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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第二卷:春寒
第十一章
行为禁令是在周三下午三点二十七分下达的。
当时沈默正在和技术团队评审新的数据验证架构,周屿的电话直接打了进来,背景音里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远处模糊的法槌敲击声。
“批了。”周屿的声音听起来有种绷紧后的松弛,“法院初步裁定,在商业秘密侵权案审理期间,禁止深蓝智能及其关联方使用、披露、或允许他人使用从李明哲处直接或间接获取的任何技术资料、数据、商业信息。禁令立即生效,有效期至案件审结或法院作出新裁定。”
会议室的空气像是被突然抽紧,又缓缓松开。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向沈默。
“证据保全呢?”沈默问,声音平静,但握着手机的指节微微发白。
“同步批准了。法院指定的技术专家会在两小时内到达深蓝智能的办公地点和服务器机房,扣押相关设备,调取日志。我们这边也需要派人参与监督。”周屿顿了顿,“李锐在吗?法院要求我们这边出一名技术专家协助。”
沈默看向李锐,后者点了点头,起身开始收拾自己的设备包。
“好,李锐马上出发。另外,”沈默压低声音,“我们的内部调查,今天下午有突破吗?”
“有。”周屿的声音也低了下来,“方薇在查李明哲离职前的财务流水时,发现他在离职前一周,有一笔五十万元的款项从海外账户转入,又在三天后转出到另一个离岸账户。资金路径很隐蔽,但我们顺着IP痕迹,找到了收款账户的注册信息——注册人姓赵,是深蓝智能一位副总裁的远房亲戚。”
“能证明是商业贿赂吗?”
“很难,资金经过多层嵌套,而且李明哲可以说这是私人借贷。但结合时间点和技术证据,足以向警方补充报案材料,将案件性质从民事侵权升级为刑事犯罪。”周屿说,“我已经在准备补充材料,但需要你和陆文远做个决定——一旦刑事立案,就没有回头路了。李明哲可能会坐牢,深蓝智能会面临重罚,但我们也可能被拖入漫长的诉讼泥潭。”
沈默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李明哲的脸——七年前那个戴着黑框眼镜、在出租屋里通宵调试代码的年轻人;三年前那个在庆功宴上喝醉了搂着他肩膀说“老沈咱们一定要改变世界”的伙伴;还有最后一次见面时,那个眼神躲闪、语焉不详的背叛者。
“沈默?”周屿在电话那头提醒。
“报警。”沈默睁开眼,眼神里最后一丝犹豫消失了,“不是为了报复,是为了底线。如果商业贿赂、窃取商业秘密、组织网络攻击都可以用钱摆平,那这个行业就完了。我们报警,不仅是为自己,也是为所有还在坚持的创业者,划一条红线。”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周屿说:“好。我去准备。另外,用户监督小组的第一次会议安排在下周一上午,十个人选已经确定,背景都审核过了,有学生、白领、退休教师、小企业主,代表性不错。你准备怎么和他们沟通?”
“坦诚。”沈默说,“给他们看所有的证据,包括对我们不利的;给他们提问的权力,包括尖锐的;给他们参与调查过程的机会,但也要告诉他们保密义务。我要让他们成为真正的监督者,而不是吉祥物。”
“风险很大。”
“我知道。但信任只能这么建立。”沈默看了看表,“我先挂了,李锐马上出发。保持联系。”
挂断电话,会议室里所有人都看着他,等待指令。
“都听到了?”沈默扫视一圈,“禁令只是第一步,真正的硬仗才开始。深蓝不会坐以待毙,他们会反击。技术团队,继续优化架构,确保我们的系统固若金汤。运营团队,准备好应对新一轮的舆论攻击。法务和财务,配合周律师和方薇,把证据链扎紧。所有人,未来七十二小时,进入最高警戒状态。”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清晰的指令。团队成员点点头,各自回到工作岗位。那种氛围很奇特——紧张,但有序;压力巨大,但没人慌张。像一支经历过战火的老兵连队,知道敌人要来了,知道战斗会惨烈,但更知道该怎么做。
沈默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窗外的阳光很好,四月的梧桐树已经枝繁叶茂,在风中轻轻摇曳。他站在窗前,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流,那些为生活奔波的人们,不会知道在这栋楼的某个房间里,正在进行着一场可能改变行业规则的战争。
手机震动,是一个陌生号码。沈默犹豫了一下,接通。
“沈总,是我,王振宇。”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
沈默的身体僵了一下。他没想到王振宇会在这个时候打来。
“有事吗?”他的声音很克制。
“我刚看到新闻,法院对深蓝下了禁令。”王振宇停顿了一下,“我也知道,你们在准备刑事报案。”
沈默没有接话,等待下文。
“我打这个电话,不是为李明哲求情。”王振宇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三个多月前,在你和启明资本彻底闹翻之前,李明哲找过我一次。他说,启明资本承诺,如果他能带核心技术和数据过去,可以给他深蓝智能CTO的位置,外加2%的股权。他问我,要不要一起走。”
窗外的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沈默握着手机,感觉手心里渗出细密的汗。
“你怎么回答的?”他问。
“我拒绝了。”王振宇说,“不是因为高尚,是因为我算了一笔账——启明资本是玩资本的老手,他们不会真的做技术,只会把技术拆了卖掉。我跟他们走,也许能赚一笔快钱,但我的职业生涯就毁了。我想做的是公司,是产品,不是资本游戏。”
他说得很坦白,甚至有些冷酷的商业计算,但沈默反而觉得真实。
“那你为什么最后又和启明资本站在一起?”沈默问出了那个一直想问的问题。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沈默以为信号断了。
