了个中指,背过身去,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有扩大的趋势。那边又在喊,“徐一晓加油!加油!fighting!”徐一晓是他们班跑100的另一个选手,排在第四组。诸葛霄郁闷了,捅捅徐一晓的胳膊,“为什么到你这儿就变这么正常了?”

      徐一晓一边高抬腿一边回答,“因为大家都喜欢你啊!”

      诸葛霄神色莫名地继续做热身去了。

      轮到他跑时,看台突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呐喊声加油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那群热情过剩的家伙。诸葛霄踩上起跑器,摆出一个很专业的姿势,目光如炬地直视着终点。他没有刻意寻找乔亦初,因为知道他肯定就在终点等着自己。

      裁判一声枪响,观众群情激昂,加油声此起彼伏。诸葛霄如离弦的箭一般,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头。过终点线,停步,回头——乔亦初正在视线之内,手上捏了个专业的计时器,见诸葛霄看过来,他小跑过去,“可以进决赛。”

      说得还是过于保守了,诸葛霄的确是保留了点实力,但进决赛是稳的。

      诸葛霄一歪头,比了个耶的手势,被随后蜂拥而来的同学一把围住,背上和脑袋上遭到了好几记莫名又热情的攻击,痛得他龇牙咧嘴。

      好不容易从众人的热情围攻中逃离出来,诸葛霄第一反应就是去找乔亦初。

      “待会儿决赛,有把握么?”

      诸葛霄仰头灌了口水,喝得急了水从嘴角流下来,顺着仰起的颈线没进宽大的T恤里,他不以为意捏起领口擦了擦,心想我这项目都是你安排好的,我要是没把握不等于是打你脸么?于是冲乔亦初竖了个大拇指,“必须有把握。”

      “那你先去看台上休息休息。”

      “你呢?”

      乔亦初扬了扬手中的赛程安排表,“等下就是三级跳,我得去为黄兴加油。”

      真忙啊……诸葛霄感慨。身为班长,必须把每个有项目的同学都照顾到,不能顾此失彼。“我和你一起去吧。”诸葛霄把校服外套搭在肩上,“就当放松放松。”

      跳坑那边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一大群人,诸葛霄好不容易在跳坑尽头挤到一个位置,忙一手把乔亦初拉进去。黄兴是个小个子男生,见乔亦初过来,脸上显出很高兴地神色来,拉着乔亦初不停地聊。诸葛霄百无聊赖,突然就发现有几个女生在拿着手机偷拍,一边拍一边嘴里叽叽喳喳地八卦,其中有个女生还特意挤到小乔身边比了个剪刀手,假装合影。诸葛霄一下子就不爽了,二话不说把乔亦初拉出人群,“回去。”

      乔亦初冷不防被他拉得踉跄几步,不解问道,“怎么了?”

      诸葛霄烦躁地抓抓自己原本就有点乱的头发,“有人偷拍你。”

      乔亦初一愣,随即失笑,“我知道,没关系的。”

      “怎么没关系了?”被人偷拍,不觉得很变态么?

      乔亦初耐心解释,“她们也没有恶意,只是觉得好玩。太严肃拒绝的话,反而没必要。”

      诸葛霄愣住了,愣在最后字字清晰的那句话上。心里五味杂陈,脑袋却清楚极了,反复自省,原来是这样。他低着头沉默半晌,突然道,“乔亦初。”

      “嗯?”

      “是不是任何人和你表白,你都会用最温和的方式,把伤害降低到最小?”

      乔亦初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样问,但还是点了点头。

      诸葛霄神色复杂,隐隐有些暴躁,“对你来说,我是不是和那些给你递情书偷拍的女生没有任何区别?”

      乔亦初深深地看着诸葛霄,“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

      诸葛霄深呼吸,他说的没错。他们已经相安无事地继续相处了两周,没有任何不适,没有任何尴尬。诸葛霄点点头,道理都懂,但看到乔亦初温和冷漠、轻车驾熟的处理方式,他却难免物伤其类。他和那些女生一样,所谓的“没有必要”。

      诸葛霄在乔亦初面前是透明的。看穿了他的心中所想,乔亦初适时补充,“别多想,我们是朋友。”

      诸葛霄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要不是因为江源景的事情,你恐怕也不会和我成为朋友。”

      喧闹的人群中,两个女生咬着冰棍从他们身边经过,一边聊天一边回头张望这两个人。剑拔弩张,但好像又很平静,真是奇怪。

      诸葛霄突然聪明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你为什么会提出一个月的要求?为什么这一个月只是强迫我念书写作业?为什么这么用心辅导我功课?”

      乔亦初轻微皱起了眉头,淡然说,“我不觉得这两件事有关系。”

      诸葛霄点点头,“是铁梅吧,我是你们十八班的害群之马。”

      乔亦初心里狠狠一跳,但却没有解释的打算。诸葛霄黑着一张脸,径自穿过操场往看台走去。他简直要气死了!乔亦初,乔亦初不是大善人,他是王八蛋!他诸葛霄又是什么?诸葛霄不是校霸,是大傻逼!哪有什么惺惺相惜日久生情,不过是狱警管教流氓,牢卒改造人渣!诸葛霄长这么大没受过这种气,记忆中一起写作业的深夜也不再温馨,连带着乔亦初那张帅脸都变得可恶了起来。要早知道,他一定在第一天就把江源景那个傻逼打死!让你丫见色起意,让你丫发短信约炮!不行,诸葛霄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了火力,该死的不是乔亦初了,该死的一定是江源景!

