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芳华

作者:今朝芳华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烟月不知人事改


      【壹】

      暮春。微雨。
      天色有些微许的阴霾,细雨敲打在檐角,窗棂,阶砌,泠泠作响。雨丝飘飘洒洒,沾湿了凉亭四面软烟罗制成的帘幕。风从檐沿下的铁哨穿过,呜呜然,似那如泣如诉的箫音,不绝如缕,幽咽凄清。
      她独坐亭中,低眉敛目,纤长葱指在那丝桐冰弦上轻拢闲拨,那悠远清透的曲音竟与风雨声隐隐相和。许是白玉簪绾的有些松了,一络青丝从鬓角滑落,垂至腮畔,素净中带着些妩媚。有一两点游红随风飘入亭中,落在琴上,她蹙眉,曲音戛然而止,只余袅袅余音清浅回响。她拈起弦上的残蕊花屑,喟然,瞳中,怏郁如水般潺湲流淌。
      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淡定的景,只是没有一颗淡定的心。
      她娉婷地起身,月白广袖滑过七弦琴面,琴名梅花落,是父亲生前在她二八生辰时送予她的礼物,琴上遍布的圆而攒簇的断纹似那落梅点点,正是上品的梅花断。她俯身,指尖轻柔的抚过琴面,爹,女儿明日就要嫁人了,您开心吗?她的靥上,绽开着一朵春花般的笑容,可那墨玉般的眼底,却是冰冷一片,不见丝毫欢颜。
      “小姐,小姐!”远远地,她的贴身丫鬟疏云欢叫着奔了过来,细雨中,那一抹鹅黄如三月刚出谷的黄莺,无忧无愁,令人乍一看心中便添了几多欢喜。她静静看着疏云跑过来,掀帘而入,顿时,空气中泥土的清新夹杂着雨丝,水汽扑面而来。接着,一个清脆柔亮的声音在带着许嗔意在耳畔响起:“小姐,明儿是您大喜的日子,大家都忙得恨不得有分身术了,您倒好,躲到这清净来了,让我好找。”她浅笑不语,只是静静看着面前喋喋不休的女孩。疏云自小同她一起长大,与她情同姐妹。是个伶俐而单纯的女孩。她羡慕着这份纯真,并用心守护。可是,她终于不能继续守护下去了。她在心底轻叹一声,落寞如蹁跹的蝶停在了她的眉间,疏云,这世上人心险恶,世事炎凉,以后没有我,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小姐,你有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啊?小姐!”她抬头,看到女孩带着恼意的晶瞳,轻笑着开口:“哦,呵,没什么,只是刚刚走神了。你继续说。”女孩嘟唇,不满道:“小姐,你又走神,每次我说话你都走神。”忽然,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眼里闪起了促狭的光,“走神?小姐,莫不是在想姑爷吧?”她的面色瞬间黯了黯,瞬间又恢复如常,笑骂道:“瞎说什么呢,现在就姑爷、姑爷的叫了。”疏云抿唇偷笑道:“马上不就是了嘛,婢子刚刚和吴婶出去采买,街坊们都说着呢,说您和姑爷那是金什么?哦,对了,是金玉良缘!”说着,抬眼得意的瞥她一眼,却惊慌的发现她的面色竟惨白一片。“小姐,您怎么了?脸色这么白?是不是不舒服?啊,婢子给您喊郎中去!”她疲惫的揉了揉眉心:“不必了,只是有些倦了,不碍事的,你忙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会。”疏云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应了一声退下了。待得疏云的背影消失不见,她摊开手掌,掌心已被长长的指甲掐出了斑斑血痕。
      她的眼底浮现出一丝冷诮的笑意,贝齿不自觉地紧咬住下唇,纤长的指紧攥住衣袖,可不是嘛,江南首富萧家的大小姐萧吟和今届皇上钦点的新科状元柳珏,才子佳人,好一段金玉良缘呵......
      柳郎,你终是要来娶我了。可你当初对我许下的承诺呢?你可还记得?然诺重,君须记。你北上进京之前,我只对你嘱咐了这六字,你可曾放在心上?柳郎,你终是负我!

