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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木屋与壁炉
寄出第一张明信片后的第三天,林清舟找到了第一份工作。
学校咖啡馆,离图书馆不远。木结构的房子,窗户很大,能看见外面的雪地和远处的山。老板娘叫伊恩,苏格兰裔,五十多岁,说话带卷舌音。
“以前干过吗?”伊恩问,手里擦着一个玻璃杯。
“没有。”林清舟说。
“为什么想来这儿?”
“需要钱。”林清舟如实回答。
伊恩笑了。她把擦好的杯子放回架子,又拿起一个:“一周能来几天?”
“四天。周一、三、五、六。”
“下午班,三点到九点。时薪十二加元。”伊恩说,“试用期一周。行吗?”
“行。”
“那就明天开始。”伊恩指了指后厨,“先去熟悉环境。艾米会教你。”
艾米是另一个打工的学生,本地人,金发,鼻子上穿了个环。她教林清舟怎么用咖啡机,怎么洗杯子,怎么记订单。
“很简单。”艾米说,“就是别把拿铁和卡布奇诺搞混。伊恩最讨厌这个。”
林清舟点头。他学得很快,动作麻利,话不多。艾米很满意。
“你英语不错。”她说,“哪里人?”
“中国。”
“南京?”艾米眼睛一亮,“我知道那里。Veythra教授说过。”
“嗯。”
“她是个好老师。”艾米把洗好的杯子放进消毒柜,“就是有点……神秘。”
林清舟没接话。他擦干手,看向窗外。
雪又在下。细密的,无声的,覆盖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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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的第一个周末,Veythra回来了。
她直接来了咖啡馆。下午四点,店里人不多。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杯黑咖啡。
林清舟把咖啡端过去时,Veythra抬头看他。
“适应了吗?”她问。
“还好。”
“工作累吗?”
“不累。”
Veythra笑了笑。她穿着深灰色的羊毛大衣,围巾是墨绿色的,衬得皮肤很白。
“坐下。”她说,“伊恩不会介意的。”
林清舟在她对面坐下。窗外,雪光映进店里,给一切都蒙上一层冷调。
“陈教授说你很有天赋。”Veythra说,“他看了你之前写的诗。”
林清舟垂下眼睛。
“这里的生活,”Veythra继续说,“可能会很单调。冬天很长,夜晚很长。但有时候,单调反而是好事。让人有时间思考,有时间……感受。”
她顿了顿:“你想家吗?”
林清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头。
“想谁?”Veythra问得很直接。
林清舟没回答。他只是看着窗外。一个老人牵着狗走过,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
Veythra也没再问。她喝了口咖啡,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推过来。
“打开看看。”
林清舟打开。里面是几张照片。怀特霍斯的极光,绿紫色的光带在夜空中如水般流动。还有一张,是小木屋的内部,壁炉里烧着火,火光映着木墙。
“我朋友拍的。”Veythra说,“他以前住在那间小木屋。后来搬去温哥华了,房子空着。”
她把照片收回来:“清舟,如果你需要……可以搬去那里住。房租很便宜,几乎等于免费。”
“为什么?”林清舟问。
Veythra看着他,眼神温和:“因为我觉得,你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而不是……寄人篱下。”
她说的是现在租的房子。虽然是学校安排的,但总归不是自己的。
林清舟看着那些照片。壁炉的火光很暖,木墙上有岁月的痕迹。
“好。”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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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很简单。他东西不多,一个行李箱,一个背包。李晓开车帮他。
小木屋在镇子边缘,离学校二十分钟车程。独栋,带个小院子,篱笆上积着雪。
钥匙在门垫下面——和Veythra说的一样。
推开门,松木的香气扑面而来。屋子不大,但很温馨。客厅有壁炉,沙发,书架。厨房很小,但设备齐全。楼上只有一间卧室,窗户对着远处的山。
“不错。”李晓环顾四周,“比宿舍强。”
林清舟放下行李。他走到壁炉前,摸了摸石质的壁炉台。冰凉,但很光滑。
“柴火在棚子里。”李晓说,“你会生火吗?”
