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天碧水

　　第二天我早早跑到厨下鼓捣了半天，终于做出了比较满意的枣泥麻饼，喜滋滋地端给脱脱。
　　他端详了好一会，小心翼翼地问：“你做的？”
　　“是啊，”我好得意，“我跟苏师母学的，第一次做给人吃呢。你昨天说我的礼物不诚心，这个有诚意了吧？”
　　他拿起一块，放在嘴里，慢慢咀嚼，吃完了慢吞吞地说：“不错！”
　　当然了，我自己尝过了，觉得能和师母的手艺比了，才端出来的。
　　“那你都吃了吧！”
　　他脸抽搐了一下：“好！”
　　待他都吃完，我高高兴兴地端着盘子出来，亦思马因在门外笑着看我：“大人其实不喜欢甜食的。”
　　我知道啊，可是我只做这个比较拿手，我是真的想送他亲手做的东西，呵。

　　正月十八的晚上，脱脱亲自带我到长春宫逛庙会。据他讲，长春宫原叫长天观，当年太祖皇帝（成吉思汗）西征时曾向长春真人丘处机问及治国安邦之道，邱真人乃进言道：“欲一天下者，必先在乎不嗜杀人。”太祖因之对长春真人大为赞赏，于是封他为为国师，命其统领北方道教，入居太极宫，后来又下令将此宫改名为长春宫，有北方第一大道观之称。此处一直香火很盛，这些年来，一到新年，长春宫更是成了百姓聚集热闹之地。因为正月十九是长春真人的寿诞之日，故而传说十八日夜里至十九日早上，仙人会化身下界来超度有缘者，遇到神仙者则能“延年却病”。不光是道士，善男信女，各家商贩，都聚在此处，期待“会神仙”，所以这天晚上最是热闹。

　　像往常一样，我出门的时候要穿上男装。我也不在意，反正我平时穿的还是那不伦不类的长袍，脱脱既说穿男装更方便，我就索性听他的。
　　去长春宫要出顺城门（今宣武门）沿护城河西行，我原想骑马去，那可是我学了好久才学会的，为这还挨了教我的唐其势好多训斥，直说我笨。可脱脱斜睨了我一眼，只说一句：“找罪受吗？”我恋恋不舍地看了马好久，还是乖乖上了马车，这家伙早就歪在里面了。
　　到了地方，下车一看，嚯，还真是热闹。虽是晚上，却是摩肩接踵，人声鼎沸，我看了半天，大致分辨出，东侧大多是卖吃食耍货的小摊，西边则是茶棚居多。我扯了扯脱脱的袖子：　　“我们去哪边？”
　　　“去窝风桥下打金钱眼吧！”
　　“哦，什么掌故？”
　　“听说，当年有个僧人，在长春宫西面建了一庙,与长春真人斗法。长春真人即在观内修了一座窝风桥，以破其计。窝风桥下无水，桥洞内悬挂木制大钱，钱孔里面挂一个铜铃,香客用铜钱投掷,打这个‘金钱眼’,谓打中者一年心想事成，诸事顺遂，平安吉利……你摇头做什么？”
　　“这样便心想事成，怕是世上便真无难事了。”
　　“你倒通达，不想去吗？
　　我冲他一笑：“为何不去？我倒要看看我的准头！”
　　到得窝风桥下，只见人头攒动，一群人排着队等着打金钱眼，不远处好多人聚成一堆，不知在看什么，只听得里面一片吵嚷之声。脱脱看了亦思马因一眼，他点点头走了过去，不一会回来向脱脱回道：“是几个喇嘛在和道士争执，正彼此攻讦。”
　　脱脱皱了皱眉：“人家的盛事，偏要来招惹，好不晓事！”
　　“大人，要不要……”
　　“人多吗？”
　　“喇嘛倒不多，只是围观之人越来越多，怕是不太安全。”
　　脱脱想了想，看看我，有些犹豫。
　　我知道他的意思，便道：“过去看看吧，只要喇嘛们散去，人群自然也就散了。我跟在你旁边，没事的。”
　　他点点头：“好，记得跟住我，千万不要挤散了。”

