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地下八层的装潢与其他地下楼层一样，都是一片晃眼的白色。

　　走廊的空气中漂浮着浓郁的血腥味，地面有大片鲜血被拖洗后残留的痕迹，腥味充斥鼻腔，向青抬手揉了揉鼻尖。她站在原地左右看了看，不确定该往哪个方向走。易哲明警告过她不要随便到地下八层来，但很显然他不可能用整个地下八层来关一个危险的怪物。

　　那头猩猩一定是被关在了某扇金属门后面。

　　逐渐适应了周围的血腥气，她垂下手，突然从那浓厚的铁锈味中嗅到了一股特别的气味。

　　同样是鲜血的味道，闻上去却和空气里其他的腥味略有不同。

　　向青顺着那气味找过去，低头能看到白色的地板上有一道几近透明的粉色拖痕，一直延伸到这条走廊的尽头，进而左拐。那股特别的味道就是从这道拖痕上散发出来的。她考虑两秒，循着拖痕迈开了脚步。

　　拖痕最终消失在一扇金属门的门缝底下。

　　她停在门前，以为会像站在其他门前那样被红光扫描，没想到等了半天都没有半点动静。向青觉得奇怪，打量了一眼四周，确实没有发现能发射红光的装置。她只能看向眼前的门，伸手试图推一推，结果手掌刚碰到冰凉的金属门，就见面前冷硬的门板忽然发生了变化：白色墙漆如同拉开的帷幕一般从正中央裂开向两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黑色电子屏幕，她的掌印呈荧光色被记录在屏幕上，接着便有她的照片和主要信息在一旁闪现。

　　她条件反射地收回手，一个机械男音随即响起：

　　“ID向青，编号58，身份认证成功。非出入名单内成员，禁止进入。”

　　非出入名单内成员？向青挑眉，还没来得及思考下一步该做什么，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算不上熟悉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

　　微微一惊，她抿唇转头，看到的是双手端枪对着她的易晨。

　　他蹙着眉，一双灰黑色的眼睛眼神锐利地盯住她，就好像在用眼神警告，他随时可能开枪。

　　向青侧身回视他的双眼，慢慢举起两只手以示自己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同时反问他：“我能干什么？”

　　毕竟在她在电梯里示弱时上过当，易晨没有再轻易相信她。他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走去电梯间：“不要给我耍花招。我不是易哲明，不会舍不得杀你。”向青便顺从地转身走向电梯间，听着易晨跟在她身后的脚步声，判断出他小心地同自己保持了五步远的距离。

　　她举着双手，脚步不快不慢，“你没有去开会？”

　　“开什么会？”身后的易晨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不是有紧急会议么。”她仔细注意着他的语调和情绪，以防他突然开枪。

　　他语气变得有些不耐烦，“我没有接到通知。”

　　终于到了备用升降机前，向青踏进升降机，转了个身，眼看着易晨也走进来，枪口仍然指着她。他按下了数字“-9”，看来是想把她赶回她该待的地方。

　　“听说是一个叫中岛的博士被偷了研究成果。”确认了暂时没有危险，她就随口继续，“还一口咬定一个人形兽是内鬼。”

　　原以为易晨不会搭腔，他却出乎她意料地开口：“温岚？”

　　向青眯眼看他，“什么？”

　　易晨转眸迎上她的视线，眉头锁得很紧，嗓音低哑：“他怀疑的是不是温岚？”

　　“嗯。”她颔首，想起了那个把她从水底救出来的黑头发女人。中岛是日本姓氏，日本人和海豚之间的渊源……可想而知，宿仇很深。向青在心底冷笑。就算那个温岚真的是内鬼，她也不觉得奇怪。

　　升降机很快就到了地下九层，易晨又按亮了楼层数“5”。

　　“不要再去地下八层。”他催促她下升降机，不准备监督她回房间，等她走出升降机却又忽然叫住她，“等等。”烦躁地冲她挥手，他指示她上升降机，“你跟我一起去会议室。”

　　这时，地上五层的会议室内，气氛几乎坠入了冰点。

　　会议桌正前方的电子荧幕上正播放着一段监控录像：右上角显示的时间恰好是在几个小时以前警报响起不久后，画面正对着一间研究室内的计算机，一个人影走到了计算机跟前，弯下腰手敲键盘。由于光线昏暗，录像一开始并不是很清晰，但当这个人的脸暴露在计算机屏幕微弱的光线下时，她的面目也变得清晰可见。

　　黑发黑眼，清秀的五官，苍白的皮肤。

　　是编号60，温岚。

　　而温岚本人此时坐在会议桌边的一张椅子上，双眼直盯监控录像里的自己。不少人将视线投向了她，她平静地眨了一下眼，没有流露半点情绪。

　　站在电子荧幕旁的中年男人中岛秀吉用手中的遥控暂停了监控录像，让画面定格在女人的脸可辨率最高的那一帧。他身上还穿着略显脏乱的白大褂，短发有些凌乱，架在鼻梁上的眼睛镜架也破损得厉害，被他用胶带小心地缠住——这副模样与他平时一丝不苟的形象截然不同。