“不会。”
“我教你。”
两人去棚子搬柴。干燥的松木,整齐地码放着。李晓教他怎么摆柴,怎么点火,怎么控制火势。
“第一次可能有点难。”她说,“多试几次就好了。”
林清舟点头。
李晓还有事,先走了。林清舟一个人留在小木屋里。
下午四点,天已经暗了。他打开灯,暖黄的光洒满房间。
他走到书桌前。桌上有几本书,都是前主人留下的。天文图册,诗集,一本关于极光的科普书。
还有一本硬皮笔记本。翻开,扉页写着一行字:“给下一个住在这里的人——愿你能在这里找到平静。”
字迹很秀气,可能是前主人写的。
林清舟合上笔记本,走到窗边。
窗外是茫茫雪原。远处有灯光,零星的,在黑暗里像迷失的星星。
很静。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忽然觉得,这个冬天,可能会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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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的第二周,林清舟学会了煮咖啡。
不是速溶的那种,而是用咖啡豆现磨现煮。伊恩教他分辨不同产地的豆子,教他怎么控制水温和时间。
“咖啡是有生命的。”伊恩说,“你得尊重它。”
林清舟学得很认真。他喜欢这个过程。磨豆的沙沙声,热水冲泡时的香气,牛奶打泡时的嘶嘶声。
有一种确定的,可控制的感觉。
不像生活。生活充满意外,比如丢手机,比如联系不上想联系的人。
咖啡馆的常客不多。有几个学生,每天下午来,点同样的咖啡,坐在同样的位置。还有一个老人,总在周三来,点一杯红茶,看报纸,坐一下午。
林清舟渐渐记住了他们的习惯。
那个穿红色羽绒服的女生喜欢拿铁,多加一份糖。戴眼镜的男生喜欢美式,不加奶。老人喜欢红茶,配一块曲奇。
他不用问,就会准备好。
伊恩很满意。“你有天赋。”她说,“细心,安静,适合做这个。”
林清舟没说话。只是擦杯子,洗盘子,偶尔看向窗外。
窗外总是雪。有时下得大,有时下得小。但总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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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怀特霍斯下了第一场大雪。
从凌晨开始下,到早上已经积了半米厚。学校停课,咖啡馆也关门。伊恩打电话来说,今天休息。
林清舟坐在小木屋的窗前,看着外面的雪。
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只有风,卷着雪粒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生起了壁炉。按李晓教的方法,先放小木块,再放大木块,最后点火。
第一次失败了。火苗蹿了一下,就灭了。
第二次,他加了更多的引火物。火终于燃起来,噼啪作响,暖意慢慢扩散。
他坐在壁炉前的地毯上,看着火焰跳动。
松木燃烧的气味很好闻。温暖的,熟悉的,让他想起小时候。老家冬天也烧柴,奶奶在灶前做饭,他在旁边烤火。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林清舟闭上眼睛。火光照在眼皮上,一片橙红。
他想,秦城现在在干什么?
南京应该还没下雪。秋天,桂花香,梧桐叶落。
秦城可能在工厂,可能在家,可能在……
他不知道。
手机震了。临时手机,只有几个联系人。是Veythra。
“雪很大,你那边还好吗?”她问。
“还好。”林清舟回。
“需要什么吗?食物,水?”
“都有。”
“那就好。”Veythra停顿了一下,“对了,陈教授让我问你,要不要参加一个写作工作坊?每周一次,学生们分享作品。”
林清舟看着那条消息,想了很久。
然后他回:“好。”
“那我帮你报名。下周一开始。”
“谢谢。”
放下手机,他重新看向壁炉。
火焰跳动着,在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孤独吗?
有点。
但也不全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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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写作工作坊在周一下午。
图书馆的小会议室,来了七八个人。大多是本地学生,也有几个国际生。陈教授主持。
“今天我们先分享。”陈教授说,“谁想第一个来?”
一个女生举手。她读了自己写的诗,关于极光和鲸鱼。语言很美,意象跳跃。
然后是另一个男生。他写了篇散文,关于怀特霍斯的冬天,关于孤独。
林清舟安静地听着。他带了笔记本,但没带作品。
轮到他的时候,陈教授问:“清舟,你呢?”
所有人都看向他。
林清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说:“我还没写。”
“没关系。”陈教授笑,“下次也可以。”
工作坊结束后,陈教授叫住他。
“第一次来,不习惯很正常。”他说,“但写作需要分享。一个人写,很容易陷入自己的世界。”
林清舟点头。
“你有写日记的习惯吗?”陈教授问。
“有时候。”
“那就从日记开始。”陈教授说,“写你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不用追求完美,先写下来。”
“好。”
走出图书馆,雪已经停了。天空是干净的蓝,阳光照在雪地上,刺得人眼睛发花。
林清舟慢慢走回小木屋。
路上经过邮局。他停住脚步,走进去。
买了三张明信片。绿紫的光带,在黑暗里流动。
还买了一版邮票。这次不是极光,是北极熊。白色的熊,在冰面上行走。
他拿着明信片回到小木屋。坐在书桌前,拿出笔。
第一张,写日期:十月八日。
然后停住。
不知道写什么。
最后他只贴了邮票,写上地址,放进抽屉。
第二张,第三张,也是这样。
没有字,只有地址,邮票,和空白的背面。
他看着那三张明信片,看了很久。
然后他拿出相机,走到窗边。
傍晚,天色渐暗。远处的山变成深紫色,天空是深蓝色,交界处有一线微光。
他拍了一张。
照片在屏幕里显示出来。冷色调的,安静的,像世界的边缘。
他打印出来,贴在墙上。
旁边是前主人留下的字条:“给下一个住在这里的人——愿你能在这里找到平静。”
林清舟看着那张照片,看着那行字。
然后他拿起笔,在字条下面加了一句:
“我在这里,等雪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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