　　脱脱的几个随从本来跟在我们后面不远处，现在也走上前来帮我们开路，饶是这样，也费了半天劲才挤到了前面。
　　只见四五个喇嘛冲着几个道士，正自七嘴八舌争执不休。道士人虽多，却显见得面带几分惧色。也难怪，本来蒙古贵族大多笃信佛教，当今天子更是对僧人尊奉有加，若不是在长春宫内，又正值道家盛会，怕是这些道士连回嘴也是不敢的。
　　只听得一个喇嘛嚷道“……说是‘会神仙’，年年搞鬼，哪年会到了？在这边欺骗无知世人，妄想白日飞升，什么盛会，早早散了才好 ！”
　　一个老道士低声道：“上师，贵我两教修法不同，也难说孰是孰非，何况神仙本是有缘才能会得，又怎能轻易得见？请上师们留小道们的香火，不要苦苦相逼了吧。”
　　喇嘛们闻言更怒，越加不依不饶，道士们虽言辞谦卑，却也不肯相让。我听得一会，心下了然，却是喇嘛们容不得道家香火如此之旺，特意前来寻事，想是顾及长春宫是太祖皇帝亲赐之地，所以不敢太过分，只是要逼得道士们自己告饶，坠了对方声威也是好的。
　　他们在这里吵嚷，围观的人也越发的多了，这些百姓在一旁也议论纷纷，对喇嘛们极是不满，一时间颇有群情汹汹之势。
　　亦思马因在我们背后轻声道：“大人，要不要到唐其势大人那里知会一声，调些兵马过来？”
　　脱脱低声呵斥道：“胡闹，他管的都是禁军，怎可随意调动。况且当此佳节，怕的就是民心不安，若是军队来了，反生事端。”
　　“可是现在怎么办？”

　　“我自有道理。”说着，脱脱越众而出，笑吟吟地走上前去，冲着那为首的喇嘛道：“卓弥大师，好久不见，您怎么也到这长春宫来了？”
　　那喇嘛一愣，随即脸上堆笑：“原来你也在这，最近可好？伯颜大人安好？”
　　“伯父很好，谢大师记挂。大师，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那喇嘛见脱脱问，便气忿忿地道：“我佛以无上法力普渡世人，乃是世间唯一正法，他道家妄谈鬼神，我们也不怪他，可不该在这些日大肆宣扬，说什么世间正道，唯道为先，也不知讲些什么，反正是尊扬他道教，抑我佛法，还说今日有什么神仙降临，骗的这些百姓来此。我们不服气，来这跟他们理论，拿不出神仙来，就叫他们从此关了道观，少再欺人！”
　　脱脱一笑：“大师何必同他们计较，荧虫之光怎与日月争辉？倒失了自己身份。这些百姓不过趁着年节热闹到此玩乐，又岂是真信了他们。况且，”说着，脱脱改用了藏语道：“此处毕竟是太祖皇帝所赐，闹得大了，须不好看。大师看看四周，百姓们不晓事，聚得多了，怕有不妥。”
　　那喇嘛向四周看了看，然后想了想，摇摇头：“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都说会神仙，没有神仙，除非他们认了诓骗人，否则不能罢休。”大声说完这句，却也用藏语跟脱脱低声说了一句话。
　　我离的近，依稀听的是：“难道就这样走了？岂不坠了声势。”
　　脱脱笑吟吟地道：“我有个主意，不知大师觉得如何。”说着，转身冲那老道士说：“道长，释道两家的短长一时也论不明白，不如我们赌赛如何？”
　　“施主请讲。”
　　“此处既有金钱眼，不如你们两边各选一人去掷那金钱。大师们若掷中了，明年此时长春宫紧闭大门；道长们掷中了，今后便由得大家会神仙。看到底是佛祖保护，还是神仙庇佑，如何？”
　　那老道想了想，问道：“若是都掷中了如何？若都不中又如何？”
　　脱脱一摊手：“三次为限，若都中，那便各有老天相助，以后互不相扰；若都不中，那便是天不让你们相争，也只好各安天命。”
　　卓弥喇嘛却是大皱其眉，脱脱见了，便冲他道：“大师，不如我来替你们掷，如何？”
　　那喇嘛听了大喜，连声说好。
　　道士们面面相觑，却谁都不做声
　　“他要干吗？”我低声问亦思马因，他也低声道：“大人是有名的神箭手，掷这小小金钱又岂在话下。”
　　“他要帮这些喇嘛？”
　　“这些道士天天在此，总有擅掷的吧。若都中自然最好，若他们不中……”
　　“反正约的是明年，谁知中间有什么变故，最不济停它一年，先解了眼前再说，对吗？”
　　亦思马因笑而不言。
　　我心里有了底，可那些道士还是没人出来。
　　真是没用，怕担责任吧。
　　那老道士向前两步，冲着围观的人道：“既是听得天命，我们也不好自己出手，不知哪位愿意为我等一掷？”
　　问了半天，也没人答话。那些喇嘛看了越发扬扬得意起来。
　　“我来掷！”说着，我走上前去，对那老道说：“只是掷不中，道长不要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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