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落（叶孤城X花满楼）

　　花满楼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白天了，虽然对于花满楼来说，白天与黑夜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花满楼还是更喜欢白天，白天象征着光明，光明可以给生命以欣欣向荣的力量。

　　“公子醒了？”

　　“嗯，不知姑娘芳名？”悦耳如黄莺般的声音从三步外传来。除了这里主人的真实身份，对于这里的一切花满楼都是陌生的，但自他做下决定的那一刻，他就有从头探索起的觉悟。

　　“婢子晓云，公子醒了，婢子伺候公子洗漱用餐。”

　　“伺候不必，晓云姑娘可否让我先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

　　晓云不动，只见花满楼从几番摸空到渐渐熟悉起来。穿戴完毕，花满楼自床榻上下来，开始从右向左摸起，期间晓云上前将挡住花满楼去路的绣墩挪开，却遭到了花满楼的阻止。

　　“姑娘好意将在下眼前的障碍物搬开，只是这样在下又怎么能熟悉这屋中的布置呢。想必这里的主人曾吩咐姑娘不可让在下受伤，在下自会小心。现在就请姑娘把方才移开的绣墩放回来吧。”

　　花满楼停下脚步，不离手的折扇轻轻敲着左手手心，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晓云一惊，她并非普通的丫鬟，常年习武令她的身段格外轻盈，被花满楼发现她的行动已在她意料之外。更何况花满楼看不见，他是怎么知道移走的是个绣墩？晓云没有问出来，只是听从花满楼的话默默将绣墩放了回来。

　　看花满楼的一举一动都是一种欣赏，晓云望着花满楼干净修长的手指一点一点抚摸过这房中的木刻门、雕花窗、还有阁主特意为花满楼备下的一张古琴，仿佛花满楼与这许多物什之间并非初识，而是久别重逢，这原本冷冰冰的物什在花满楼的手下就好像有了灵魂。晓云看着看着，竟然痴了，等她回过神，花满楼已独自洗漱完毕，坐在了房间正中的八仙桌前。

　　“公子，婢子给您夹菜。”晓云在心里暗骂自己的走神。

　　“多谢姑娘，姑娘只要告诉在下都是些什么菜，说时敲一下盘子即可。姑娘，在下可以提两个问题吗？若姑娘不方便回答，在下也不勉强。”

　　“公子请问，不当说的我自然不会说。”

　　“在下现在身在何处？”

　　“凛岁暮云阁。”

　　“那么昨夜带我来的人又是这阁中什么人呢？”

　　“他是阁主。”

　　晓云很快就发现她被花满楼牵着走了，这不是什么很难得出的结论，偏偏她并不排斥这种感觉，而且当她按照花满楼的意思做时，她自己是没有概念的，直到她做完站回到一边时，她才感到有些懊恼。自花满楼醒来后，这个房间内的主动权就一直掌控在他的手里，晓云隐隐约约感觉到这样发展下去只会不利于凛岁暮云阁，但她又不觉得花满楼与她相处的方式有什么不对，这才使她感到更加沮丧。晓云是花雪楼的婢女，却不单单是花雪楼的婢女，她更是黯紫门出来的人，是门主让她来凛岁暮云阁伺候花雪楼的。犹记某一次门主从花雪楼房里出来撞上门外等候的晓云时，他说了一句：“晓云，你愈发像凛岁暮云阁而非黯紫门的人了。”这句话后，晓云一度很惶恐，却久久不见门主对她有任何处罚。晓云知道，是花雪楼替她说了话，即便平时花雪楼待她不冷不热，更像是对待一个属下而不是婢女。花雪楼、花满楼，似乎花家兄弟都有这种能力，令人不知不觉倾倒折服。不过既然门主没再说什么，也就是放任了她这无关大局的“背叛”，晓云也就不再有什么心理压力。

　　短短相处，花满楼对这个被派来伺候自己的女孩子也有了相当的认识。首先，这个女孩子是江湖中人，听脚步声武功大概与昔日的上官飞燕不相上下。其次，这个女孩子身份很复杂，花满楼既然知道此楼主人是谁，自然清楚凭那人的性格是不会要女孩子来伺候的，此女子在那人身边的身份大抵不过是属下。不过，若只是属下，他也不会让这女子来服侍花满楼。一来二去，这个被当做是属下用的婢女来历，花满楼心中也已猜得八九分。为此，花满楼很谨慎的把握着问话的尺度，一方面他需要获取足够的信息才能对未来的局势做出判断，另一方面他不希望这个女孩子因为回答了自己的问题而受到伤害，对这楼的主人也同样。

　　“晓云姑娘，可以带我在这楼中走动走动吗？我被封了经脉，也许过一阵子就没办法这么自由的走动了。”

　　花满楼语气诚挚，晓云找不到理由拒绝，何况阁主也吩咐过可以带着花满楼在阁中走动，虽然晓云始终认为不妥。凛岁暮云阁看似宏伟，实际认真走下来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一路上花满楼并没有问太多问题，这让晓云格外感激，另外，晓云没有领花满楼进入的房间他也没有探寻的意思，这甚至让晓云为这小小的隐瞒感到无端的内疚。陪花满楼回房的时候，无意间的一个回头让晓云惊异的发见花雪楼竟一言不发的站在他们刚上来的楼梯拐角处。花雪楼跟着他们多久了，晓云不知道，而且看花雪楼的样子不像是要过来同花满楼交谈，花雪楼的身影消失后，晓云自然也没有向花满楼提起这件事。