      【贰】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

      “爹,爹!”锦榻边,一素衣女子惶然唤道,然而,榻上的男人双目紧阖,似是沉沉的睡去了,没有听见她的呼唤。只是,女子知道,他再也听不到了,他再也不会醒来了,他再不会像曾经那般抚着她的青丝唤她吟儿了......“爹......”女子紧紧握住男人余温尚存的手,悲泣着。他终于走了,将她视若掌上明珠般疼爱,与她相依为命的父亲,终于离开她了。留下的,是一份诺大的家业和一群虎视眈眈的亲戚。耳畔,犹存着他殷殷的嘱咐,吟儿,爹不在了,你要照顾好你自己,我萧天华的女儿定不能让人小觑了去,吟儿,莫哭,眼睛都肿了,莫哭,我的吟儿是最坚强的......“爹,吟儿会坚强的,吟儿会守住这份家业,吟儿不会让爹失望的。”女子将他已然冰冷的手紧紧贴在面颊边,喃喃道。
      时值早春,冰澌雪融,玉砌下,窗棂上,满是乱雪般的梅屑。春阳散出融融的暖意,她的眸中,却唯有一片冰冷的空洞。
      柳郎,就在你进京赶考的时候,爹走了。那时,我有满腹的悲伤与委屈想说与你,那时,周遭只有贪婪的目光,讥诮的嘲讽,无数的冷语暗箭,那时,你不在我身边。可至少,想到你,我会觉得温暖,我至少还能感受到希望。
      她似乎又回到了往昔,海棠花下,她一袭淡青色束腰广袖罗裙倚在一个身着月白儒衫的清俊男子怀中,黑色发髻上的攒珠笄,璎珞垂落在裹着淡青色的罩衫的肩膀,如玉葱指正在他的掌心一笔一划写着什么。那是一句文君的白头吟,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他任由她一笔一划的写完,然后反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她懂得他的意思,那是他的承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正如他懂得她。如花笑靥缓缓绽放,带着羞涩和欢喜。他的呼吸,她的心跳,近在咫尺,就如幸福。那时,她是相信的,幸福与她近在咫尺。罗带轻结,青丝纠蓦,紫红色的花瓣飘落在他们的头上,肩上,渲染成一幅唯美的画面。
      月华亭中,她抚琴,吟诵一曲浸着月光的韶华,古朴的辞曲是她指尖轻拈的残花,清华的词句是她鬓角摇坠的簪钿,他立在她身后,引箫相和,她一直执怮的相信着,她的清音唯有他能弄箫来和。
      她为将进京赶考的他整理好行李,准备妥盘缠。十里长亭,依依送别。她凝视着他,以他的才学,此次必将高中,更何况,她早已遣人入京为他打点好了一切。她不担忧,只是不舍。丹唇轻启,千言万语叮咛嘱咐梗在了喉头,只道出六个字“然诺重,君须记。”他握住她的手,郑重地点头,“定不相负!”驿道旁,她久久伫立,孤影苍茫,迢递的路上唯剩滚滚尘烟。萋萋芳草连延至天际,恰似那离恨,更行更远还生。落日熔金,残阳似血,笛声残落,画角凄凉。
      她沉湎于记忆中,唇畔凝着一抹恬静的微笑。梨木桌上,一张宣纸铺呈在面前,她握着小狼毫毛笔,蘸饱了墨,笔尖却停滞在半空,迟迟不曾落下。终于,她轻叹一声,放下笔,取了一方素白丝帕,放入信封中。
      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相思,请君仔细翻覆看,横也丝来竖也丝。
      柳郎,我知你是懂我的。父亲去了,我只有你了。柳郎,我等你回来。
      夜半,露重更深。饰有虬龙的水漏,滴水清透的鸣吟在晚风中呜咽。凉亭外,风过疏竹,雁渡寒潭,月冷如霜。她从梦中惊醒过来。看着满室的冷寂,喟然叹息。原来是梦啊,原来,自己又梦到那些往昔。她谛视着亭外清冷月色,和那水榭亭台月下乌黑的剪影,眸色凄迷。那时候,父亲去了,柳郎不在身边。但至少她心中尚存暖意,尚有希望。而今,她终于沦落到最彻底的黑暗中,再炎热的阳光洒在身上也没有丝毫暖意。
      她已经很久没有安稳的睡过一觉了。那次撕心裂肺的背叛,那段绝望无助的时光时时刻刻纠缠着她,如最深沉最无望的梦魇。醒着的时候,记忆如梦,她一刻也无法忘去,睡去了,依然被拉入那梦魇中,恐惧着,挣扎着,不得醒来,不得解脱。