      看台上的人寥寥无几,仅剩几个学霸在死命写习题,也有撑了遮阳伞给男朋友发短信的。诸葛霄阴沉着脸单独坐着。即使是在看台上,他也还是能在人群中一眼找到乔亦初。诸葛霄为自己这种技能欲哭无泪,不由得开始嫌弃自己视力太好,操场太小,以至于乔亦初刷手机,乔亦初为黄星加油,乔亦初和女生讲话……都看了个一清二楚。

      三级跳的比赛还在进行,100米决赛马上开始。诸葛霄跟周围几个同学打了声招呼,一个人慢悠悠走向决赛场地。压腿、伸展、高抬腿……注意力前所未有的刻意集中起来。

      乔亦初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了黄兴那边的观战,回到了百米决赛的终点线附近。诸葛霄的眼睛一瞬间有了光亮,却又很快沉寂。他扯扯嘴角,把自己忍不住的笑意硬生生扼杀在萌芽。乔亦初会在那里不是理所当然的么,反正随便是18班的谁,他都会在终点迎接。他真是有病才会以为乔亦初是专门为了自己。

      生气的时候冲刺有一种宣泄的味道。诸葛霄没有任何保留,他第一个穿过终点线,刚停下便被18班的同学团团围住。作为首个冠军,诸葛霄却异常沉默,只是双手撑着膝盖剧烈喘息。胸腔里仿佛鼓擂,太阳穴涨得突突鼓跳,诸葛霄双目无焦距地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扯出一个敷衍的笑。

      他这病严重大发了,他心里在找乔亦初。

      喧嚣落定,其他项目接踵而上,热闹随着人群转移。诸葛霄一个人往操场角落走去,这里是器材室与校围墙之间的一条小路,安静得像另一个世界,甚至还能听见虫鸣鸟叫。

      “诸葛霄,我们聊聊。”

      乔亦初在他身边坐下,诸葛霄并不意外,也没抬头看他,只是闷声嗯了声。

      “刚开始,的确是因为铁梅。”乔亦初笑了笑,坦诚相告,“你也知道你的履历,快把铁梅吓死了,就怕你在这里也搞出什么惊天动地要退学的大事,所以让我做你同桌,帮助你。”

      诸葛霄轻哼了一声。

      乔亦初无奈地看了眼诸葛霄,后者还是低着头假装不搭理他。他抿了抿嘴角,眼神带了点温柔,但转瞬即逝,“对于我来说,你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诸葛霄支起耳朵。

      “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你很有趣。虽然后来听说了一些传闻,但还是觉得你很好。”他翘起嘴角,记忆回到夏末的那个午后,少年身上带着刚洗过澡的清香,低着头有点踌躇,说出口的话十分傻。“我会答应铁梅,到和你成为朋友,不仅仅是因为我是班长,还因为,”诸葛霄的白T被风吹得微微鼓起来,“……我的确想和你成为朋友。”

      诸葛霄抬起头,树影间的光斑、早秋的落叶、乔亦初鲜润的唇角,都被收入了眼中。这里的秋天过早地抵达了。

      一种满足又失落的心情鼓胀在心中。他想要的似乎不是这些。但,他又到底想要些什么呢?打定主意要做什么,诸葛霄的脑中一片清明。

      乔亦初错了,他这个人可坏了。

      诸葛霄不以为然地跺跺脚,抖落掉鞋子上沾着的草沫,笑嘻嘻,“乔亦初,既然是这样,不如让我来告诉你和铁梅应该怎么办。”他一把勾住乔亦初的肩膀,笑得标准的哥俩好,“你让铁梅换个美女来,我保证24小时乖乖当跟班,她要让我上自习,我绝对没有二话。”少年温热的气息消散在初秋干燥爽朗的空气中,“至于你,我教你打游戏啊?”

      乔亦初愣住,被诸葛霄这胡言乱语打得措手不及。枉他讲了这么多话,对方根本是个二百五!

      诸葛霄继续笑,“以后就这样,你去上学,我睡懒觉,你写作业,我打游戏。你玩不玩王者荣耀?吃鸡?GTA?反正你也不是因为铁梅对不对?那我不念书,应该也不会影响我们之间伟大而纯洁的友情吧?”

      乔亦初无言以对,头一次有种自己被耍了的感觉。

      恶劣的笑容在脸上继续扩大,诸葛霄拍拍手,拍掉灰尘,“你知道我以前是怎么参加运动会的吗?”

      乔亦初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参加。”

      “……”

      “所以现在,我要回去睡觉啦。”

      “你的比赛?”

      诸葛霄摇摇头,一字一顿,“不、参、加。”

      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人!乔亦初的修养几近破功,几乎都要被气笑了。他哪里知道,诸葛霄有意仗着他的温柔宽和有恃无恐,除非把这人面具狠狠撕下,否则他就要“坏人”当到底了!

      乔亦初一把揪住诸葛霄的领口——直到这时,诸葛霄才发现乔亦初身体里的力量似乎一点也不比他差。

      “诸葛霄,你能不能有点责任心?”

      诸葛霄戏精上身,玩味地勾了勾嘴角,双手插在裤兜里,对乔亦初的威胁混不在意,“责任心是什么?乔亦初,你看错了,我就是个恶劣透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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