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

　　四月的体育课，是初三前难得的喘息。

　　下午两点，阳光正好。操场上，初二（三）班的同学们懒散地排着队，体育老师吹着哨子喊口令：“热身运动，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白偌昕站在队伍后排，机械地跟着做动作。她不喜欢体育课，800米跑永远是她过不去的坎，仰卧起坐也做不了几个。但此刻，她感谢这节体育课——至少可以暂时离开教室，离开那些复杂的目光，离开做不完的习题。

　　热身结束后，体育老师宣布：“今天自由活动，打篮球、踢足球、打羽毛球都可以，注意安全。”

　　同学们欢呼着散开。男生们冲向篮球场，女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或者去器材室借羽毛球拍。白偌昕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林小雨和几个女生已经走远了，说说笑笑，没有人回头看她。

　　她想了想，走向操场边缘的看台。那里有几级台阶，平时很少有人去。她找了个干净的位置坐下，从书包里拿出日记本和笔——这是她的习惯，体育课自由活动时，她会找个安静的地方写日记。

　　阳光很暖，晒在背上，驱散了春寒。操场上很热闹，打篮球的男生们奔跑着，喊叫着；踢足球的在另一片场地你争我抢；远处，几个女生在打羽毛球，白色的球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

　　白偌昕翻开日记本，笔尖停在空白页上。她不知道该写什么。写学习的压力？写和林的疏远？写那些说不出口的委屈？她写得太多，写累了。

　　她抬起头，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操场。然后，停住了。

　　篮球场最东侧的场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运球。深蓝色的运动服，白色的球鞋，运球的动作流畅自然。是王浩晨。

　　白偌昕这才想起，王浩晨是篮球社团的成员，体育课可以不跟班级活动，而是参加社团训练。难怪刚才集合时没看到他。

　　她放下笔，手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

　　阳光从侧面照过来，给王浩晨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边。他运球过人，假动作，起跳，投篮——球在空中划过漂亮的抛物线，空心入网。

　　“好球！”他的队友们欢呼起来。

　　王浩晨笑着和队友击掌，笑容灿烂，眼睛弯成月牙形。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抬手擦了擦汗，又迅速投入下一轮攻防。

　　白偌昕看得入了神。

　　这是她第一次看王浩晨打篮球。以前只知道他打球好，但没真正看过。现在她看到了——他在球场上和在教室里完全不一样。教室里他是温和的，礼貌的，总是带着淡淡的微笑。但在球场上，他是专注的，有爆发力的，眼神里有种平时看不到的锐利和自信。

　　运球，突破，传球，投篮。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充满力量。他的队友似乎都很信任他，球常常传到他手里。而他也不负众望，无论是三分远投还是上篮，命中率都很高。

　　中场休息时，王浩晨走到场边喝水。他仰起头，喉结上下滑动，汗水沿着脖颈的线条流进衣领。喝完水，他用手背擦了擦嘴，又和队友说了几句什么，然后重新回到场上。

　　白偌昕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她看着他在球场上奔跑，跳跃，投篮；看着他进球后和队友庆祝，笑着露出整齐的牙齿；看着他失误后摇摇头，但马上又投入下一次进攻。

　　阳光，汗水，少年奔跑的身影。这一切像一幅画，生动，鲜活，充满了生命力。

　　白偌昕突然想起了什么。她重新拿起笔，翻开日记本，在新的一页上写道：

　　“4月22日，晴。体育课自由活动。W同学，我今天又在操场上看到你了。你在打篮球，穿着深蓝色的运动服，白色球鞋。你运球的样子很帅，投篮的姿势很标准。每次你起跳，阳光就从侧面照过来，给你周身镀上一层金边。你每次打篮球，就像有一把光照在你身上，明亮，耀眼，让人移不开眼睛。而我，只能坐在这里，远远地看着。像追光的人，永远追不上光的速度，只能看着光在前方，越来越远。但即使这样，我也愿意看。因为有些光，只要存在，就足够温暖了。”

　　写完后，她看着那些字，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微笑。这是这个月来，她第一次感到纯粹的，没有杂质的愉悦。

　　“写什么呢？这么认真。”

　　一个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白偌昕吓了一跳，猛地合上日记本，抬起头。

　　王浩晨站在她面前，微微弯腰看着她。他刚打完球，额头上还挂着汗珠，呼吸有些急促，但眼睛很亮，带着笑意。

　　“没、没什么。”白偌昕把日记本紧紧抱在胸前，心跳得很快，“你怎么来了？”

　　“训练结束了，看到你坐在这里，就过来了。”王浩晨在她旁边的台阶上坐下，距离不远不近，刚好是同学之间正常的距离，“怎么不去活动活动？”

　　“我不太擅长运动。”白偌昕小声说。

　　“800米？”王浩晨问。

　　“嗯，还有仰卧起坐。”

　　“其实有技巧的。”王浩晨说，“800米跑的时候，开始不要太快，保持匀速，最后200米再冲刺。仰卧起坐的话，用腹部发力，不要用手抱头……”

