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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江城医学院的报告厅里,宫隽刚刚结束一场关于骨科显微技术的讲座,台下掌声雷动,学生们仰望着这位年轻却已享誉国际的学者,他微微额首,神色是一贯的冷静自持.
"宫教授"医学院校长热情的迎上来,"美院的毕业画展今年办的格外隆重,就在对岸,听说有不少好苗子,您若有兴趣,我们可以安排..."
"谢谢,我正想去观摩."宫隽打断他,语气听不出的波澜,"增长些...见闻."
穿过连接两所大学的景观桥,湖面波光粼粼.美院的展览大厅人头攒动,衣香鬓影.宫隽拿着特别通行证,安静的走在人群边缘,他的目光掠过一幅幅色彩张扬,构思新奇的作品,直到,他看见了她.
苏木可站在展厅中央的舞台上,一身简洁的粉色连衣裙,勾勒出纤细的腰身,聚光灯下,精致的脸庞仿佛在发光,声线清越,逻辑清晰.与凉川那时的一脸稚气截然不同,却同样,甚至更加,让人挪不开眼.
宫隽在嘉宾席后排坐下,隐在阴影里,他看着她从容的应对提问,介绍创作理念,那份自信与光芒,刺得他眼睛微微发疼.
互动环节,一个学生结结巴巴的提问关于创作灵感的问题,宫隽却忽然起身,步伐稳健地穿过人群,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近乎夺过了学生手中的话筒.
清冽沉稳的声线通过音响响彻整个大厅.
"苏老师,"他看向台上的她,目光锐利如手术刀:"我来此之前,参观了承载美院百年历史的画作历程展.其中有一副画,描绘了一种江城没有的植物,它...生长在凉川."
他微微停顿,满意地看到台上那人儿瞬间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动的柔软唇瓣.
"鸢尾".他继续,每个字都清晰无比,"苏老师可否讲讲,这幅画的来历?"
一瞬间,苏木可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凉川...鸢尾花...
记忆如决堤的洪水,汹涌的将她拉回那个开满蓝色鸢尾的山坡.
"宫隽它好美呀!"她记得自己当时像个孩子般欢呼,指着那片在风中摇曳的蓝色花海,"它就像是与星辰衔接的银河,从黄昏最后延伸到夜幕,像是把这份蓝色还给了天空,才有了第二天那湛蓝的天空."
无数个属于'宫隽'的记忆碎片轰炸着她的大脑.
'宫隽你看这'
'宫隽你们医疗队还回来吗?'
'宫隽我男朋友很厉害他叫吕长垚.'
'宫隽你们医疗队为什么会驻扎在凉川'
'宫隽你也是江城的人吗?'
'宫隽我教你画画吧'
还有...那个星空格外明亮的夜晚,他们在历经了三天两夜救了山体滑坡中受伤的数名村民,在庆祝劫后余生的那个晚上,她对着众人说:"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叫木可吗?我妈妈叫柯颜,颜色的颜,是不是很好听,所以我从小就在一堆颜色里长大..."
柯颜.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宫隽的脑海里炸开,瞬间击碎了所有因回忆而产生的片刻柔软,也彻底打破了他此刻故作平静的审视.
他脸上的表情在那一刻变得极其复杂,震惊,难以置信,最终沉淀为一种冰冷的,捉摸不透的深沉.
柯颜?
是那个名字...是那个让他温柔善良的母亲在得知丈夫出轨后,从家中楼顶一跃而下的女人?是那个让她父亲抛家弃子,最后车祸惨死的女人?
是她吗?
苏木可...是那个人的女儿?
可笑
太可笑了!
他差点...他刚才还沉醉在她的笑容里而微微失神?他差点就...
那个晚上一股浓烈的,带着甜腥味的恨意从心底最黑暗的角落翻涌而上,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他看着眼前那张依旧纯净,带着些许慌乱却更显娇柔的脸庞,内心扭曲地想要撕碎这份美好,想要将她一起拉进他曾经待过地...冰冷地地狱.
