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逃荒记

作者:青奈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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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暮密谈


      青禾找到林墨时,他正站在祠堂后院的古井边,手里拿着一截红线,线的一端系着块小石头,垂在井口上方,一动不动。

      夕阳西斜,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地印在青石井台上。井台很旧了,边缘被绳索磨出了深深的凹痕,石缝里长着暗绿的青苔。井口黑洞洞的,深不见底,只有一丝极淡的水汽从深处飘上来,带着泥土和凉意。

      “你在做什么?”青禾走近,声音放得很轻。

      林墨没回头,眼睛盯着那截红线:“测地气。”

      红线垂在井口,下端的小石头离水面约莫三尺——井水已经浅到这个程度了。但林墨看的不是水深,是红线的状态。

      青禾仔细看,才发现红线在微微颤动。

      不是风吹的——这会儿根本没风。是红线自己在抖,很轻微,但持续不断,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拨动着。

      “地气在上升。”林墨低声说,“我爹的册子里写过,井是地脉的‘眼’,通过井可以观测地气运行。如果红线静止,说明地气平稳;如果颤动,说明地气躁动;如果剧烈摆动……说明地脉要出大事了。”

      青禾看着那截颤抖的红线,心里那点不安又涌了上来:“赵老伯也说,他夜里观星,发现青雾山地气有异动。”

      林墨这才转过头:“你见到赵老伯了?”

      “在田里遇见的。”青禾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他说……地气躁动像一锅水要烧开了。不是好兆头。”

      林墨沉默了片刻,收起红线。小石头落进井里,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在井壁间回荡,久久不散。

      “我爹的记录里,”他缓缓开口,“提到过一种情况:地脉被强行改道时,地气会剧烈躁动,像受伤的野兽在挣扎。如果持续时间太长,地脉可能彻底断裂,那一片土地就废了。”

      “强行改道?”青禾想起册子上那句“非天灾,乃人祸”,“什么人能做到?”

      林墨摇头:“我爹没写。但他在最后一页画了个符号——”

      他从怀里掏出册子,翻到最后。那一页的角落,确实画着一个符号:一个圆圈,里面是三道交错的弧线,像三条纠缠的蛇,又像三道扭曲的闪电。

      青禾不认识这个符号,但本能地觉得不舒服——那线条太尖锐,太有攻击性,和银镯上那个温和的“禾”字图案截然不同。

      “这是什么?”她问。

      “不知道。”林墨说,“我爹只写了两个字:‘禁术’。”

      禁术。

      这两个字像两块冰,砸进青禾心里,激得她浑身一冷。

      “你是说……有人用禁术改动了地脉?”她的声音有些发干,“所以才导致大旱?”

      “可能。”林墨合上册子,“但这只是猜测。我爹的记录不全,很多关键内容都被撕掉了,或者……被他自己烧掉了。”

      他顿了顿,看向青禾:“你下午在田里,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青禾的心一跳。她以为林墨在祠堂研究册子,不会注意她去了哪里。

      “你怎么知道?”

      “你鞋上有新土。”林墨指了指她的脚,“学堂周围的土是干的,你鞋上的土却带着湿气,只有田里才有这样的土。”

      青禾低头看自己的鞋——确实,布鞋的鞋面和鞋帮都沾着深褐色的湿土,边缘还粘着几根细草屑。

      她咬咬牙,决定说一部分实话:“我在田里做了个试验。用竹筒里的水浇了不同的土,看看有什么效果。”

      “结果呢?”

      “普通土没变化。”青禾斟酌着词句,“但……有一种我从北地带过来的湿泥,浇了水之后,好像……变得不太一样了。”

      她没说黍子一夜破土的事,没说湿泥能自己长出根须。那些太惊人了,说出来她不知道林墨会有什么反应。

      但林墨的眼睛亮了一下:“怎么不一样?”

      “颜色变深了,质地变软了。”青禾说,“而且……我埋了两粒黍子种子在旁边,今天下午去看时,已经发芽了。”

      她说的是实话,只是没提发芽的速度有多异常。

      林墨盯着她看了很久,久到青禾几乎要移开视线。最后他开口,声音很轻:“青禾,你手上的镯子……能不能再给我看看?”

