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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美人卷珠帘
顺着溪水绕了好久,路越来越窄,两边的山壁几乎要合在一起。最后水流隐入了石壁之中再也见不到了,眼前却猛地一亮,原来已到了一个山谷的入口。只见谷中绿树红花,竟是春意盎然,全不似外边寒秋时节。
既有血丝流出,总该有人或动物受伤才是。但谷中静悄悄的,别说人声,连鸟叫都没有。这时才发现确实安静得过分,耳边除了彼此的呼吸声再无他响,引得两人都不由自主地将呼吸压抑住了。
展昭小心翼翼地探头看去。这谷底并不甚大,放眼看去最多也就方圆五十里左右。满谷都是杂草灌木,最高的已长到了胸口,显然并没有人打理,看起来也不似有野兽踩踏。
白玉堂更急一点,吸了口气,跃起身来,将脚撑在入口两旁的山壁上。这样极目远眺,已能清楚地看到对面的山壁。眼光四围一扫,没见到一个活物,只得悻悻跳下地,摇了摇头。
“这地方简直……”他嘟囔道,“死气沉沉的。”展昭伸手触了触草叶,疑虑也加重了:“但那血是哪里来的呢?总不会我们两个都看错了?”白玉堂哼了一声,道:“管那么多?走吧。”说着就转身。
他本已站在了山谷里面,这一转身动作又稍微大了点,发带顺势扬起,挂在了一株草上。白玉堂感觉头发被扯住了,遂回头看去,差点惊叫出声——因为他的回头,发带将那株草牵到了一旁,草丛中赫然现出两个人来。
展昭也吃了一惊,忙替他将发带解下,去看那两人。只见这两人盘膝而坐,满头满身都是草叶,若非白玉堂碰巧扯开他们身边的草,单凭跃起那匆匆一扫确难发现。左边那男子四十来岁,少了一条左臂;右边那女子年逾花甲,头发已是灰白。两人手掌相抵,不知是练功还是疗伤,总之气息全闭,只有顶门心持续冒出的极淡白气才能显示他们还活着。
白玉堂瞪大了眼,悄声道:“喂……”展昭道:“嘘。”他知这两人此时必定又盲又聋,决不会知道外界发生何事,但万一不小心碰到或是说话气流激荡其身周,则难免导致走火入魔,实是凶险万分。白玉堂拉了拉展昭衣襟,以口型道:“还不快走,等在这里打扰他们吗?”
一句话还没“说”完,那两人忽然同时发力,大喝一声,乍然凌空而起,却还保持着盘膝的姿势。独臂男子挥出左袖,老妪则拍出左掌,掌袖相击发出一声闷响。这一招交换过后,又各自蜷身后跃,在草叶尖上借一借力,随即扑向对方。独臂男子衣袖卷向老妪腋下,老妪铁掌则拍向男子面门,竟都是杀着。原来二人既非练功亦非疗伤,却是在性命相搏。
展昭与白玉堂退到谷口,看得已有些目瞪口呆。这死气沉沉的山谷里,居然有这么两个异人在作生死搏斗,本来就是件奇事;再者他们都跳起身来,展昭已看得清楚,两人身上都没有伤口,也没有包扎痕迹,然则那血又是哪里来的?白玉堂本想一走了之,可越看越是惊异——这两人的武功家数都眼熟得很,偏生怎么也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忽然那老妪招式一转,改用掌缘。本来掌法要从掌心激发内力方能伤人,掌缘是薄弱部分,但她这么一变,独臂男子竟步步后退,仿佛无力招架。白玉堂看了一阵,心中一动:“以掌作刀?”
但见独臂男子退到山壁边上无可再退,猛地在壁上蹬了几步,身形向老妪直扑而下,衣袖如行云流水般挥洒出去,其间夹杂着一阵极细小的嗤嗤声。
展昭善使袖箭,白玉堂常用石子,两人都是行家,当下听出这衣袖的攻势中还夹杂着暗器,不禁齐齐惊呼道:“当心!”却看那老妪向后一个空翻,掌缘顺势翻过,当真如刀锋一般把击来的暗器砸开。有几枚飞向白玉堂,唰地钉在了石壁上,却是有刃钱镖,边缘隐隐泛蓝,定是淬了剧毒。白玉堂大吃一惊,脱口叫道:“二哥!”
