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谣，江山美男

　　一张四方的桌子，公仪城坐在那里，深沉的俊颜微微发黑，一手按着桌子，手指来回地搓着，看着对面两个大半夜竟然敢闯司空府的人！

　　姬乐垂目优雅地喝着茶，如在自己的家中，摸样好不悠闲！君谣从袖口抽出画轴，拿好毛笔，对公仪城道：“三公子，上次是我技艺不到家，你这次再为我描述一下，我试着帮你拟出那姑娘的画。”

　　公仪城目光透着怀疑，冷道：“你上次拟不出，今日便能拟出了？！”

　　君谣用毛笔杆点着下颚，歪头犹豫了一下，看着他一笑：“也不是很确定，不过我听姬乐说你找了那姑娘好久都没音讯，与其独自对窗哀叹，让我试试又何妨？”

　　公仪城盯了君谣好一会儿，似乎在考虑，绷紧了唇瓣，他看了一眼正在逗弄茶叶的姬乐，转向君谣探声道：“你要如何试？”

　　君谣眯眼盯着他的心脏位置，抬首，目光诚挚：“让我看看你的心。”

　　“什么！”公仪城一惊而起，看着君谣就像看怪物。

　　君谣低头有些恶作剧地咯咯笑，姬乐瞥了她一眼，抚了抚额头，目光有些无奈，对公仪城解释道：“不是把你的心掏出与我们看，而是说你心里的那个南清与我们听。”

　　公仪城哼道：“那日我已经说过了。”

　　君谣毛笔敲着桌子，调皮道：“那些词太模糊了，你能不能说一些你们之间相处的细节。”歪头思量，她补充道：“比如几个你很难忘的回忆片段，或很能反应那位南清姑娘脾性和特征的事情也行。”

　　“荒谬！”公仪城一下子站起来，面色发黑，胸口起伏着，手指向窗外：“你们怎么来，给我怎么走！”他和南清之间的记忆，只是属于他们的，怎么能和他人分享！

　　君谣愣住，眨着眼睛困惑看他，不懂他为何这么生气。

　　“三公子，我记得你上次说，已经两年了。”修长的手指哒哒敲着桌面，姬乐弯起嘴角，妖艳之间透着些邪意，语意不明着：“这稍纵即逝的人生，能有多少个两年呢？”

　　公仪城的面色突然一凝。

　　姬乐又转向君谣，浅浅笑道：“你看，这乱世有几个女子同我们阿谣一般，到了岁数不找个傍的。”

　　君谣清瞪了他一眼。

　　半晌，耳边一声疲惫的叹息响起，“南清，她不会……”

　　*

　　为自己倒一杯茶，公仪城沉默一阵，捏着茶杯，面色沉静地向二人缓缓道来。

　　南清本是一名山间的采药女。公仪城以前是个将军，后来在一次战争中被敌军射伤了眼睛，那箭是有剧毒的箭，因为毒没清干净，便也瞎了。瞎前瞎后，人生的际遇完全变了，原本巴结讨好他的人也渐渐离去，大王也开始疏远他，本来就没什么感情的家人对他也不闻不问，后来，他整个人也废了，脾气暴躁地动不动砸东西，好像全世界都欠他的。

　　每日，他饮酒声色，活得行尸走肉一般，一日终于受不了那份压抑，骑着自己的追风冲出了司空府，一路向着他曾很喜欢在那练剑的离山奔去，从山脚奔到山顶，从山顶奔到山崖，从山崖奔到月中，欲结束这毫无光明的下半生。

　　可是他没有死，在坠落的过程中被吊在一颗树上，昏迷了过去。蒙山的山下有个梨花村，那里有个采药女叫南清，那日上山采药正好见着他悬在半山腰上，大惊之下把他救回了家。他那时候脾气不好，也没有生念，就是救醒了，只是一味脾气暴躁地乱砸东西，朝救命恩人大吼大叫，为什么不让他死！

　　君谣见他说到这里时，面色一下子泛柔道，摇头自嘲地笑道：“那也是我碰上了好脾气的南清，是别人恐怕早把我踢出去了。”

　　每次他发完脾气，南清都在一旁不说话，坐在他一旁任凭他吼完了，再默默地把那些砸坏的碗碟清理干净，然后给他唱歌，把他当小孩子哄。几次下来，就连公仪城每次砸东西发脾气的时候都没劲，后来每日睡着谁也不理。南清也什么不说，任由着他颓废着，每日给他洗澡，喂他吃饭，给他刮须，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一天的趣事，唱着许多他从未听闻的好听曲调，每天她高兴地像个未长大的小女孩一般，这份快乐很有感染力，时不时还把他拖到门口，数着梨花又开了几朵……