      又来了。青禾心里一紧,手下意识地捂住手腕。

      “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林墨说,“我爹的册子里,除了那个‘地钥’的图案,还有一段描述。他说地钥现世时,持有者会有一些特殊的能力——比如对水土的感应,比如能促进生机。我想看看……你的镯子,是不是真的能……”

      他话没说完,但青禾听懂了。

      他在试探。他在怀疑。

      她的心跳得很快,手心渗出冷汗。银镯是她的秘密,是她最后的底牌。但她知道,林墨不是坏人,这一路上他救过他们,护过他们。而且……如果这镯子真的和地脉有关,如果真的有人用禁术改动地脉导致大旱,那这镯子可能很重要。

      非常重要。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解开袖口的布扣,露出腕间的银镯。

      夕阳的余晖照在镯子上,将银质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红色。内侧那个“禾”字在光线下清晰可见,每一笔都圆润流畅,像是用最温柔的力道刻上去的。

      林墨凑近看。他的呼吸很轻,喷在青禾的手腕上,有点痒。

      “和我爹册子上的图案一模一样。”他喃喃道,“不只是形似,是神似。这种圆融的笔触,这种生机勃勃的韵味……绝不是随便一个工匠能刻出来的。”

      他抬起头,看着青禾:“你娘……真的没说过这镯子的来历?”

      青禾摇头:“只说是我姥姥的姥姥传下来的,说是老物件,能保平安。”她顿了顿,“但我记得,我娘戴这镯子的时候,地里的庄稼总是比别家的好一点。我爹说是我娘伺候得勤,现在想想……可能不止是勤快。”

      林墨的眼神更深了:“你娘叫什么名字?”

      “沈月娥。”

      “你姥姥呢?”

      “沈周氏。名字我不知道,女人家不兴叫大名。”

      “祖籍哪里?”

      “北地清河县沈家庄。”青禾说,“世代种地为生,没出过什么大人物。”

      林墨沉默了。他背着手,在井台边踱了几步,眉头紧锁,像是在拼凑什么碎片。

      “清河县……”他忽然停下,“我爹的药铺在雾山县,两地隔着一百多里。但雾山和清河之间,有一片古地,叫‘青禾塬’。我小时候听我爹提过,说那地方古时候是神农氏后裔的聚居地,地脉特别活跃,水土丰美,种什么长什么。”

      青禾的心跳漏了一拍。青禾塬?她的名字就叫青禾……

      “后来呢?”

      “后来大旱,青禾塬也旱了。”林墨说,“我爹说,那片地是地脉的‘气眼’之一,如果连那里都旱了,说明地脉的问题已经很严重了。”

      他看向青禾:“你娘姓沈,你叫青禾,你姥姥的姥姥传下来的镯子上刻着‘禾’字,镯子的图案和我爹册子里的‘地钥’一样……这不会是巧合。”

      青禾的手在抖。她握紧拳头,强迫自己镇定:“你是说……我娘,我姥姥,可能和那个什么神农氏后裔有关?”

      “可能。”林墨点头,“或者说,你手上的镯子,可能就是‘地钥’之一。而我爹册子里记载的禁术,可能是有人想抢夺或毁掉这些地钥,从而控制地脉。”

      这个猜测太惊人了,惊人到青禾几乎要笑出来——太荒唐了,她一个逃荒的农家女,怎么可能和什么上古传承扯上关系?

      但笑不出来。因为银镯的能力是真的,湿泥的变化是真的,黍子一夜破土是真的。

      而且……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追杀小银子的人,可能不只是为了钱。他们可能是在找“白额银狼”——那种能感应地脉的灵兽。而他们找到小银子后,下一个目标可能就是她,或者她手上的镯子。

      “林墨,”她的声音发颤,“如果……如果这镯子真的是地钥,那我该怎么办?”

      林墨看着她苍白的脸,沉默了很久。最后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和她齐平。

      “青禾,你听我说。”他的声音很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不管这镯子是什么,不管你是什么人,你现在就是沈青禾,一个从北地逃荒来的姑娘,带着弟弟和一条狗。其他的,都不重要。”

      “可是……”

      “没有可是。”林墨打断她,“地脉的事,禁术的事,我会继续查。但你的镯子,你的能力,绝对不能告诉第三个人。赵老伯虽然懂点地气,但他年纪大了,眼力不如从前,只要你不刻意显露,他应该发现不了。”

      “那田里的试验……”

      “掩盖掉。”林墨说,“今晚就去,把那些湿泥挖出来,埋到别处去。黍子苗……如果长得太快,就拔掉,就说被鸟啄了。”

      青禾点头,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那些黍子苗是她亲眼看着破土的,像一个个脆弱又倔强的小生命,拔掉它们……她下不去手。

      “还有,”林墨站起身,望向西边——那是后山的方向,“从今天起,你尽量不要一个人行动。小银子也是,别让它到处跑。我怀疑……黑三的人已经混进附近了。”

      “你怎么知道?”

