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囚笼：爱恨破局时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是条陌生号码的短信——“邱教练，谢谢。房子我们会尽快搬出去。”

　　发信人是张晴。

　　邱泽盯着那行字看了三秒，指腹摩挲着冰凉的屏幕，终究还是没回。他抬手把烟捻灭在垃圾桶里，烟蒂上的火星明灭了两下，彻底暗了，像他心里那点残存的温度。

　　“邱教练！”

　　工作人员小跑过来，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额头上还沾着汗：“青训队的苗子都到齐了，就等您训话了！”

　　邱泽“嗯”了一声，收起手机，转身时，脸上最后一点残存的情绪彻底敛去，只剩下拒人千里的冷硬。

　　他现在是体育局的“救火队员”——苏明被纪检委盯上，省队人心惶惶，没人愿意接青训队这个烂摊子，只能把他捞回来。

　　说白了，就是个没人要的弃子。

　　一群半大孩子挤在训练馆门口，看到邱泽走过来，瞬间安静下来，乱糟糟的队伍勉强站成一排。有人偷偷打量他，眼神里带着好奇和畏惧——谁不知道邱泽的名头？昔日泳坛双料冠军，巅峰期被禁赛，是圈子里最大的遗憾，也是最不能碰的禁忌。

　　邱泽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稚嫩的脸，省体校保送的尖子生挺胸抬头，鼻孔朝天；走关系塞进来的混子缩着脖子，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最后，他的视线停在了队伍末尾。

　　那里站着个小个子丫头，才到旁人胸口，穿着洗得发白的蓝白校服，袖口卷了三层，露出一截黝黑结实的小臂。脚上是双磨破了边的旧布鞋，鞋尖还沾着泥点。她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袋口露出一角缝缝补补的蓝色泳衣，看着就像地摊上淘来的便宜货。

　　别的孩子都紧张得手心冒汗，唯独她，仰着张巴掌大的小脸，黑葡萄似的眼睛骨碌碌转着，好奇地打量着训练馆里的一切，连邱泽的目光扫过来，都没半点怯意。

　　邱泽的脚步顿了顿。

　　“你，出列。”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慑人的气势，瞬间压过了训练馆里的嘈杂。

　　丫头愣了一下，随即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脆生生地喊：“来啦！”

　　她跑出来时步子迈得太急，鞋带没系好，脚下一绊，差点摔个狗啃泥，踉跄了一下才站稳。队伍里立刻传来一阵低低的哄笑声，几个省体校的尖子生更是毫不掩饰地嗤笑出声。

　　邱泽没笑，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沉声发问：“名字，年龄，哪儿来的？”

　　“我叫林小鹿！今年十二岁啦！”丫头挺了挺单薄的小胸脯，声音响亮得像敲小锣，震得人耳朵发麻，“我是乡□□校的！我们那儿没有正规泳池，我平时都在河里练！”

　　“河里？”

　　“十二岁？”

　　议论声瞬间炸开了锅，哄笑声比刚才更响了。

　　一个留着寸头的尖子生抱臂冷笑，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所有人听见：“河里扑腾也算游泳？别把省队的泳池弄脏了！”

　　另一个高个子男生跟着起哄：“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怕是连泳道线都分不清吧！”

　　林小鹿皱起小眉头，转头瞪着他们，小脸蛋涨得通红，声音更亮了：“河里练怎么了？我能一口气游三千米！比你们这些养在温室里的豆芽菜强多了！”

　　“吹牛谁不会？”寸头男生嗤笑，往前迈了一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有本事现在游个五十米，让我们开开眼？”

　　“游就游！”林小鹿撸起袖子，就要去扯手里的塑料袋。

　　“闭嘴！”

　　邱泽冷声打断，目光扫过那群起哄的孩子，眼神冷得像冰。他指着更衣室的方向，对着林小鹿抬了抬下巴：“林小鹿，去换衣服，五十米自由泳，现在！”

　　“好嘞！”

　　林小鹿眼睛一亮，仿佛得了圣旨，拎着塑料袋就往更衣室冲，羊角辫一甩一甩的，透着股子不管不顾的野劲。

　　邱泽扫了眼那群还在窃窃私语的孩子，声音冷得刺骨：“都给我站好！谁再敢废话一句，现在就滚出训练馆，永远别回来！”

　　这话一出，训练馆里瞬间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刚才起哄的几个男生赶紧低下头，不敢再吭声。

　　十分钟不到，林小鹿换好泳衣跑出来了。

　　那泳衣明显是大人改的，松松垮垮地挂在她瘦小的身上，裤腿短了一大截，露出半截黝黑的小腿。她毫不在意，跑到泳池边，踮着脚尖冲着邱泽喊：“教练！我准备好了！”

　　邱泽抬了抬下巴：“开始！”

　　“扑通！”

　　林小鹿像条小泥鳅似的扎进水里，溅起一大片水花。

　　起初，队伍里的哄笑声没停。

　　“动作好丑！划水跟刨地似的！”
　　“换气也不会，这是喝水还是游泳啊？”
　　“十二岁？我看是来玩水的吧！”

