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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欲来(四)
一场秋雨一场寒。夜里下了场雨,气温骤降。
客房窗户没关好,宋玉半夜被冻醒,再无睡意。他关紧窗户,翻出厚毛毯裹紧自己,冲着黑夜发呆,直到天亮。
睡眠不足,早晨起来自然头脑昏沉。
宋玉拖着疲惫的身躯去上班,走之前不忘给猫咪喂药。
到了公司,宋玉跟着汪小菡点了杯冰美式,因为速溶咖啡已经不能满足他的提神需求。
喝下比命都苦的冰美式,他开始给昨晚的PPT收尾,补齐所有图片和动作效果后,发给厉云岫。厉云岫盛赞他的效率,让他直接去办公室面谈。
经过这段时间的工作,厉云岫的办公室已经由简洁变得杂乱,呈现出大家所期待的“天才美术家”该有的自由无序。同时,他还具备了“天才美术家”该有的怪脾气——他不允许清洁阿姨替他整理房间。
天才与否尚待商榷,宋玉只觉得他不讲卫生。
当然了,不看环境,单看人,厉云岫还是很干净的,永远穿着崭新的衣服,散发若有似无的香水味,好像压根不会出汗似的。
宋玉越过地上散落的纸张、画笔、颜料、乐高玩具、雪茄盒,站到厉云岫面前。
厉云岫正在打游戏,手机里传出枪击声。他没有抬头,说:“马上就好。”
宋玉便安静等着。
厉云岫一共有四个电脑屏幕,其中一个放在侧面的工作台上,宋玉可以完全看到上面的内容。
他无意中瞟了一眼,看到上面开着一个网页,和一个对话框。他以为那是工作相关的内容,定睛细看后,发现那上面的内容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让他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震撼到心脏几乎骤停。
首先是网页。那是一家律所的主页,左柏思所在的律所。
比网页更震撼的是对话框。那是一个新添加好友发来的信息,寥寥几句,用词大胆,对宋玉来说完全就是污言秽语。但令宋玉震撼的不是他发来的文字,而是厉云岫给他的备注:「白皮长发舞蹈生大二」。
在厉云岫的生活里,竟然有人连名字都不配拥有。
等厉云岫打完他的枪战,抬头看向宋玉时,宋玉仍望着屏幕,瞳孔持续地震。
厉云岫跟随他看向屏幕,又好奇地看回他,问:“怎么了。”
他竟然对这一切如此坦然!
他的反应比屏幕上的内容还要震撼,宋玉花了很大力气才维持冷静,将那个被物化到只剩标签的人剔除脑袋,勒令自己不要好奇厉云岫的私生活,继而针对那张网页,提出合情合理的疑问:“你遇到法律问题了吗,为什么要搜索律所。”
厉云岫:“我只是在搜索你老公。”
宋玉:“……”
厉云岫:“我一个朋友最近当了被告,他的律师是你老公推荐的。”
宋玉:“你的朋友,认识我老公?”
厉云岫露出一个非常假的微笑,说:“原本不认识,也是别人介绍的。你听说过那个理论吗?找到美国总统,只需要六个人。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小。”
宋玉皱眉,觉得这话来意不善。
果然,下一句话,厉云岫给宋玉来了个大震撼。
“你知道许锦昇吗?”他问。
宋玉被冻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瞪向厉云岫。
“看来你知道,”厉云岫笑起来,“就是许锦昇介绍我朋友和你老公认识,然后你老公又给我朋友介绍了律师。”
宋玉灵光一闪,想起来了。许锦昇曾咨询过左柏思有关走私的法律问题,因为他一个朋友牵涉进了走私案。左柏思说可以帮忙介绍律师,许锦昇便约他出门。就是那天晚上,左柏思抱着许锦昇进酒店,被宋玉亲眼看见。大概这个牵涉进走私案的人,不仅认识许锦昇,还认识厉云岫——这不关键,关键是,许锦昇和厉云岫认识吗?
宋玉莫名紧张起来,终究没忍住,直接发问:“你认识许锦昇吗?”
厉云岫一点也不避讳,道:“最近刚认识的,惊呆我了,竟然和你老公抱进酒店的人长得一样。”
宋玉:“…………”
厉云岫笑出声,好像被自己的话幽默到了似的。片刻后,他收起笑容,打了个哈欠,问:“你想什么呢?”