“因为我看不到希望。”王振宇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情绪的波动,“沈默,我承认你的理想很动人,你的技术很牛。但你太固执了,固执到听不进任何不同意见。公司连续三年亏损,员工工资发不出来,投资人天天逼宫,你还坚持要投入巨额资源做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商业化的情感识别。我觉得你在带着所有人往悬崖冲。”
“所以你就和外人一起,想把我踢出去?”沈默的声音冷了下来。
“是。”王振宇承认得很干脆,“我觉得我是在救公司。我觉得,如果让更懂商业的人来掌舵,公司还有救。我错了。”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但很重。
“股东会之后,我把自己关在家里,想了很多。”王振宇继续说,“我想明白了,我错在把商业和理想对立起来了。我觉得要么赚钱,要么做理想,只能选一个。但我忘了,真正伟大的公司,都是既能赚钱,又有理想的。只是那条路太难走了,难到大多数人不敢选,或者选了也走不到头。”
“所以你现在打电话来,是想说什么?”沈默问。
“两件事。第一,李明哲的事,如果需要我作证,我可以出面。我有当时谈话的聊天记录,还有他后来的一些邮件,能证明他早有预谋。第二,”王振宇顿了顿,“如果你还需要人,我可以回来。不要股份,不要职位,就从普通工程师做起。我想看看,你说的那条路,到底能不能走通。”
这个提议太意外,沈默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你不用现在就回答。”王振宇似乎料到了他的反应,“等这件事过去了,如果你想清楚了,再告诉我。另外,小心点。李明哲背后不止是深蓝,启明资本可能也参与了。他们这次没得手,不会轻易罢休。你的用户监督小组是个好主意,但也可能成为靶子。”
“谢谢提醒。”沈默说。
“不客气。就当是……一个老朋友迟到的道歉。”王振宇说完,挂了电话。
沈默放下手机,在窗前站了很久。阳光在树梢上跳跃,投下斑驳的光影。世界依然在运转,人们依然在忙碌,但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下午五点,李锐从法院指定的技术保全现场发回消息:在深蓝智能的测试服务器上,发现了大量标记为“默声-归档”的数据文件,创建时间正好是三个月前。文件虽然经过加密和重命名,但元数据特征与默声科技的原始数据完全匹配。法院的技术专家已经固定了证据,准备出具鉴定报告。
与此同时,方薇那边也有进展:那笔五十万元的海外资金,最终流向了开曼群岛的一个空壳公司,而该公司的实际控制人,经过层层穿透,指向了启明资本旗下一只基金的有限合伙人。
证据链正在闭合。但沈默没有感到兴奋,只有一种沉重的清醒。他知道,当这些证据被公开时,将会在行业内掀起怎样的风暴。这不仅是两家公司的战争,更是两种逻辑的碰撞——是尊重规则、保护创新,还是不择手段、赢家通吃?
晚上七点,沈默和周屿、方薇开了个简短的视频会议。
“刑事报案材料明天上午提交。”周屿说,“警方已经初步接触,表示高度重视。但因为涉及跨境资金和技术证据,调查周期可能会很长。”
“舆论方面,深蓝已经开始反击。”方薇调出监测数据,“他们在通过行业媒体放风,说我们利用法律手段打压竞争对手,是垄断行为。还暗示我们的用户监督小组是作秀,最终不会真给用户权力。”
“预料之中。”沈默很平静,“我们的回应策略不变:用事实说话,用透明回应质疑。用户监督小组的第一次会议,我会全程直播。让所有人看到,我们是怎么工作的,用户代表是怎么参与的。”
“直播?”方薇有些吃惊,“这风险太大,万一现场出状况……”
“那就让所有人看到状况。”沈默说,“真实永远比完美更有力量。而且,如果我们自己都不相信能做好,凭什么让用户相信?”
周屿看着屏幕里的沈默,忽然说:“你变了。”
“是吗?”
“嗯。以前的你,是技术人的固执。现在的你,是领导者的坚定。”周屿顿了顿,“这种坚定,很危险,但也很有力量。”
沈默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疲惫,但眼睛很亮:“可能是被你们逼的。你们都这么拼,我不拼命,对不起你们。”
会议在简单部署后结束。沈默关掉电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办公室很安静,只有空调低沉的嗡鸣。他感到一种深切的疲惫,从骨头缝里渗出来,但大脑却异常清醒,像被冰水洗过。
手机又震动了,这次是陆文远。
“沈默,证据我看过了。”陆文远的声音很严肃,“事情比我想象的严重。启明资本参与其中,这意味着他们已经不在乎行业规则了。你要做好准备,他们可能会动用所有资源反扑。”
“我明白。”
“我会联系几个有分量的同行,一起发声。这种行为不制止,整个创投圈都会乌烟瘴气。”陆文远顿了顿,“另外,关于王振宇……你怎么想?”
沈默愣了一下,没想到陆文远也知道这件事。
“他今天给我打电话了,说愿意作证,也愿意回来。”沈默如实说。
“你怎么打算?”
“我不知道。”沈默坦白,“信任一旦破裂,重建很难。但我能感觉到,他是真的后悔了。而且,我们需要有经验的人。”
陆文远沉默了几秒,说:“给你讲个故事。我年轻时投资过一家公司,创始人之间闹翻了,其中一个带技术出走,公司差点死掉。后来出走的那个人后悔了,想回来。另一个创始人坚决不同意,说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我劝他,人都会犯错,能认错回头,是勇气。最后那个人回来了,从基层做起,后来成了公司的顶梁柱。那家公司,现在是行业龙头。”
“您是建议我给他机会?”
“我是建议你想清楚,你要建立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团队。”陆文远缓缓说,“是绝对纯洁、但可能脆弱的理想国,还是能容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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