      “下午我在祠堂,听见两个村民在说,这两天村外来了几个生面孔,说是南边来的货郎,但没见他们卖东西,总是在村子周围转悠。”林墨的眼神冷了下来,“货郎不卖货,那就是另有所图。”

      青禾的后背窜起一股凉意。她想起黑三那张疤脸,想起他那双像鹰一样的眼睛。

      “他们……会进村吗?”

      “暂时不会。”林墨说,“村里有规矩,生人进村要村长点头。但他们可以在外面等,等我们出去,或者等村里放松警惕。”

      夕阳又下沉了一些,天边的云彩烧成了深红色,像泼了血。井台上的影子拉得更长了,斜斜地铺在地上,扭曲变形。

      “回去吧。”林墨说,“天快黑了。今晚好好休息,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青禾点点头,跟着他离开祠堂后院。走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口古井——井口黑洞洞的,像一只深邃的眼睛,静静地望着天空。

      井底的红线还在颤吗?地气还在躁动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个小小的、倔强的村子,正站在一场风暴的边缘。

      而她,似乎被推到了风暴眼。

      回到学堂时,天已经快黑了。念安趴在炕上睡着了,怀里还抱着那个破布小狗。小银子守在他身边,看见青禾回来,摇了摇尾巴,绿眼睛里满是信任。

      青禾走过去,摸了摸小银子的头。幼崽蹭了蹭她的手,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姐姐……”念安迷迷糊糊地醒了,“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青禾坐在炕边,轻轻拍着弟弟的背,“睡吧,姐姐在这儿。”

      孩子很快又睡着了。青禾给他掖好被子,然后走到桌边,从怀里掏出竹筒。

      竹筒里的水还是满的,清澈透亮。她盯着水面看了很久,然后伸出手腕,将银镯浸了进去。

      什么也没发生。

      不,等等——

      水面忽然泛起了一圈极细微的涟漪。不是她动的,是水自己在动。涟漪从银镯周围扩散开去,撞在竹筒内壁上,又反弹回来,形成更复杂的波纹。

      而在那些波纹的中心,水面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很淡,很微弱,像夏夜里的萤火,一闪一闪的,随着涟漪的波动明灭不定。

      青禾屏住呼吸,盯着那点微光。她不敢动,生怕一动它就消失了。

      微光持续了约莫十息,然后渐渐黯淡,最终消失。水面恢复了平静,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她知道,不是什么都没发生。

      银镯和水之间,真的有某种感应。

      她收回手,把竹筒塞好,收进怀里。然后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黑下来的天色。

      村子里陆续亮起了灯火——不是油灯,是松明,火光跳跃,在窗纸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偶尔能听见妇人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能听见汉子们收工后的说笑声。

      这些声音,这些灯火,构成了一幅平静的、日常的画卷。

      但青禾知道,这平静底下,藏着暗流。

      地脉在躁动,禁术的阴影在逼近,黑三的人在窥伺。

      而她手上这个镯子,可能是一切的关键。

      她握紧手腕,感觉到银镯温润的触感。

      娘,如果你在天有灵,请告诉我该怎么做。

      请告诉我,怎么才能保护好念安,保护好小银子,保护好……这个给了我一片屋檐的村子。

      没有回答。只有夜风穿过窗缝,发出呜呜的声音,像在叹息。

      青禾闭上眼睛。

      明天。

      明天她要去田里,把那些湿泥挖出来,把那些黍子苗拔掉。

      明天她要更加小心,不能让人发现镯子的秘密。

      明天……路还要继续走。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到炕边,挨着念安躺下。

      小银子挤了过来,温热的身体贴着她的腿。

      黑暗中,她睁着眼睛,很久很久,才终于睡着。

      梦里,她又看见了那片干裂的荒原。但这次,荒原中央长出了一棵小小的、翠绿的禾苗。禾苗在风中轻轻摇晃,叶尖凝着一滴露珠,晶莹剔透,像一颗小小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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