宋玉干巴巴地笑了声,说:“我在想,辞职信该怎么写。”
厉云岫摆摆手,说:“你别写了,因为我已经写好了。我才是真的干不下去,太无聊了,说是让我来画画,结果成天开会,真是疯了。我和肖肖商量过了,游戏上线后,再过一个月,我就离职。”
一边说,厉云岫一边打开和肖希柠的对话框,给宋玉看他们的约定,以此证明方才的话不是开玩笑。
“你再坚持坚持呗,”厉云岫又点开宋玉的对话框,打开他发来的PPT,“肖肖有意培养你,说不定等我走了,主美就是你的,这个PPT就当提前实习了。”
宋玉皱起眉头,心里很不爽,胃里很翻滚,但嘴里无话可说。他感觉厉云岫有种特殊的才能,总是在他意图远离的时候,摆出坦诚的姿态,让他觉得没必要逃跑,再忍一忍也没关系。
接下来的时间,厉云岫进入纯粹的工作状态,仔细查看宋玉的PPT。他很满意,几乎没有提修改意见。
会面结束后,宋玉迫不及待地离开办公室。
从这一天开始,他对厉云岫能短信不电话,能电话不面谈。他简直怕了这个人。
好在厉云岫没有追究他的刻意逃避,也没来找茬。
不找茬,一是因为游戏即将上线,工作繁忙,二是因为左柏思护得太紧。
连日来,左柏思坚持不懈、雷打不动地接宋玉下班,终于声名远播,搞得整个项目组都知道宋玉的老公是他殷勤的司机。
这一招既断绝了厉云岫下班后私约宋玉的可能,又展现了左柏思每天早早回家、绝不外出鬼混的诚恳态度,算是一箭双雕。但宋玉因此有了新烦恼——左柏思毕竟不是闲人,每天都来接宋玉,工作就处理不完,时常在车里开语音会议,宋玉坐他的车还要陪他开会,听他怎么给许总办事,简直是酷刑。
宋玉有时会想,左柏思所谓的解决问题,解决来解决去,似乎只是创造了更多的问题。
一这么想,他就感到虚无,心里便乏味,身上便无力。
他越来越趋向逃避,逃避厉云岫,也逃避许锦昇,连左柏思的手机都不想看了。毕竟看或不看,安全感和幸福感,该没有就是没有。
至于厉云岫结识许锦昇的事,宋玉耐住性子,如实告知左柏思。左柏思并不惊讶,说这个城市就这么大,同个阶层的人相互结识很容易。
宋玉觉得他不惊讶只是因为先一步从许锦昇那里知道了。
游戏上线的那一天,城市入了冬。
落地窗外寒风凛凛,落地窗里呐喊阵阵。
肖希柠很厉害,她做的游戏没有一款不爆的。
宋玉参与了公司内部的庆祝会,拿到一个大红包。在肖希柠决定请大家去酒吧的时候,他很不识相地告辞,像以往的每一天一样,坐左柏思的车回家。
好在所有同事都习惯了他的“顾家”,肖希柠也没有阻拦。
他上车时,左柏思刚刚挂断工作电话,表情有点烦躁。
“我待会儿得回公司一趟,”左柏思说,“先送你回家。”
宋玉点点头,片刻后,又改了主意,说:“你送我去空瓶子吧,之前认识了那里的店主,我去找他聊聊天。”顿了顿,补充道:“厉云岫和同事们聚会呢。”
左柏思有点尴尬,又有点无奈,说:“我会尽快结束的,到时去接你。别喝太多。”
宋玉答应下来。
入冬之后,空瓶子挂上了许多暖光装饰,远远看着,像童话世界。
店里没几个人,宋玉进去时,阿川马上注意到他。
“还以为你把我忘了,”阿川笑盈盈的,“加了联系方式就再也没动静了。”
“你也没有主动联系我。”宋玉说。
“我其实话挺少的,听客人们讲得多。”阿川递来一杯酒,“我新创的,你尝尝?”
宋玉咽了口,薄荷味太浓,他不喜欢。
“我喜欢酸甜的。”他说。
阿川笑了笑,重新给他调了一杯。
宋玉闷头喝酒,并不多话。
“你没话说吗?”阿川讶异,“以为你突然过来,是有事情要倾诉。”
宋玉摇摇头,心想,我的事太难倾诉了。嘴上问:“厉云岫来这里,会跟你倾诉吗?”
“是啊,他来就是为了倾诉,”阿川撇撇嘴,“最近的倾诉主题是无聊,工作无聊,人无聊,世界无聊,画画无聊,游戏无聊,什么都无聊,听得我耳朵起茧子了。”
宋玉笑了笑,“感觉你对他来说挺特别的。”
“可能吧,我是第一个和他上床的人,”阿川笑了笑,“你来是为了打听厉云岫的八卦吗?”
宋玉摇摇头,问:“左柏思以前来这里的时候,会跟你倾诉吗?”
“不会,他只是喜欢我调的酒,”阿川耸耸肩,“不好意思啊,让你失望了。”
宋玉摆摆手,表示没什么好失望的。“我就是想说说话,喝喝酒,放松一下。”他轻声呢喃。
“没问题,我陪你。”阿川打了个响指,摆出一排shot。
宋玉笑起来,几杯酒下肚,脑子里突然蹦出新话题。
“阿川,我问你,”他压低声音,郑重其事,“之前我不小心看到厉云岫的聊天界面,发现他给人备注一排标签……”
他话未说完,手机突然嗡鸣。
竟然是林夏红来电。
酒精带来的放松感瞬间消失殆尽,宋玉生无可恋地接起电话,不情不愿地喊了声“妈”。比喊张苓“妈”更加不情不愿。
然而打来电话的并不是林夏红,而是一个陌生阿姨。
“你是宋玉吗?夏红是你妈妈吗?她打麻将的时候突然昏倒了,我们给送到市医院了,你看……”
“她还没死?”宋玉说。
对面愣了许久,说:“哎哟,你这孩子怎么……”
宋玉深吸一口气,重重叹出去,说:“我马上过去。”
对面这才挂了电话。
“没事吧?”阿川问道。
宋玉没解释,只说:“我有事,得走了。”
阿川点头:“不用给钱了,我请你。”
宋玉心灰意冷,向阿川道过谢,径自离开。
他给左柏思发短信,讲了林夏红的事,继而直奔汽车站,踏上并不温暖的返乡路。
那一刻,他平等地恨这世上每一个不安分的人。
大家一起同归于尽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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