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忘浮生千般愁

　　一

　　席南说他在一本奇人录上看到过永离翁，书上说此人性情古怪，变化无常，常年深居永离谷研制各种骇人听闻的毒蛊。许多人慕名拜访，却被困在他设在谷口的毒蛊阵里无法通行，只得悻悻而返。不过因那毒蛊只会维持几个时辰，所以跃跃欲试的人还是不少。

　　桑若走后，我们匆匆收拾了一下便准备赶往永离谷。然当我看到停在“青裳”前的五匹高头大马时便顿住了。

　　“怎的？这马皆是我命人去精心挑选的良驹，看不上眼么？”卫立青从容地以一种尖刻的语气问道。

　　这人好好说话会憋死么？我好不容易忍住心里的埋怨，冷冷道：“我不会骑马。”

　　他怀疑地看了我两眼，黑瞳明如黑曜石，却又给人以极其强烈的压迫感。

　　“你是要让你哥哥载你还是让漓真？”他尽管是在询问，然语气里却是藏不住的鄙夷。

　　我回头看了席南一眼，他正在不远处给店小二交代着什么，觉察到我在看他，便停下来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嗫嚅到，又飞快地朝卫立青低声道：“漓真。”

　　“漓真，你载她！”他有些不耐烦地朝漓真吩咐道，随后一把抓住缰绳，动作干脆地跨上了马。
　　漓真跟着也迅速上了马，一手握住缰绳，一手直直地伸给我。我上前拉住，被她稍稍用力也带上了马背。席南这时刚交代完朝着我们走来。在他后面不知方才去了何处的迟儿急匆匆跑来，一边跑嘴里还一边念叨着：“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们不等我了呢！”随后和席南各自上了马背。

　　“有劳了。”席南朝漓真道了句，而后转头朝卫立青道：“走吧。”

　　因着漓真是一行人当中唯一找得到永离谷的，是以我们的马走在最前头。

　　穿过繁华的街道，踏过古老的城门。眼前浮现的是一片片金黄色的稻田，在正午的阳光下闪耀着金子般的光。道路变得越发的狭窄，而由于鲜有人烟，马儿奔跑的速度也明显快起来。没有人开口说话，因为只要一张嘴话便会被迎面而来的狂风堵回去。不多久，耕田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参差不齐的树木以及时有时无的崎岖道路。马速再也快不起来，我们只能在丛生的杂草中艰难地辨识着路。树上有蝉不停的鸣叫着，声音冗长刺耳，让人莫名心烦。偶尔从头顶有受惊的不知名的鸟发出一种恐怖的“呱呱”声，而后扑腾着翅膀飞走。

　　二

　　“哥哥，我有些害怕。”迟儿颤抖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又不会吃了你，有什么好怕的？”卫立青依然是那副腔调。

　　“可万一要是跳出来一只吃人的巨兽怎么办？”迟儿仍旧很担心道。

　　“我会在它吃你之前先把它吃了。”我听到卫立青恶狠狠的回答一时很想发笑，要是那个所谓的“巨兽”长的很恶心他也吃么？

　　“立青，后头树上那些人是敌是友？”一直沉默的席南突然问道，使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我悄悄转头朝树上看了一眼，除了交错纵横的枝杈以及层层叠叠的墨绿色树叶外，别无他物。

　　卫立青闻言也回头看了一眼，然后面色沉重地转过头朝漓真道：“夜壑去何处了？”

　　“属下不知。”身后的漓真恭敬地答道。

　　“当是敌人。”卫立青冷冷地吐出一句，在电光火石间从腰间抽出佩剑猛地朝后上方掷去。

　　随着一声钝响，一个黑衣人直直的从树上坠落下来，嘭地一声狠狠坠地。我惊得睁大双眼，何时有人跟踪我们却浑然不觉。

　　许是眼见自己已经暴露，更多的黑衣人扑簌簌地从树上朝我们飞落下来。很明显，他们的目标是迟儿和卫立青。卫立青一把拔出长剑，毫不留情地朝前面扑来的人的胸口刺去，另外一只手干净利落的扼上了另一旁扑来的人的脖子，只听得一声脆响，那人便被他狠狠甩落在地。而席南则是在黑衣人朝迟儿袭去的瞬间一跃而起，一脚踢在那人的后脑勺，在其往前倒的刹那劈手夺过其剑，再回身毫不拖泥带水的抹上了他的脖子。鲜血四处飞溅，我看得心惊胆战，只听到身后的漓真“噌”的一声拔出了剑，然后一蹬马背，借助冲力飞旋过去愣是卸下了那人的脖子。我来不及倒吸一口凉气，便被受惊的马颠簸着朝前头疾驰而去。