方才“当心”两字没引起那两人任何注意,这声“二哥”却让他们同时停了手。老妪疑虑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白玉堂,回头看那独臂男子。独臂男子也皱眉扫视着展白二人,哑声道:“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极为凝涩,像是很久都没有说过话了。白玉堂对那老妪低头行了一礼,道:“前辈以手掌使的刀法,和这位前辈使的毒镖,都极似晚辈一位至交的功夫。不知二位……与韩彰如何称呼?”他抬起头来,目光炯炯。
老妪眼中精光一闪,却不说话。独臂男子扯开一个诡异的笑容,道:“远来是客,且进来奉杯水酒,慢慢再说。”说着回身撩开草叶。
几杯酒饮过,话也说多了些。这独臂男子姓贾名儒,人却长得横眉怒目,半点也不儒雅。又介绍道老妪没有姓氏,只有个小名叫珠儿——老妪自然也有年轻的时候,少女时的名字,总不会因为年纪长了就改。两人是嫡亲母子,方才打斗,其实是练到一定程度的例行比试。至于溪水中的血迹,却是比试之前在鸡颈上割了口子,用以计时。这鸡此刻已经褪毛去内脏炖在锅里了。
白玉堂看看四周,笑道:“若非前辈引路,实在看不出来这山壁上还隐有门户。二位隐居在此想必已有很多年了?”贾儒道:“也没很多,算来不超过十年。不过这中间从未见过外客。”白玉堂哦了一声,又道:“晚辈听说过的隐者,多半是自耕自种的,可是这谷中非但没有作物,连鸟兽也没有,却不知……”贾儒笑道:“能让你听说的,那就算不得是隐者了。至于食物,我们与镇上商户有约定,他们会按时送来。我们练功不能受半点干扰,故此清剿鸟兽,就是鱼虾,也早被我凿了支流,引到谷外去了。”白玉堂惶恐道:“如此方才真是冒犯了。”贾儒道:“那也未必。近年来比试时越来越收不住手,今天若不是你打断,恐怕有一个要血溅当场。以此说来,还要多谢你才是。”
“习武之人必有分寸掌握,”展昭终于开口问道,“不知二位何以要在例行比试时以命相搏?”贾儒道:“这也不是我们愿意的。这门内功霸道无比,主导之下招招要人性命,所以才需要这么一个安静的地方习练。我与老母早已心意相通,又功力相若,才好彼此印证,否则早就练不下去了。”展昭张了张口,转念又问:“竟没有调理中和之法么?”贾儒道:“这就不足为外人道了。”展昭低首道:“在下失礼。”
白玉堂踌躇再三,还是问道:“然则何以二位招式与我二哥那般相似?但他的功夫又并非霸道到定要人性命。”贾儒道:“你方说你二哥名叫韩彰?”白玉堂道:“是。”贾儒道:“我门中曾有个弃徒叫韩彰,却不知是不是他。当年父亲在世时收了十好几个弟子,韩彰是最小的一个。他资质不错,进境颇快,很得父亲喜爱。但后来他练功走了歧路,父亲再三劝导不听,一怒之下逐出师门。之后我就没见过他了。父亲去世后本该我执掌门户,但……总之我与母亲隐居到此,才开始练这门内功。韩彰并未得授,他的功夫不霸道,那是理所当然。”
虽不知是否不实,有不尽之处是一定的了。然而人家门户内事,也轮不到外人议论。白玉堂吁了口气,道:“二哥从未提过他的师门,原来还有被逐一事。咦,那……”他想起韩彰就在附近,因为自己要回去打听展昭消息而匆匆分手,也没问韩彰来此做什么。正要脱口说出,忽见着展昭眼色,眉头一皱,又吞了回去。
便在这时闻见一阵香气,是鸡炖好了。珠儿慢慢起身,一句话不说,走去端汤。贾儒坐在一旁,居然也没露出任何要去帮忙的意思。只见她蹒跚着走到厨房门口,抬了一下手,才进去灭了灶里的火。
贾儒十年不离此谷,自然不闻外边事情,对展昭和白玉堂的名字,当然也就没有听见过。只听说还是赵祯做着皇帝时,略点了点头。三人谈谈说说,不觉就是一日。珠儿却没再陪着,用过饭就自回房去了。
到得展白二人想起该走的时候,已是月上柳梢。贾儒十分过意不去,说本不该怠慢客人,无奈谷中十年来只得他母子二人,食水倒是不差两口,床却只有两张。珠儿年已六旬自然不能让出卧床,贾儒那张床却是配合他练功需要的,旁人随便睡了只怕会影响内息。展昭当即笑道:“餐风露宿也常有的,还计较这些个。又未下雨,谷中又无蛇虫,我们在草丛中过一宿便了。”白玉堂道:“明日若比前辈醒得早,也不好再扰清梦,不如现在就算是告辞了。”贾儒道:“如此委屈二位了。”
两人在谷底转了一圈,在正中心选了块地方躺下来。虽无蛇虫,草叶蹭在身上却是痒得很,一时半会哪里睡得着。白玉堂翻了个身,嘟囔道:“你出的真好主意。山谷外边睡树睡石,哪个不比草丛里好?整晚不睡才是常有的,偏偏在这活受罪。”展昭仰面看着夜空,忍笑道:“你不觉得我们从来没这样看过星星,是件很遗憾的事么?”