控场人员敏锐的察觉到台上台下之间那根骤然绷紧的,无形的弦,他立刻带着职业性的爽朗笑容插话,巧妙的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局面.
"看来我们苏老师的作品和魅力一样,都太有吸引力了!"他幽默的调侃,成功引来台下几声善意的轻笑,气氛稍稍回暖,"苏老师的每幅作品确实都有迹可循,背后故事精彩,才能拿下那么多赛事大奖嘛!"
他话锋一转,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回正题:"但是呢,各位,时间有限!我们今天的主要目的,是评选出以"秋"为主题的最佳作品,还辛苦大家讲注意力从我们俊男靓女的身上暂时收回,"他朝木可眨了眨眼,动作夸张却有效"和我一起,聚焦大屏幕,关注所有参选选手画布上的'秋日故事'."....
灯光适时暗下,只有大屏幕亮起,开始轮播参赛画作.
苏木可趁此机会,几乎是逃似的快步走下舞台,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轻微却急促的声响,如同她此刻慌乱的心跳.
她走到后台休息区,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水,冰凉的温度透过瓶身传到掌心,却无法冷却她内心的灼热与不安,她下意识的抬起头,视线穿过略显昏暗的后台,光线精准地投向嘉宾席的方向.
他还在那里.
宫隽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坐姿,背脊挺直.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具有实质的冷光,穿透人群,牢牢地锁定在她身上,那眼神里没有了刚才提问时的尖锐,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审视,仿佛在打量一件即将被拆穿的标本.
苏木可的心狠狠一沉.
她道不清楚,这段由凉川开始,夹杂着朦胧好感,未竟遗憾,如今又掺杂了家族恩怨的复杂关系,究竟什么时候才可以真正结束.
"柯颜...是那个让他母亲从楼顶一跃而下的女人, 是那个让他父亲抛家弃子的女人?"
宫隽那日在医疗队的帐篷外,得知她母亲名字后骤变的脸色和之后持续性的报复,都成了她的百口莫辩.
可是...她能向谁去要这个答案?
她很小就失去了父母,那些尘封的往事,如同散落在时光里的碎片,她拼凑不出完整的真相,她甚至不敢跟任何人提起,包括吕长垚.
她害怕.
害怕一旦深究,那个她坚信的,关于母亲的美好形象会轰然倒塌.
害怕吕长垚知道后,会用怎样的眼光看她...是厌恶还是鄙夷?
更害怕,如果宫隽说的是真的...
那她就是第三者的女儿.
她接受不了.
她望向嘉宾席上那道冰冷呢个的目光,第一次感到无法辩驳的恐慌与无力.
画展终于在一片掌声与喧哗中落幕,苏木可拖延着,几乎是最后一个从后台整理好东西走出来的,她抱着自己的画册,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只希望能避开那道她早已预感会等待她的视线.
然而 宫隽就等在那里.
他倚在展厅外的廊柱旁,夕阳的金辉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老长,见她出来,他直起身,没有任何寒暄,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不容挣脱.
"宫隽"苏木可惊呼,高跟鞋在地面上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他却置若罔闻,只是紧绷着下颚,一言不发地拉着她,几乎是拖着她,快步穿过美院林荫道,静置走向不远处空旷的篮球场.
夕阳余晖透过银杏叶,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篮球场空无一人,只有几个孤零零的篮筐伫立着.
他将她带到场边,松开了手.苏木可因为惯性微微晃了一下,站稳后,娇嫩的脸庞因紧张和短暂的疾走而显得苍白,胸口微微起伏.
"你要躲我吗?"宫隽的声音冷的像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苏木可无话可说.她能说什么?否认母亲的过去?还是祈求他的原谅?她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只能低着头,视线死死地盯着他的衣角,仿佛那是她唯一能聚焦的点.
"苏木可,我们..."宫隽似乎还想说什么,也许是质问,也许是宣告,但那话语里蕴含的未知寒意让木可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就在下一秒
一道坚实有力的胳膊毫无预兆地揽住了苏木可的肩膀,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将她猛地带进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
是他的味道.
吕长垚!