　　他的目光扫过会议室里每一个人的脸：长形会议桌两侧分别坐着科研人员代表和人形兽代表，而长桌的尽头则是公司的老板易哲明。中岛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对上易哲明的眼睛，张嘴说起了他的母语。

　　在座绝大部分人听不懂他所说的语言，面面相觑。

　　易哲明竖起手肘撑在桌面，十指交叠靠在唇边，薄唇微张：“说中文。”

　　他语调平稳，听上去却像命令似的不可拒绝。中岛秀吉噎了噎，暗自咬牙。

　　“我的怀疑不是毫无根据，证据你们也看到了。”他再次开口就换成了众人熟悉的语言，隔着一张长桌望着易哲明，目光坚定不移，“老板，这项研究成果的重要性您不会不清楚。现在我请求彻查这件事，并且让内奸付出代价。”

　　“证据也是讲求取得的途径是否合法的。”作为矛头直指的对象，温岚从容地抬头，平淡无波的视线转向中岛秀吉，“我记得公司有明文规定不允许在计算机设备附近安装摄像头，以免情报泄露。中岛博士，您的证据取得途径真是不怎么光彩。”

　　中岛秀吉冷哼，“你是死到临头了还想挣扎吗？”

　　“为什么您这么肯定我死到临头了呢？”她歪了歪脑袋，瞧了眼电子荧幕上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监控录像里那个人根本不是我。从警报响起到解除，我一直都待在地下三层的三号液体观察室里。”

　　“有谁能证明？”他显然认为她是在狡辩。

　　温岚沉默了一会儿，“编号36还在水底麻醉中，没有清醒。”

　　唯一的证人无法作证。中岛秀吉讥讽地笑了笑。

　　“无凭无据，根本算不上不在场证明。”他不掩饰脸上胜利的笑容，转头去看易哲明，“老板，最近十人以上人口集体失踪的事件层出不穷，您也接到了相关情报，是那群人形兽在拿人类做实验，试图把人类彻底变成动物来奴役。”理了理衣襟，他挺直腰杆，试图声明自己的立场，“虽然我支持各物种应该遵循自然规律共存的立场，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也该随时警惕那些丧心病狂的人形兽。”

　　易哲明注视着他，神色冷淡而又叫人捉摸不透。从头到尾，除了那句“说中文”以外，他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这种态度令中岛秀吉即使底气十足，也拿不准他的偏向。

　　倒是软瘫在座位上的余轩宸懒散地打了个呵欠。

　　“又来了，”他揉着眼睛漫不经心地出声，“我看丧心病狂的是你吧。”

　　“余博士，注意你的措辞。”中岛秀吉冷下脸看他，“你应该也很清楚，人形兽对于人脑的运用并不熟悉，这几十年与人类的接触也只是让他们学习到了人类的技术和思维方式，却没有让他们具有人类复杂的情感。”

　　停顿两秒，他再次朝温岚望去，眼神充满了敌意：“他们只会本能地对人类进行报复。就算拥有了人类的外形和技术，他们也只是一群除了本能以外没有任何情感的冷血动物而已。”

　　“又开始地图炮冷血动物了……”坐在余轩宸对面的罗莎捂住自己的脸哀叹，像是在为自己无辜中枪感到忧郁，可又马上记起了什么似地抬起脸，嘴边浮出狡黠的笑意：“你那个秘密研究不是也让好几个我们的同类失踪了嘛，不然你来解释一下你究竟对他们做了什么？”

　　整间会议室在短暂的几秒钟内陷入了沉默。

　　片刻，中岛秀吉才板着脸回应：“你们无权知道。”

　　他话音刚落，罗莎身旁坐着的男人就站起了身。他也是人形兽，虎背熊腰，浑身坚实的肌肉导致四肢粗长，看起来总是颇为吓人。一声不吭地走向中岛秀吉，男人面色阴沉，令察觉危险的中岛秀吉不禁后退几步：“你要干什么？”

　　他来不及逃开，就被男人的大掌抓住了脸，猛然抡向后头的金属墙！

　　“砰”地一声闷响过后，伴随着“噗叽”的声响，后脑勺被砸裂的中岛秀吉脑后溅出一片醒目的猩红血迹。

　　一只手抓着他脑袋的男人松开了手，任由中岛秀吉如断线的木偶靠着墙滑坐下来，在银白的墙壁上留下一道扎眼的血红色拖痕。他最终瘫倒在地，脸上还凝固着震惊的神情，微张着嘴，停止了呼吸。

　　男人抬脚随意地一踹他的尸体，嗓音低沉而沙哑，“我看你不爽很久了，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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