　　花满楼在凛岁暮云阁住下的第三天，天气很好，花满楼坐在回廊上弹琴，高楼一曲歌，连晓云也很是享受这样恬淡安详的时光。花满楼弹了一会儿琴后，似突然想起什么一般转过头来问晓云。

　　“晓云姑娘，凛岁暮云阁，似乎没有植株的清香？”

　　“公子何以这样问？”

　　“说来惭愧，我在百花楼照顾了些花草，之后我一走两个月，也不知道它们如今怎么样了。若是有人帮忙照料，那么这个时节，那株山茶该开了。”

　　“公子惦念它们？”

　　“是啊，花草与人一样，也是有灵性的。这一次，大概它们该怨我了。”花满楼的语气仿佛离家许久的父母，谈及家中等待的子女一般既是自责又是宠爱。

　　其实，晓云的话并不单单是问花满楼的，也是问给花雪楼听的。晓云知道花雪楼就站在不远的地方，花雪楼这是防备还是不放心，晓云也不知道，晓云只知道第四天花满楼早起的时候，他的门前已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盆栽。

　　“都是从百花楼搬来的，阁主费心了。”花满楼自然是说给花雪楼听的，只不过没有当着花雪楼的面。事实上，自花满楼住进凛岁暮云阁那晚后，花雪楼再也没有出现在他面前，对他说过一句话。

　　“公子要在这里照顾这些花吗？”对于这一夜之间就堆了半走廊晓云也是大为惊讶。

　　“是啊，接下来可有事做了。哎呀，这不就是我昨天说的那株山茶吗，原来它真的已经开花了。嗯，土有点湿，看来是水浇的有点多了。我知道是谁一直在帮我照顾它们了，六哥总是怕把它们渴着。”花满楼的脸上流露出比平时那种温和的笑容更加温暖的意味来。

　　“可是这么多花，公子这里也摆不下啊，若是都放在这儿，公子就不要出门了。”

　　“这我当然知道，这些花也不能都放在这儿，有些花不畏严寒，有些花却是怕冷的。再说了，晓云姑娘不希望让整个凛岁暮云阁都充满花香吗？”花满楼说着，手指自眼前一株一株抚摸过去，仿佛在抚摸无价的珍宝。

　　晓云自幼失去双亲，十几岁年龄时便出来闯荡江湖，后来被曲尽香收入黯紫门，做得都是打打杀杀的活计，自然对于养花养草一窍不通。花满楼很有耐心的手把手教授晓云各种花草的特性、照顾的方法，花满楼之这样做，一来是因为他在凛岁暮云阁毕竟不自由，打水换土一类的事情只能由晓云来做；二来，晓云不可能在黯紫门待一辈子，花满楼希望，若是有朝一日她能够脱离黯紫门，去过正常的生活，有一个能养活自己的手艺。晓云不知道花满楼心中所想，起先她还害怕自己身上杀过人的血腥之气煞到花满楼的花花草草，不料花满楼反而安慰她说常常接触这些植物，身上的戾气也就会被削减。

　　花满楼将百花楼移来的花草都安置好用了好一段时日，每一株花草都找到了属于它们自己的位置。安置的理由不仅仅是考虑到花草的特性，同时花满楼也加入了自己的心意在里面，比如花雪楼卧房的高脚凳上就放了一株君子兰。

　　花满楼安顿好最后一株仙客来那天，江南下了一场雪，雪不大，却是南国难得一见的美景。花满楼七岁以后就没有见过雪了，即便是七岁以前，江南下雪的冬季也很少遇，若是一般孩童只怕早就忘记雪是什么样了，花满楼却还记得。叶孤城还在花家的那一年冬天，江南就下雪了，白雪翻飞中无忧无虑的叶孤城与他自己，二十年过去了，花满楼依旧记得，连同那雪一起刻在了花满楼记忆的深处。

　　“真美啊，若我能亲眼看看就更好了，这花，这雪，这楼。”花满楼抬起原先放在仙客来上修整枝叶的手，伸出回廊迎接从天飘落的雪花。

　　花满楼说者无意，晓云却是听者心惊，她不知道花满楼说这句话是巧合还是在暗指什么，她只能祈望站在不远处的花雪楼并没有听见花满楼这一声轻叹。花满楼回房时，晓云还站在原地，一脸惶恐。这一次，花雪楼没有转身离开，反而向晓云的方向走了过来。花雪楼停在晓云身后那一霎那，晓云心中前所未有的慌了，她害怕花雪楼对她下道格杀花满楼的命令，若真是那样，即便是出身黯紫门的她也不知道该什么办了，晓云不知道自己何时已经被花满楼影响的如此之深。

　　“他是个玲珑剔透的人，有些事，既然他知道了，就随他去吧。有些事，我希望他永远也不知道，这就要看我能不能做到。”

　　被人揭穿身份，正常的反应不该是恼羞成怒吗，可是晓云却觉得花雪楼的语气里尽是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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