　　我惊恐不已，那马儿像是要把我的五脏六腑通通给颠出来一样，疯狂地往前飞驰。我很想呼救，却又怕如此一来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反受人偷袭，便紧紧咬住下唇，扑在马背上以减小风的冲击力从而不被掀下。原本是想抓住缰绳以固定住身子的，不曾想狂风中我睁不开眼，情急之下竟是抓上了马儿的鬃毛。马儿吃痛更加不顾一切般四处乱闯。

　　耳边的风呜呜地似在哭泣，我浑身像是散架一般疼痛，正当我快要抓不牢就要放手之际，从身后伸出一双有力的手臂，绕过我一把拉住了缰绳。

　　“吁！”便随着一声严厉的口令，那双手用力将缰绳往后一拽，马儿惊叫着高高抬起前蹄，我跌在身后那人的怀里，一抹极淡的兰草香环绕上来。是席南！心里有个声音惊喜的喊道，我所有的恐惧一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马儿终于停了下来，席南跳下马背，又伸出手来接我。我平复了一下起伏不定的呼吸，抓住他的手跳下了马。

　　刚想问迟儿他们怎么样了，却被席南阴沉的脸吓得生生将话给咽了回去。

　　“何以不呼救？”他紧盯着我，皱着眉头质问道。

　　“我怕……”

　　“你怕什么？”他冷冷地打断我，以一种从未有过的严厉口吻道：“你当真以为你还是神仙么？你究竟晓不晓得弗歆当初说的不会死是何意？受尽千刀万剐只要能被寻到还是可以回仙界这确然不错，然谁又认得出你的一堆白骨！”

　　我怔楞地看着席南，哑口无言。我承认我在此之前一直有种不怕受伤的想法，因觉着反正都不会死，到时一样能回仙界。但现在想想，就算再让我经历一回，我同样不会呼救。

　　正当此时，身后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迟儿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

　　“奚月，你没事吧？”话音刚落，她和卫立青、漓真便已经到了我面前。急急忙忙跳下马，迟儿飞快地跑到我跟前，仔细检查我有无受伤。

　　“我没事。”我还想说更多的让迟儿宽心的话，可实在没心情再多说。

　　“呀！”迟儿忽然惊呼起来，指着我的脖子，眼睛里隐有泪花闪烁道：“还说没事！”

　　我疑惑地伸手往脖子上摸去，却被一旁的席南一把制止了。

　　“不要摸。”他带着不容商量的语气道，我只好讪讪地放下手来。隐约感受到了疼痛，我猜想定是在方才马儿狂奔的时候被路旁的枝桠划伤的。那疼痛感在被我意识到后开始变得愈发尖锐，我只能咬紧嘴唇忍住，不敢有一丝表露，否则席南肯定更会说我。

　　“所幸没伤到命脉。”卫立青走上前来，递给席南一个精致的药瓶，愧疚道：“涂上这个吧，药效不错。”

　　一旁的漓真不发一语地盯着我的伤口，突然从腰间抽出匕首狠狠地在脖子上划了一刀，只见大滴大滴的红色血液顷刻间冒了出来，一眨眼间便成股流下。

　　“奚小姐，对不住。”漓真侧着头，眼睛里满是愧色。

　　“漓真，你这是何苦？这不能怪你啊！” 我惊叫道，心里不知是何滋味，难受得快要喘不过气。

　　“快些把血止住啊！”我看着那不断冒出的鲜红的血，一阵一阵的自责，我早该发现的，我该阻止她的。

　　“在奚小姐的血止住之前，漓真没脸止血。”她固执道。

　　我一时语塞，见她神色坚定，也不再强求。只转头求助地看向席南。他脸色依旧很不好看，可终究还是撕下一截衣襟开始替我包扎起来。我猜他原本就是打算借此撒气的，伤口被他擦拭得火辣辣的疼，却又偏偏不敢吭声，还好卫立青的药确实很有用，刚一涂上去便感到一阵清凉，疼痛顿时消散了不少。