　　讥笑声此起彼伏，邱泽却没说话，只是盯着泳池里那个小小的身影，眼神渐渐沉了下去。

　　林小鹿的动作确实糙得厉害，手臂划水幅度太大，换气时脑袋扬得老高，蹬腿的发力点也完全不对，跟省体校那些科班出身的孩子比，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但奇怪的是，她的耐力好得吓人。

　　五十米的距离，她全程没减速，划水的频率稳得离谱，哪怕呛了好几口水，也只是甩甩头，继续往前冲。到最后十米的时候，她竟然还猛地加快了速度，像支离弦的箭，“唰”地一下触到了终点线。

　　她扒着泳池边，甩了甩脸上的水珠，水珠顺着她黝黑的脸颊往下淌，她却毫不在意，仰着小脸冲邱泽喊：“教练！我游完了！”

　　邱泽瞥了眼计时器，一分零八秒。

　　这个成绩，在青训队里妥妥垫底，连及格线都够不着。

　　可他看得清楚，这丫头的水感是天生的——身体在水里的协调性，对水流的感知力，都是练不出来的天赋。更重要的是，她身上那股不服输的狠劲……。

　　邱泽的眼神晃了晃，随即又恢复了冷硬。

　　他转头冲目瞪口呆的工作人员抬了抬下巴，声音没有半点起伏：“记下来，林小鹿，入队。”

　　“啊？”工作人员傻眼了，手里的笔差点掉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邱教练，她……她才十二岁，成绩还垫底啊！这……这合适吗？”

　　“我说，入队。”

　　邱泽重复了一遍，眼神骤然一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工作人员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说一个字，赶紧在名单上写下“林小鹿”三个字，笔尖都在发抖。

　　队伍里彻底炸开了锅。

　　那个寸头尖子生忍不住站出来，梗着脖子喊：“邱教练！不公平！她这水平，根本不配进青训队！我们辛辛苦苦练了好几年，凭什么她一个乡下野路子能进来？”

　　“就是！肯定是走后门了！”
　　“我们不服！”

　　几个尖子生跟着起哄，训练馆里又乱了起来。

　　林小鹿手脚并用地爬上岸，湿漉漉的小脚丫踩在地板上，留下一串小小的脚印。她攥紧冻得发红的小拳头，瞪着那些质疑她的人，小脸涨得通红，大声喊：“我没有走后门！我是凭本事游进来的！”

　　寸头尖子生嗤笑一声，指着泳池：“就你那一分零八秒的成绩，也算本事？看我游给你看！”

　　他说着，走到泳池边，对着邱泽扬了扬下巴，语气里满是得意：“邱教练，我游个五十米给您瞧瞧，保证比她快一倍！”

　　邱泽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寸头尖子生得意洋洋地跳进水里，动作标准流畅，划水蹬腿一气呵成，像条鱼似的在水里穿梭。触壁时，计时器精准地停在五十五秒。

　　他爬上岸，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挑衅地看着林小鹿，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看到没？这才叫游泳！”

　　邱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像冰：“再游五百米。”

　　寸头尖子生的笑容僵在脸上，愣了半天，才不敢置信地反问：“什么？”

　　“五百米，自由泳，现在。”邱泽重复道，目光锐利如刀，“少一米，你就给我滚出青训队。”

　　尖子生的脸瞬间白了，站在泳池边，进退两难。

　　他能把五十米游得漂亮，可五百米需要的是实打实的耐力，他根本撑不住。

　　邱泽盯着他，眼神里没有半点温度：“不敢？”

　　尖子生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跳进水里。

　　前两百米，他还能保持速度，动作标准。可到了三百米，他的动作开始变形，划水的幅度越来越小，换气也越来越乱，像条濒死的鱼。最后一百米，他几乎是在水里扑腾着往前挪，溅起的水花凌乱不堪。

　　等他瘫在泳池边，捂着胸口大口喘气，连站都站不起来时，邱泽才缓步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也看着在场的所有人。

　　“游泳不是只看五十米的花架子。”

　　邱泽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震得人耳膜发疼。

　　“是耐力，是拼劲，是水里那股不服输的狠劲！”他的目光扫过那群鸦雀无声的孩子，最后落在林小鹿身上，声音陡然拔高，“你们谁能一口气游三千米？”

　　没人吭声。

　　训练馆里静得可怕。

　　邱泽指着还在喘粗气的林小鹿，声音冷冽如霜：“她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震惊的脸，厉声喝道：“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们的教练！规矩只有一个——要么练，要么滚！听懂了吗？”

　　“听懂了！”

　　孩子们齐声喊，声音震天响，吓得旁边的工作人员都抖了一下。

　　林小鹿攥紧小拳头，看着邱泽挺拔的背影，眼睛亮得像淬了光的星星。

　　邱泽没回头，只是望着平静的泳池水面，心里那片沉寂了太久的地方，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啄了一下，痒痒的，暖暖的。

　　口袋里的手机又震了震，还是张晴的短信——“邱教练，我妈醒了，她说想见您最后一面。”

　　邱泽的手指动了动，终究还是把手机塞回了口袋。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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