      【叁】
      心成灰,凤求凰

      那是她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光,一直延续至今的黑暗时光。
      她记得那样清楚,那一日清晨,她正在书房中打理事务,疏云欢天喜地的跑了过来,如枝头的喜鹊般叽叽喳喳得絮叨着:“小姐,柳公子今儿个要回来了,听人说,他已是状元郎了呢!”贯来沉静淡漠的她听闻,手一抖,一点墨渍便在素白的纸笺上晕染开来。她霍得起身,一把抓住疏云,半天才吐出两个字:“真的?!”疏云从没见过自家小姐如此失态,只能一个劲的猛点头。然后,她便看到眼前人影一闪,小姐已冲了出去。
      那一日,她在人群中看着他玉鞍锦带、宝盖香车,意气风发得在乡亲们的欢呼簇拥下归来。她默默注视着,眸中,却溢满了喜悦,思念,骄傲的光芒。她微笑着想着,爹,您的女儿没看错人,您可以安心的去了。她满怀激动来到他们常去的海棠树下,她有太多的话要和他说,有太多的思念和委屈想对他倾诉,她知道,他一定会在那等她。然而,她在那儿等了很久很久,依然不见他。她有些慌了,她惶急得找遍了所有他可能出现的地方。终于,她在菱湖畔看到了他。他在和刘家小姐湖上荡舟。水波不稳,小船晃了一晃,刘小姐一个踉跄,险些跌下船去,他连忙在一旁扶住她,顺势揽她入怀,动作轻怜温柔。远远的望去,远山碧水,杨柳扶风,衬着那小舟上一对璧人的剪影,好一幅美丽画卷。她不敢置信的望着,身形一晃,一阵眩晕袭来,她扶住身畔杨柳的枝干,才堪堪稳住身形。她死死盯着那对人影,是他,的确是他,他就是化作了灰她也绝不可能认错。她握紧双手,指甲刺入了掌心,血流了出来,她却浑然不觉。一场美丽浮华的梦醒了,现实被血淋淋的撕裂暴露出来。呵,她怎么忘了,刘家是江南势力仅次于萧家的豪门大户,而今,爹去世了,谁相信她一个弱质女子可以独撑起这偌大的家业,在众人眼里,她的家主地位都早已是岌岌可危。而他,曾经的落魄书生,想要考取功名,萧家的支持于他是再有利不过了,如今,他入了官场,更需要一个强大后台的支持来稳固地位,平步青云,眼见她这个萧家大小姐是靠不住了,另换刘家,多明智的举动啊。
      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柳郎,这就是你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就是你的定不相负?!柳郎呵!萧家的书房。她听到自己冰冷的声音:“二叔三叔那边如何了?”
      面前,年轻的下属低垂着头,毕恭毕敬得答道:“禀小姐,二位老爷以为萧家大小权利已尽入他们掌控之中,正合计着打算逼小姐退位了。”
      她优雅得端起茶盏,浅啜一口,垂眸隐去瞳中一闪而过的寒光,漫不经心的开口:“我让你去办的事呢?”
      “都已布置完毕。二爷的宅邸中规划布置多有逾越,按律法,凡民庶家,不得施重拱、藻井及五色文为饰,不得四铺习檐。庶人舍屋,许五架,门一间两厦而已。而三爷的府邸却是堂五间七架,门三间两架,这乃是五品朝官府邸的规格。而堂阶本应天子之堂九尺,诸侯七尺,大夫五尺,士三尺,而二爷府邸的堂阶却为五尺。这些于礼不合之处,在大户本也是常有之事,但平日里无人关注,也没人想到去管。可一旦有心人想抓其把柄,这便是掉脑袋的大罪。三爷倒是谨慎本分,但三少却是实在不争气,吃喝嫖赌样样在行,手头的钱不够花了,便私自挪用家族财物。长久积累下来,三爷府上的账本亏空可也不小了。再加上二爷、三爷家的两位公子强占民田,当街调戏民女,城中百姓多有怨言......小的人证物证都已搜集齐全,只待小姐下令了。”
      她放下茶盏,指节轻轻叩击着檀木椅的把手,思忖半晌,悠悠开口道:“先让他们再得意一阵吧。待到他们等不及要动手了,我们便也可以收网了。”下属点头应道:“是!”便打算退下。却不料她又开口唤道:“慢!”他连忙止住步子,恭身静候她开口嘱咐。她沉吟片刻,道
      “我听闻,马家二公子曾数度向刘家小姐求亲,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刘家虽已是大户,却极讲究守本、不忘祖,对祖上传下来的几亩荒田宝贝的紧,连祠堂都建在那附近。可是如此?”