　　漓真见我已经包扎好，方才从腰间取出一瓶药，偏着头在伤口上撒了些许，那血便也奇迹般的止住了。

　　三

　　此时头顶上传来哗哗的声响，我抬头一看，有十来身着暗青色衣服的人押着几名方才的黑衣人飞鸟一般落下来。

　　“属下愚钝，中了敌人奸计，护主来迟，还请主上责罚！”为首的青衣人单膝跪地，语气极为恭敬道。

　　“责罚？”卫立青紧盯着他语气冰冷道：“夜壑，该如何责罚你比我清楚！”

　　“是。”青衣人低头应道。

　　卫立青不再理会夜壑，只绕过他走到了那几名蒙面的黑衣人面前。

　　“谁人指使你的？”他居高临下地朝其中一人问道，一把扯下了那人的面巾，露出了一张不服气的脸。

　　那黑衣人傲然的将头往一边偏去，置之不理。不想被卫立青一脚踩在胸口，跌倒在地，口中登时有鲜血流出来，那人还死死咬住牙关，不肯招认。

　　“收起你的傲气，我没闲工夫陪你耗！”卫立青一脚将他踢开，一面朝另外一个黑衣人走去，一面交代：“留下活口，带回去好好调教。”我不清楚他的“调教”是何意，但从那人惊惧的表情和被青衣侍卫立即点穴看来，应当生不如死。

　　“你呢？说不说？”他停在另外一个黑衣人面前，语气倨傲道。

　　那人目光闪烁着，却还是缄口沉默。

　　“嗯，不错！”他转身再朝下一个黑衣人走去，嘴里的话却愣是让那人止不住颤抖起来：“把你们的新发明一个个在他身上试验一番，缺一不可。若在此前他幸运地死了的话，我唯你们是问！”

　　“是！”青衣人齐齐应道。

　　停在一名黑衣人面前，卫立青蹲下身去，还没发问，那人便诚惶诚恐地从胸口掏出一张纸条递给他，随后猛地倒下，有鲜血沿着他的脸颊流下。

　　“主上，他咬舌自尽了。”身后的青衣人道。

　　“嗯，便宜他了。”卫立青起身不在意道，一面开始将那字条打开。只见他的表情瞬间变得阴郁异常，浑身散发出来的戾气让人止不住战栗起来。迟儿见事不妙，也凑上去看，下一秒她整个人呆住一般，脸上的表情有难以置信，有失望，有伤心。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跟着揪起来，却只能悄悄握拳。

　　“混蛋！”卫立青暴喝一声，大步朝停在一旁的马走去。

　　“不，不要！”迟儿回过神，一把拖住卫立青，嘴里喃喃重复着：“哥哥，就给他一次机会吧！原谅他，就这一次！”

　　卫立青根本听不进去迟儿在说什么，只甩开她利落的翻身上了马。

　　“驾！”他狠狠一夹马腹，马儿便咴咴叫着开始奔跑起来。

　　“哥哥，母亲不会愿意看到的！”迟儿追在后面声嘶力竭地呼喊道，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喷涌而出。看到迟儿这般绝望的表情，我只觉得心也跟着抽痛起来。我跑过去紧紧握住她的手，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轻声重复道：“莫要哭了，莫要哭了。”

　　马蹄声突然顿住，过了半晌，又开始急促地响起来，愈来愈近，最后停在了我们跟前。我抬头看见卫立青铁青着脸跨下马背，朝着那几名黑衣人走去。

　　“回去告诉他，若是胆敢再有下一次，我定会让他后悔生而为人！”他狠狠捏着那人的下颚，声音像是来自地狱。只见那人被捏得青筋爆出，冷汗涔涔，只顾得狂乱点头，在被卫立青甩开后落荒而逃。

　　狂风卷起落叶，密林里似闷热，又似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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