　　渐渐地他的注意力被她吸引，渐渐地习惯等她采药回家，给他唱歌，给他做饭，和他在门前数梨花，这是他以前的人生从未体验过的平淡温暖。

　　他问过她：“南清，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是不是你对每个陌生的男人都这么好？”说这话的时候，他眉头拧着，想她要敢说是，他就离开这水性杨花的女子。

　　她听完之后笑得没心没肺道：“哈哈，你吃哪门子醋啊，我南清对你好是因为见你长得不错，不过现在看久了也腻了，哎，公仪，你们家真的是司空府吗？我要把你卖了，你说能换多少金？”

　　他扭过头，生了好一阵闷气不理她，觉得他在她心里原来比不上那些无用的金子重要，钻起牛角尖起来。

　　南清见他竟然三天不和她讲一句，一下子急了，不停转悠问自己哪错了，他就是不说，南清急哭了：“公仪你真是个坏蛋！明明知道我很笨，呜呜，根本不懂去猜别人的心思，还不告诉我哪错了，三天了你都不和我讲话，是不是一辈子不打算理我了，我把你从山腰背过来我容易嘛我，呜呜，你个没良心的，真想把你卖了换金子……呜呜……”

　　那次她哭得他手足无措，本来就是和她斗斗气，听她越哭越大声，自己的心也跟着揪疼起来了，内疚和自责把他折磨的厉害。

　　那夜，他抱她在怀中轻哄她，决定以后再也不会惹她哭了；那夜，肢体的接触，让两人的心都有了奇妙的感受，是他人生一个新的开始，也是二人关系的新转折。

　　他不再颓废，开始去适应这个黑暗的世界，渐渐他发现也不是那么的毫无生机，他的触觉和听觉比以往好了几倍之多，他依旧能够拿剑，只是要通过一个过程的练习而已，他还可以做很多事。

　　南清每次见他练剑的时候，总是仰头蹲在那看着，满目的崇拜公仪城看不见，她就像他唯一的粉丝，那么的忠一无二，又给足偶像需要的满满虚荣，不时在那边鼓掌喝彩吆喝，“好，好，公仪，你好厉害！你最厉害了！南清最爱你了！”每次她这么说，公仪都要不稳地滑个跤，头疼地看着她的方向，明明看不见，心里却见梨花下她可爱欢乐的容颜，那么动人的美。

　　一对年轻的男女，很容易日久生情。南清又是个很直接的姑娘，虽然有些小性子，不过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喜欢好看的男子，而公仪城那种沉稳的好看也是她最喜欢的类型，于是见他日渐康复……

　　数日她看他的目光越来越迷恋，怕他伤好了就跑了，一跺脚，满脸羞涩地拉着他到梨花树下，仰着头，语气里满满紧张的欢喜：“公仪，我南清喜欢上你了，你说，你愿不愿意娶我，和我困觉生孩子？”

　　“……”可想一向闷骚的公仪城当时听着多么窘。

　　那个时候的他已经有妻室了，虽然是卿族家的联姻，虽然他娶了那素未蒙面的夫人当晚，就身赴疆场，然后眼睛瞎了……可是他有婚约是个事实。不过也只是短暂的犹豫，他已经不想再回到那个家，永远第一位的卿族利益，没有什么情感交流的司空府，上头两个嫉妒他整日想除他而后快的哥哥，哪里比的上这里来得自在惬意。

　　“南清，我愿意娶你为夫人。”他手轻颤地抚上她的脸，吻着她眉心的位置，在心里下决心，此生一定好好爱护这个可爱的女子。

　　南清如百灵鸟一般高兴地一下子扑到他怀里，他抱着她在原地打转，两人的笑声是那么的幸福，公仪城说，那时，他闻到梨花芬芳的香气，那般清甜，那刻，他的世界被南清点亮了。

　　南清说她从小就是孤儿，被一个老药坛子收养，老药坛子去世后，就没了个亲故。于是二人请了一些邻里，热热闹闹地拜了堂成了亲。成亲之后，白天她外出采药，他在家打铁劈材；晚上他舞剑，她欢乐地在一旁载歌载舞。

　　那段时光，公仪城说是他人生最快乐最无忧的日子。他忘了自己是个瞎子，也忘了自己是贵族之子公仪城，他深刻地认识到，原来幸福无分高低，不分大小；在这世上，原来，有个喜欢的人相伴，胜过那些过眼的繁华，千百倍。

　　他以为，他们会这样幸福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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