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终点

　　通过窗户爬进池田乡的公寓时，清水朝和意料之中地发现她并不在家。

　　同样是十平米的单人公寓，池田乡自然也不可能在家中放置更多的家具——屋内除了书桌上的台灯和笔记本电脑以外，就只剩下床榻上叠放得整整齐齐的被褥，以及壁橱中几套并中制服和她自己的衣物。

　　将屋子粗略地检查过一遍后，并没有发现任何奇怪的地方。

　　朝和打开了桌上那台笔记本电脑，不出所料地看到它有设置开机密码。得知无法从电脑上下手，她皱着眉重新关机，正打算就这么一无所获地离开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顿，接着伸手拉开书桌的抽屉翻找了一阵，果真找到了一本用过一半的便签本——她认出池田乡就是把这样一张便签纸交给了那个老人。

　　迟疑两秒，朝和还是拿起了抽屉里一只削好的铅笔，小心翼翼地在最上面那张便签纸上涂了一层铅灰色，捏起它摆到跟前，她微微眯上双眼仔细观察，能够勉强辨认出上头留下的前一张便签纸上书写内容的印记。

　　“黑曜乐园……中央大楼播映厅……”

　　念出那模糊的印记，想起那天早晨池田乡把便签纸交给老人时说过的“就去这里找他吧” 清水朝和忍不住皱起了眉。

　　黑曜乐园吗？

　　小心地撕下这张便签纸放进口袋，她又将便签本放回原处，才再从窗户爬回了自己的公寓。带上了电击棒，朝和刚打开公寓大门准备前往黑曜乐园，就瞅见公寓门前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因她突然的动作而一吓，畏畏缩缩地后退了两步，心虚地看向她：“清、清水桑……”

　　“……你怎么会在这里。”看清来人是伊藤安奈，朝和不禁拧紧眉头——伊藤安奈尾随她已经是家常便饭，只是不应该在这个时段还能出现，“翘课吗？”

　　“不是的！我、我听说清水桑你今天请假，所以也请了假过来看你，我以为你病了……”棕发少女微红了脸，小心翼翼地抬眼瞅了瞅她，绷紧的双肩松了松，可转而又不安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角：“这两天不是有很多风纪委员遭到袭击吗？清水桑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不、不过，你现在是要去哪里？刚刚我看到……你从隔壁池田家……”

　　被看到了？蹙了蹙眉，清水朝和抿紧双唇凝视着眼前这个忸怩而面露担忧的少女，良久才忽而开口——“伊藤，帮我个忙。”

　　“诶、诶？！好、好的！”伊藤安奈不免有些吃惊，也不顾红透的脸颊，紧张地站直了身体，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可靠。

　　“如果我明天还没有回来，就把这个交给草壁副委员长。”从口袋中摸出适才的那张便签纸交到她手里，朝和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还有，不论如何，你不要跟过来。”

　　少女闻言一惊，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因清水朝和没有半点玩笑的神情而将话咽回了肚子里，点了点头。清水朝和最后拍了拍她的肩膀，便径自锁好公寓大门，飞快地冲下楼赶向黑曜乐园。

　　曾经是藤原由实时，在黑曜区还未治安糟糕到如今这种状况、更没有被划分为并盛町的第一町的那段时间，她常常跟着父母到黑曜乐园游玩，因此即便这时的黑曜乐园早已荒废，她对于这里的地形也还是相当熟悉。

　　朝和不确定云雀恭弥找到的是不是这里，可如果肇事者的确是群聚在黑曜乐园，那么他早晚会找过来将他们咬杀——而朝和想要做的，是看看那个胆敢闹出这么大动静来挑衅云雀恭弥的人究竟是谁。直觉告诉她，虽然池田乡看上去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但她并不是主谋。

　　黑曜乐园的中央大楼附近有不少穿着黑曜中学制服的人逡巡，朝和不得不绕道来到大楼隐蔽的后门，却发现这里同样有人看守，只不过数量很少，仅有两人。她想了想，躲在灌木丛后拾起一颗石子向远处抛过去——两个看守的黑曜学生听到动静果然有了反应，交换了眼神之后，其中一个人跑过去查看。