“展小猫!”白玉堂呼地坐起身,瞪着展昭,“看星星?你疯了吧!爷又不是十二三的小丫头!”展昭懒懒地抬起手臂把他压了回去:“好,你不是,我是,行了吧?”白玉堂皱眉盯着他的侧脸,又伸手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嘀咕道:“挺正常的啊……”
展昭用两根手指拨开他,道:“别闹了。你仔细看看。”白玉堂瞪着他道:“仔细看什么?看你啊!”展昭道:“你乐意看我,也由得你。”白玉堂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老实说,究竟留下来做什么?”
“我问你,”展昭也翻了个身,直视白玉堂眼睛,“这地方既没有外人来,他们为何不干脆就在谷中搭建窝棚?好,那石洞多半是天然生成的,可是那暗门一定不是。他们为何费尽心思把洞口隐藏起来?”白玉堂道:“他们乐意,行不行?”展昭无奈,道:“那好。这两人既是母子,那位老婆婆总可称一声贾夫人,可是贾儒却只说她叫珠儿。天下间可有儿子对外客介绍自己母亲小名的?”白玉堂一怔,道:“你是说他们并非母子?”展昭道:“那也未必。但这位婆婆说不定与贾儒之父有什么矛盾。”白玉堂道:“那是他们的事,你管呢?”展昭道:“贾儒所说的师门弃徒如真是你二哥,他这次过来会不会就是为了寻找他们?”白玉堂道:“我没问他。你日间打断我原来是怕他们起疑……但这些事,你还是可以出谷去说……”
“有一件不能。”展昭道,“你可曾注意到那位珠婆婆进厨房端汤时的动作?”白玉堂道:“她进门的时候抬了一下手,就好像掀帘子一样——啊,是了。”他叫起来,又忽地压低了声音,“那道门根本没有帘子,她这个动作想必是多年来的习惯。”展昭道:“不错。我猜那道门直到至少几日之前还是有帘子的,而门帘这种东西,有它不多没它不少,何以突然间取下?”白玉堂撇嘴道:“也许是拿去洗了。”展昭道:“那石洞就那么点大,你见着晾哪里了?”
白玉堂没话说了。过了一阵,才道:“我却在奇怪另一件事。他说和镇上商户有约定,让他们按时送食物来。他在谷中专心练功,自然没有钱买,那这约定是怎么回事?如果是替镇上人办事以作报酬,他就不可能不出谷;如果是恃强威逼……”展昭接口道:“食物是赖以生存之物,别人威逼他还差不多。”白玉堂道:“所以你根本没打算睡,而是想晚上溜进去看?我说猫儿,这地方四面都是山石,可不是房梁,任你会飞檐走壁也看不到吧?”展昭道:“所以我才要你仔细看看啊。”
白玉堂顺着他的眼光看向对面山壁,只见壁上磷光点点,在黑夜中清晰地显出一幅美人图来。图上美人懒起倦妆,斜倚楼头,正掀开一面珠帘向下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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