      “是。”
      “好,我命你暗中购下刘家的那几亩祖田,随你用什么手段。地契嘛,就交给马家吧。怎么处置,那就是马家的事了。”
      那样娇俏的声音,轻快的语调,似是一个寻常活泼少女撒着娇说着自己的小恶作剧。可说出的,却是那样的话。他不禁一怔,抬头看她一眼。只见她笑靥如花,明艳粲然,眸光,却如万年不化的玄冰,冷冽得入骨入髓,直透人心。他的心头猛然一懔,连忙低头应道:“是!”
      她淡淡挥手:“你去吧。”
      他走出书房,长长得舒了口气,那间屋子,明明充斥着阳光,却冷凝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那是一种心中的黑暗,再温暖的阳光,也照不亮,也温暖不了。他在心中轻叹一声:“马家二公子那个窝囊废,连三少都不如。哎,刘小姐这辈子算完了,可惜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儿。”
      一个月后,天香阁二楼的雅座,她倚窗而坐,手持酒盏,不时浅浅饮上几口。楼下,一支长长的迎亲队伍吹着唢呐,敲锣打鼓,远远行来。马二公子臃肿的身材穿着大红喜袍,坐在高头大马上,一脸的得意。后头,便是即将成为马家二少奶奶的刘小姐的花轿了。她淡漠得看着迎亲队伍从楼下穿行而过,然后,收回视线,一口饮尽杯中残酒。便起身打算离开。一阵婉转的箫音却让她的脚步顿住了。却是一曲《凤求凰》: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她的唇畔凝起一丝古怪的笑意,似是欢喜,似是痛恨,似是讥嘲,似是悲伤。柳郎啊柳郎,你终是找我来了。如今,刘小姐嫁了,二叔、三叔的势力被我彻底得清出了萧家,萧家已被我牢牢掌控在手中,萧大小姐的手段狠辣心肠冷硬的声名也传开了,而你,终于回来找我了。这真是皆大欢喜啊,不是吗?
      她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司马相如曾以绿绮琴挑卓文君,弹的,便是这曲《凤求凰》。当时,文君是洛阳首富家的女儿,司马相如是家徒四壁的书生。后来,司马相如受武帝重用,在京城变了心,存了纳妾的心思。他的家书里,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唯独无亿(忆)。这与当日你我的情形如何相似。只是。文君用《白头吟》唤回了相如。而我呢?我用的是我曾经最不齿的手段,用的是我萧家的财力,权势。也好,也好,至少,我终是将你逼了回来。
      她轻轻笑了,笑容清冷,嗓音漠然:“疏云,我的梅花落。”侍立一旁的疏云连忙将古朴雅拙的古琴递了过来。纤纤素指娴熟划拨,起于宫音,然后转羽调。琴箫相和,一曲《凤求凰》,悠扬婉转,铿然清透,宛若天成。便如他们曾和过的无数遍那样,曲音依旧动人,配合依然默契。只是,他们都知道,总有什么,已经不一样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柳郎呵,是你将我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无可救赎,柳郎,我终是无法从这绝望的黑暗中解脱出来,那么我只有把你也拖下来。毕竟,我只有你了。她轻轻笑了,笑得那么轻柔,那么冷冽。柳郎,明日我们便要成亲了,就明日,你陪着我一同沦陷,坠入那无尽的黑暗中,可好?
      那个曾经的那个自己,单纯得企盼着并相信着爱情和幸福的自己,她在他的手心一笔一划的写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她以为,他便是她的良人,她以为,他是她已紧紧抓住了的幸福。可原来,那花前月下的良辰美景,那山盟海誓中的海枯石烂不过是一场虚幻的镜花水月。那时,她一次次将他们的衣带结成同心,她以为,这样,他们的心,他们的一生便也被牢牢结在一起,呵呵,始知结衣裳,不如结心肠。可,若是无心之人呢?
      柳郎,你亲手将那个一心一意爱你的纯真美好的女子扼杀了。如今她剩下的唯有一副冰冷的躯壳和一颗千疮百孔的心。柳郎,明日,我与你一同为她殉葬,可好?