　　抓准了时机，朝和跳出灌木丛上前迅速撂倒了剩下的那个黑曜学生，而刚刚跑出去的黑曜学生立刻发觉中了计，回过头来要看向这里的时候，已经被她一记手刀击中后劲，晕了过去。她将两人拖到灌木丛后头，就轻手轻脚地潜进了大楼。

　　相较起楼外的守备森严，大楼内倒是不见几个人影。

　　她没有明目张胆地跑去播映厅，而是摸索着来到了播映厅边的小隔间——这儿原本是工作人员的储物室，在黑曜乐园被荒置以后还搁放着不少杂物，刚好能方便她藏身。朝和未料到的是，就在她闪身躲进小隔间的下一秒，身后忽然有什么人扯住了她的衣角！

　　猛地一惊，她下意识地抽出了藏在袖管里的电击棒要转身向后捅去，一个刻意压低声线的稚气嗓音就阻止了她的动作：“嘘，别发出声音……”“……谁？”僵了僵身体，她攥紧电击棒向背后看过去，映入眼中的是昏暗的光线里不知何时悄悄站到她身后的一个小男孩，褐色的短发，西方人白净的脸孔，脖子上缠着一条黑白相间的围巾，手里还抱着一本巨大的厚皮本。他正纠着眉心忧心忡忡地看着她，抬起的右手还轻轻拉着她的衣角，额角渗出了不少冷汗——“不能被那个人发现……被那个人发现的话……”

　　朝和注意到男孩儿的身体在隐隐颤抖，眸子里也尽是恐惧。她认出这是前阵子曾经和沢田纲吉他们玩在一起的男孩。

　　“那个人？”疑惑地反问，而不等男孩儿张嘴回答，另一个声音就忽地凭空响起，诡谲而轻浮的笑声仿佛还有回音，令人不由得毛骨悚然：

　　“Kufufufufufu……漏网之鱼自己找过来了吗，并中排名第六的清水朝和——还是个风纪委员啊。”

　　褐发男孩儿闻声狠狠一颤，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拉紧朝和的衣角惧怕地闭上眼睛低下头来。她皱眉咬了咬牙，考虑到他不过是个孩子，还是伸手按住他的脑袋将他护到身侧，扭过头来朝声源处看去。

　　一旁原本空无一物的纸箱堆边突然冒出一团浓厚的靛色雾气，逐渐弥散开的同时变戏法般幻化出了一个人影，待雾色完全散开，才露出那人的真面目——这是个身型颀长的蓝发少年，一身黑曜中学的军绿色制服，深邃的五官彰显出他西方人的血统，嘴角挑起玩味而轻蔑的弧度，一双异色的眼眸颇为骇人，但不及他那头疑似某种名为凤梨的热带水果的发型显眼。

　　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转向了少年脑后那几撇凤梨叶子似的头发，清水朝和愣了愣，前一刻被他浑身笼罩的诡异煞气震慑的心情竟暂时一缓。

　　……那发型是怎样剪出来的？这……不符合科学规律不是吗……

　　“你是什么人？”艰难地挪开了视线，她捏紧袖管里的电击棒，警惕地盯着他的身影，逼迫自己集中精神——他刚刚出现的方式非同寻常，看上去并不像是魔术。难道是……妖怪？

　　死后去过一回三途川的清水朝和当然知道这世上还存在许多怪物和鬼魂，但真正见到这类非人类时还是难免有些心惊——会是什么妖怪？从外貌上来看不像是日本传说中的妖，可如果是变换成人类模样的狸妖的话又有点古怪……难不成是凤梨妖怪？

　　“Kufufufu，有趣的表情。我的名字是六道骸，”少年再次发出了让人背脊一凉的古怪笑声，略微挑起了下颚，满不在乎地注视着她，唇边的笑意加深——“即将成为这片地区新的规则的人。”

　　“规则”二字落入耳中，朝和即刻将妖怪一说抛在了脑后，敛下谨慎的表情，皱紧了双眉与他对视：“规则？异想天开。这里的规则只有一个，就是云雀恭弥。”