　　他很认真地讲着，白偌昕很认真地听着。阳光照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远处操场的喧闹声像是被隔在了另一个世界。

　　“谢谢你。”白偌昕说，“我下次试试。”

　　“不客气。”王浩晨笑了，“对了，你刚才在看我们打球？”

　　白偌昕的脸一下子红了：“就……随便看看。”

　　“觉得怎么样？”

　　“很厉害。”她诚实地回答，“你投篮很准。”

　　“练了很久了。”王浩晨说，“从小学就开始打篮球。一开始也投不准，后来每天练，慢慢就好了。”

　　“做什么事情都是这样吧。”白偌昕轻声说，“只要坚持，就能做好。”

　　“对。”王浩晨点头，“就像你的数学，从不及格到118分，也是坚持的结果。”

　　他突然提到这件事，让白偌昕愣了一下。她看着他，发现他的眼神很真诚，没有敷衍，没有客套。

　　“其实……有时候也会想放弃。”白偌昕突然说，连她自己都惊讶于会说出这样的话，“觉得太累了，觉得自己做不到。”

　　“很正常。”王浩晨说，“我打篮球也想过放弃。训练太辛苦，比赛压力太大。但每次想放弃的时候，我就会想起第一次投进三分球的感觉——球在空中飞行，然后‘唰’一声进网。那种感觉，很棒。”

　　他顿了顿，看向远方：“其实每个人都有想放弃的时候。重要的是，想想自己为什么开始，想想坚持下去能看到什么样的风景。”

　　白偌昕沉默了很久。她想起自己刚开始学数学时的挫败，想起那些深夜做题的煎熬，想起第一次考及格时的喜悦，想起118分那个难以置信的瞬间。

　　那些时刻，是她坚持下来的理由。

　　“你说得对。”她轻声说。

　　远处传来哨声，体育课快结束了。同学们开始集合，王浩晨站起身：“我先过去了，社团还要点名。”

　　“好。”白偌昕也站起身。

　　王浩晨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白偌昕。”

　　“嗯？”

　　“如果有什么想说的，想倾诉的，随时可以找我。”他的眼神很认真，“不要总是自己一个人扛着。”

　　白偌昕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着王浩晨，阳光在他身后，给他勾勒出一个明亮的轮廓。那一瞬间，她几乎要脱口而出，把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困惑，所有的压力，都告诉他。

　　但最后，她只是点点头：“嗯，谢谢。”

　　王浩晨笑了笑，转身跑向集合点。

　　白偌昕站在原地，看着他跑远的身影，突然感到一阵暖流从心底涌起。虽然只是一句简单的关心，虽然可能只是同学之间正常的友善，但对她来说，已经足够珍贵。

　　她重新坐下，翻开日记本，看着刚才写下的那段话。然后，她拿起笔，在最后加了一句：

　　“但今天，光向我走来了。虽然只是短暂的一刻，但那一刻，真的很温暖。”

　　合上日记本，她站起身，走向集合点。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体育课结束，同学们陆续回教室。白偌昕走在人群中，林小雨和几个女生走在她前面，有说有笑。其中一个女生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但什么也没说。

　　白偌昕没有在意。她的脑海里还在回放着刚才的画面——阳光下的篮球场，王浩晨投篮的身影，他坐在她旁边说话时的侧脸。

　　虽然只是短暂的十几分钟，但对她来说，像是灰暗日子里突然照进来的一束光。

　　回到教室，下午的课继续。白偌昕听得很认真，笔记记得很详细。那道困扰她很久的物理题，她突然有了新的思路。

　　课间，王浩晨问她：“那道题解出来了吗？”

　　“解出来了。”白偌昕说，“用了你说的方法，换个角度思考，果然简单多了。”

　　“那就好。”王浩晨笑了，“你看，有时候只是卡在一个点上，跳过去就好了。”

　　是啊，跳过去就好了。白偌昕想。无论是数学题，还是生活中的困境，有时候只是需要换一个角度，需要一点坚持，需要一束光。

　　放学后，她照常去图书馆。但今天，她没有直接开始学习。她先拿出日记本，翻到最新一页，又看了一遍那段话。

　　然后她合上日记本，开始做题。

　　窗外的天色渐暗，图书馆的灯一盏盏亮起。白偌昕沉浸在题海里，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有节奏的沙沙声。

　　今天她没有感到那么累，没有那么焦虑。因为有一束光，曾经短暂地照在她身上，给了她继续前行的力量。

　　她知道那束光不属于她，她知道那束光终将远去。但至少在这一刻，她感受到了温暖。

　　这就够了。

　　青春里，有些喜欢，就是这样吧。不求拥有，不求回应，只求在追逐光的过程中，自己也慢慢变成了更好的人。

　　白偌昕抬起头，看向窗外。路灯已经亮了，在渐浓的夜色中，像一颗颗散落的星星。

　　她想起王浩晨在阳光下投篮的样子，想起他说的“坚持下去能看到什么样的风景”。

　　然后她低下头，继续做题。

　　雪还在下吗？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无论雪下不下，光都在那里。

　　而她，要继续向前走，向着光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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