苏木可仿佛在汹涌海浪中即将溺毙的浮木,终于找到了唯一可以依附的港湾.她几乎是立刻就将头深深埋进他宽阔的胸膛,双手紧紧抓住他西装外套的衣料,将自己像受惊的蜗牛一样,严严实实地藏了起来,隔绝了外界所有令她窒息的目光.
吕长垚感受到了怀里人的颤抖,他手臂收紧,将她更牢固地护在怀里.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如鹰般锐利,直直射向对面脸色瞬间阴沉下去的宫隽.
两个男人,第一次正面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连阳光都变得冰冷刺骨.
吕长垚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眼神里却淬着冰,他率先开口,低沉的嗓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隐忍的愤怒:"宫医生"他顿了顿.语气里的嘲讽几乎凝成实质,"这是回国...撬墙角了?"
"撬墙角"说的又慢又重,像石头一样砸在空气里,也砸在宫隽的心上,这不仅是对他行为的定性,更是赤裸裸的宣示主权,怀里的这个女人,是他的所有物.
宫隽瞳孔微微缩紧,面对吕长垚近乎挑衅的维护和占有姿态,他脸上的错愕迅速被一种更深沉的冷冽所取代.他看着将脸埋在吕长垚怀里,寻求保护的苏木可,眼底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被她如此依赖的另一个男人的画面所刺伤的痛楚.
他没有回答吕长垚的问题,只是将目光缓缓移回到吕长垚的脸上,两个男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呵..."
宫隽的冷哼声在空旷的篮球场边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自嘲般的苦涩,他锐利的目光从苏木可紧埋在吕长垚怀里的身影上移开,转而迎上吕长垚那充满占有欲和敌意的视线.
"吕长垚,久仰大名"他几乎是咬着牙念出这个名字,声音低沉,压抑着翻江倒海的情绪.
在他还不知道那些残酷真相之前,在他还只是凉川那个被她纯粹笑容吸引的宫医生时,他曾幻想过取代这个名字,成为与她并肩的人,可现在,这个名字的主人就站在他的面前,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将她牢牢护在羽翼之下.
也直到这一刻,宫隽才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在意了.
他看着她就那样,毫不犹豫地,全身心地躲进另一个男人的怀里,仿佛那里才是她唯一的庇护所,而他,只是那个会伤害她,需要被躲避的恶徒.
这种认知像一桶冰水,夹杂着尖锐的冰凌,从他的头顶浇下,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血液,也刺醒了他被仇恨蒙蔽的理智.
他报复的不是她
他报复的 是他自己
是那个害怕自己会不受控制爱上她的 ,懦弱的自己.是那个用仇恨当作借口,来掩饰内心真实悸动的,可悲的自己.
"苏木可"他的声音不受控制的拔高了一丝,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痛楚的质问:"你在做什么?"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几乎无法抑制的冲动,他想伸出手,将她从那个刺眼的怀抱里狠狠地拉出来,他想质问她又想乞求她,看看他,看看这个因为她母亲的名字而坠入地狱,却又因为她而备受煎熬的他.
可他的脚步,如同被钉在原地.
吕长垚感受到怀中苏木可因为宫隽这声质问而更加明显的颤抖,他搂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看向宫隽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警告与驱逐.
"宫医生,"吕长垚的声音冷硬如铁,带着上位者惯有的姿态:"我的未婚妻受到惊吓,需要休息,没事的话 请你离开."
"未婚妻"三个字像最后的丧钟,敲在宫隽的耳边.
他看着苏木可始终没有抬起头,看着她紧紧抓住吕长垚衣襟的手指,所有的冲动,所有的质问,所有的扭曲和恨意与未曾熄灭的感情,都在这一刻,被一种巨大的,彻骨的无力感所取代.
他输了.
不是输给吕长垚,而是输给了那个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亲手将她推开的自己.
宫隽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相拥的两人,仿佛要将这一幕刻进灵魂深处,然后,他什么也没再说,猛地转身离开,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那背影挺拔依旧,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孤寂与苍凉.
他清醒了,而这清醒,伴随着的是剜心剔骨般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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