　　名为六道骸的少年又笑了起来，一点未将她笃定的话放在心上，慵懒地抬起右手，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前额：“作为风纪委员，如此信任并盛风纪委员长吗……Kufufufu，也罢，很快你就会知道结果了。”

　　顿了顿，他微微抬头，那血红色的右眼眼仁中映出了她的身影——

　　“前提是，你能撑到那个时候的话。”

　　被他那愕人的眼神一吓，朝和反射性地退后了半步，只听得被自己护在身边的褐发男孩儿忽然大喊一声“快逃！”，眼前的六道骸就消失了踪影——而下一秒，他又眨眼间出现在了她近在咫尺的左侧，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三叉戟，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捅向她的腹部！

　　朝和只觉被钝物猛力锤中之后一种好似内脏被贯穿的剧痛传遍全身，身躯竟因巨大的冲击力而弹飞了出去，背脊狠狠摔向了小隔间通向播映厅的半掩的门板，最终破门而出，闷声落在了播映厅冰凉的瓷砖地面上，后脑勺重重地一磕，后背几乎要麻木的疼痛接踵而来。

　　她感到温热的血液从脑后缓慢溢出，比好像脊柱都已断裂的痛楚还要清晰。

　　“犬和千种不在，我就只好亲自动手了呢。不过既然是送上门来的漏网之鱼，就没有必要拔牙了。”六道骸不紧不慢地踱出隔间来到她跟前，随意地弯腰拎起了她歪下来的飞机头假发，见她还能够动弹、正竭力地试图坐起身，便顺势抬脚踩向了她的小腹，却意料之外地发觉自己用力踩上的是女性的耻骨“——哦呀，怎么，居然还是个女人吗？”

　　吃痛地瞪大双眼咬住牙关，朝和在那一瞬间条件反射地抬了抬头，而脑袋又很快就徒劳地重新磕向地面，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自始至终都死死瞠视着他，视线里尽是炙热的疯狂，好像要将眼前的这个少年撕碎啃噬，令人有些发怵。

　　“真是让人不愉快的表情呢。”含笑扯下她的假发，六道骸一手揪住她被汗水和血液浸湿的黑色卷发，从而拎起了她的上半身，一脚踹向了她胸口——过猛的力道致使清水朝和胸口一窒，紧接着便喉头一热，猛然间咳出了一口猩红的鲜血！

　　“唔咳……咳咳……”脑内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不清，可潜意识里的某种躁动因子却在此时活跃起来，身体遭受的重创催使一股令她颤栗的兴奋灌入大脑，她吃力地抬起手来捉住了他的手腕，抬起已开始布上血丝的双眼看向了他——那是一种非但没有畏惧，还沾染上了些许嗜血的狂躁的眼神。

　　对上她目光的六道骸并未被这种眼神撼动，相反，他没有来由地对此感到熟悉。

　　就像是……来自地狱的眼睛。

　　扯开嘴角一笑，他提起了兴致，也不挣开她沾血的手，就这么抓着她的头发丝毫不控制力道地对她一番拳打脚踢——然而不论拳脚已多大的力气打断她的肋骨、踩裂她的肩骨，甚至连险些将她的下巴敲碎时，她都没有发出半点痛哼的声音。

　　一直都紧紧咬着滴血的下唇一声不吭，癫狂的眼神也毫无变化。

　　“Kufufufufufu……不管怎么打都不会发出一点狼狈的喊叫吗。”终于不耐烦于这种无声的僵持，六道骸松开她的头发将她甩回地上，扫了眼她完全没有反抗能力地趴在那儿的身影，勾起了唇角：“那么，这样呢——”

　　话音未落，他就提起脚，踩住了清水朝和的右手！

　　半睁着青肿的眼睛的朝和看见这一幕，脑内顿时一阵嗡鸣——她想起一天不整理统计就会堆积如山的财务报表，而不等她想到更多，六道骸就已转动脚跟狠碾她的右手，手指“嘎登”的骨折声从体内传来，伴随着难以承受的剧烈痛楚，瞬间在她已神志不清的大脑中炸裂开来。

　　充血的双眼张大，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了播映厅。

　　“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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