      【肆】
      胭脂血红,落花成冢

      她端坐在菱花镜前,今日,便是她成亲的日子了。
      她看着镜中的女子,眉若远山含黛,瞳似烟霭翦水。檀唇轻抿,羽睫低敛,燕脂淡匀。她微笑着打开香奁,对镜梳妆。青丝高绾,是优雅高贵的飞仙髻,戴上凤冠,配以步摇,簪笄;螺黛淡扫,做仙娥妆,一画连心甚长,深浅有时无;檀唇轻点,朱唇一点桃花殷,红艳的丹色血样妖娆;脂粉浅匀,洁净的象牙白色中透着微许的红润,如芙蓉出水般清雅,又似桃夭灼灼样明艳;宝花细贴,眉心,浅绛色梅花花钿,清雅而娇媚。凤冠霞帔和饰物是祖母、母亲传下的,玉簪绾发,玉带束腰,玉佩和璎珞袅袅垂下。皓腕上,洁白的玉钏以金相错,莹润的耳垂上,别着一对水滴状玉坠。她揽镜自顾,镜中,红妆绝艳凄惶。柳郎,今日,我要亲手描募我最精致的妆容,绽放我最美的风华。
      夜已深了,她坐在床畔,她感到,他进屋了,来到她身前,手执喜秤,挑开了她的盖头。她羽睫轻扬,盈盈抬头,浅浅一笑。她清楚的在他的眼中捕捉到一抹惊艳的神色。他揽她入怀,带着许酒气的鼻息呵入她的耳廓,有些痒。他在她耳畔喃喃道:“吟儿,你好美。”她的头埋在他怀中,他看不到她眼中的神情,一片冷寂。她伸手,抱住他的腰,这么近的距离,她可以清晰地听见他有些紊乱的心跳。
      交杯酒,青丝结。
      一切都进行那么自然,那么顺理成章。
      他将她打横抱起,平放在床榻上。
      她在他耳畔轻轻地说着。
      “以前爹爹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传说,女娲造人时,有一种人她忘记了装上心。无心就无爱……无心人混迹红尘,逍遥快活,可他却不会爱人,他会假装爱你,假装到他自己有时候都无法分清真伪,但是,只要利益相牵他就会毫不犹豫的舍弃。于是他的爱人无法忍受,跑去祈求女娲,女娲怜悯她的痴心,告诉了得到无心人爱的三种方法。”
      “什么方法?”
      “第一种,亲手织一件锦衣,衣裳上面不能有缝口,也不能用针线,把这件锦衣穿到了无心人的身上,她就会得到他的爱。”
      她紧紧的抓着他的手,涂抹着丹蔻的长长指甲似是要扎入他的掌心,青烟似的眉尖微微蹙了起来,笑着说着。
      “这好像不可能啊,第二种呢。”
      他细细啄吻着她,额头,眼睑,鼻尖,耳垂,轻柔细密的吻着,含混的不甚在意的问道。
      “第二种,找到一块土地,必须位于海水和天空之间,不能与天空相连,也不能和海水相接,找到了她就可以成为他的挚爱。”
      她伏在他的胸前,他……很温暖……而她毫无顾忌地索求着他的的温度。
      这样偎着,不愿离开。
      只是因为今夜特别冷,她想。
      “还是不可能啊,第三个呢?”
      “我忘记了……”
      呢喃着,她长而浓密的睫毛轻颤着,弯成了一扇优美的弧形,在象牙玉般的肌肤上投下了淡青色的阴影。
      根本没有留意她说些什么的他痴痴地看着,不由心中一荡,吻住了她的红唇上碾转吸吮,舌尖轻巧的顶开她的编排贝齿,滑入口腔中,翻搅着,舔吮她口中的津液,与她的舌纠缠不休。她嘤咛一声,娇软的喘息呻吟,微甜的,略带苦涩的滋味儿在口中渲散开来。他模糊得想起,那似乎是她唇上燕支的味道。然后,头似乎越来越重,越来越重,神识渐渐模糊,他渐渐合上了眼帘。
      她半阖着眼,感受着身上的躯体中的生机一点一点流失。柳郎,我唇上涂的是胭脂红,凄艳的名字,血样的色泽,微甜的,略带苦涩的味道,蜜一般的毒药。在你吻我的时候,它已在我们的口中晕散开来,当你沉醉其中时,毒已如脏腑,骨髓,蔓延开来,悄悄夺取一切生机。柳郎,你已睡去了吗?和爹爹一样,对吗?柳郎,今日是我们大喜的日子呢,等我,我们一同下地狱去。
      她在他耳畔喃喃念着,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细,如她渐渐细若游丝的呼吸一般,直至虚无。她长长的睫似那蝴蝶的残翅,微微颤了一颤,然后随着那紧紧闭合的双眼沉寂了。
      好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今夜,再不会有梦魇了吧。意识消失前,她模糊得想着。
      屋内,红烛垂泪,灯花忽然“啪”的一声爆响。似是那最后一根弦断了的声音。一切都该结束了吧。
      窗外,冷夜,无月。风疏雨骤,落花成冢。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1683608/17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