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穢人

作者:子喜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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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盲盒娃娃


      林夢夢第一次抽到「星夢繽紛」系列的隱藏款時,差點在便利商店門口尖叫出聲。

      那是一個約莫十公分高、穿著星空藍禮服的娃娃,設計師別出心裁地讓它的臉龐帶著一抹介於天真與憂鬱之間的微笑。而林夢夢手上這隻,不僅是隱藏款「夜語者」,更特別的是——那張臉,竟與她自己有五分神似。尤其是那微微內雙的眼睛和右頰淺淺的梨渦,簡直像是照著她的照片微調過的。

      「這也太幸運了吧!」她當時心想,立刻拍了無數張照片上傳社群,標記「#本命娃 #像我嗎」,收穫了一波羨慕的留言。她將娃娃取名「小夢」,放在書桌最顯眼的位置,每天看著都覺得心情愉悅。

      那是三個月前的事。

      現在,林夢夢坐在臥室地板上,背緊緊靠著床沿,手腳冰冷。她面前的地板上,整整齊齊排列著十七個「星夢繽紛」系列的娃娃。它們全都面向她,臉上掛著統一的、微妙的笑容。而最中間、最早到來的那個「小夢」,在清晨昏暗的光線裡,臉龐的輪廓看起來幾乎……幾乎和她上週的自拍照重疊。

      不對勁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大概是在她抽到第七個娃娃之後。她發現自己偶爾會用左手拿筷子——她明明是右撇子。接著是她吃了二十幾年最討厭的香菜,竟然毫無感覺地吞了下去,事後才驚覺。就像某個內建的設定被默默改寫了。

      然後是娃娃們開始「散步」。

      起初她以為是自己記錯。小夢明明放在書架中間層,醒來卻在電腦旁。接著是其他娃娃,位置總有細微變動。她試過用標籤貼紙在底座做記號,畫線定位。沒用。每天早上,它們都會偏離原點幾公分,就像一組精密卻無聲的鐘錶指針,緩慢而堅定地重新校準方位。它們移動的終點,永遠朝著她的床。現在,它們已經從地板蔓延到她的床頭櫃,五個娃娃排成一列,靜靜「看」著她睡覺的位置。

      最讓她毛骨悚然的,是手機裡的照片。

      林夢夢有隨手拍日常的習慣。上週整理相簿時,她發現好幾張照片的角落——書架背景、沙發扶手後、電視螢幕反光裡——都拍到了娃娃的身影。問題是,那些照片拍攝時,娃娃根本不在那些地方!她一張張比對時間戳記,冷汗直流。照片裡的娃娃,就像定格動畫一樣,在不同的背景中,一次移動一點點,越來越接近照片的中央,越來越接近……正在拍照的她。

      昨天晚上,她做了一個決定。她把所有娃娃,包括小夢,全部塞進原來的盲盒紙箱,用膠帶狠狠封了四五層,甚至在上面壓了一本厚重的辭海。然後筋疲力盡地睡去。

      今天早上,她是被一種細微的、規律的「咔…嗒…咔…嗒…」聲響吵醒的。

      聲音來自床頭。

      她僵硬地轉過頭。那個紙箱好端端地放在床頭櫃上,辭海還在上面。但是,紙箱側面靠近底部的位置,不知何時,被從內向外,頂破了一個小洞。

      一隻精緻的、穿著星空藍禮服袖子的塑膠手臂,正從那個破洞裡,緩緩地、一節一節地伸出來。指尖的方向,無誤地指著她熟睡時臉的位置。

      「咔…嗒…」

      那聲音,像極了工廠機械臂運作時的關節響動。

      林夢夢終於崩潰般地尖叫出聲,連滾帶爬地衝出臥室。

      林夢夢在客廳沙發上蜷縮到下午,手機螢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她搜遍了所有關鍵詞:「盲盒詭異」、「娃娃自己移動」、「收藏詛咒」。結果大多是心理文章或都市傳說,沒有一個像她經歷的這麼具體、這麼……具有針對性。

      直到她在一則討論區陳年舊帖的邊角,看到一個不起眼的回覆:

      「真要說邪門,幾年前『星夢』系列剛出時,好像有過傳聞……代工廠死過人?記不清了,可能我記錯了。」

      發文時間是三年前,底下沒有任何討論。

      林夢夢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又想起上週無意間點開的一篇本地新聞快訊,標題是「探訪傳統產業轉型:老牌玩具廠的創新之路」,內容枯燥,她當時迅速滑過。但現在,她猛地重新搜尋那間廠商的名字——「鑫樂模具塑膠有限公司」。

      報導附了一張明亮的廠房照片。在某一張生產線的圖片角落,她放大再放大,看到了一台深藍色的注塑機,機身上印著模糊的型號與編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那台機器讓她感到一陣無來由的寒意。

      她需要幫助。但不是警察,也不是心理醫生。

      一個名字浮現在她混亂的思緒中——「沈記雜貨」。那是她在更早之前,一次公司下午茶閒聊中,聽隔壁部門那個總是很陰鬱的同事阿傑提過的。當時阿傑說他老家有怪事,就是去找這位沈老闆解決的,還特別強調「他不收錢,但會拿走別的東西」。大家當時只當怪談聽,林夢夢卻因為那「拿走別的東西」的說法,莫名記住了。

      她翻出通訊錄,找到幾乎沒聯絡過的阿傑,發了訊息。阿傑隔了一小時才回,只給了一個地址,和一句話:「自己去,別說我介紹的。沈老闆……妳看緣分吧。」

      地址在舊城區邊緣,一條她從沒去過的安靜小巷。

      林夢夢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在天色將暗未暗時,推開了「沈記雜貨」的門。門廊燈光昏黃,映著褪色的木招牌。一個年輕人坐在躺椅上,這年輕人看起來比她大不了幾歲,穿著普通的灰色襯衫,袖子挽到手肘,手裡還拿著一塊正在擦拭的、看不出用途的舊金屬零件。他抬眼看了她一下,眼神平靜無波,既無詢問也無歡迎。

      「我……我找沈老闆。」林夢夢的聲音有些乾澀。

      「我就是沈契。」年輕人側身,「進來吧。把門帶上。」

      林夢夢關上門後嗅了嗅,這裡的空氣中飄著淡淡的灰塵與陳舊木材的氣味,還有一縷極淡的、像是線香又像是藥草的味道。這裡不像商店,更像某個人的倉庫或工作室。

      沈契走到櫃檯後,將手裡的零件放下。「坐。」他指指櫃檯前唯一一張看起來還能坐的舊木椅。

      林夢夢緊張地坐下,雙手緊緊抓著膝上的背包帶子。她不知道從何說起,難道要說「我的盲盒娃娃在追殺我」?

      沈契沒有催她,只是靜靜地看著她,那目光並不銳利,卻讓她覺得自己從裡到外都被某種無形的東西掃過了一遍。他的視線在她臉上停頓了片刻,尤其在眼睛和右頰的位置多停留了一秒,然後才移開,看向她隨身背包側邊掛著的一個「星夢繽紛」系列普通款小吊飾。

      「你身上,」沈契開口,聲音平直,「有股很淡的『流水線』的味道。還有一點……冷卻塑膠的焦味,混著別的東西。」

      林夢夢愣住了。

      「說吧,」沈契從櫃檯下拿出那個他曾在王振國事件中用過的舊布包,放在手邊,語氣依舊沒什麼起伏,「從你拿到第一個『不一樣』的那個開始說。儘量詳細,包括你感覺自己『不對勁』的地方。」

      他的語氣太過自然,彷彿在處理一件尋常事務,反而奇異地讓林夢夢稍微鎮定下來。她開始敘述,從三個月前抽到「小夢」的狂喜,到特質的模糊、娃娃的移動、手機照片的異狀,以及今天早上那從紙箱破洞中伸出的、指著她的手臂。

      她講得斷斷續續,不時夾雜著恐懼的顫抖。沈契始終安靜地聽著,偶爾在她提到「像自己」或「移動規律」時,眼底會閃過一絲極淡的了然。

      當她說完,店內陷入短暫的沉默。沈契的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敲了敲櫃檯上那塊舊龜甲。

      「『星夢繽紛』……第一期生產的廠房,是不是在城西工業區,鑫樂模具?」他突然問。

      林夢夢一驚,連忙點頭:「對!我今天才查到的!」

      沈契若有所思。「那個廠區的『氣』一直有點沉,但沒想到會附著在流通的商品上,還這麼……有針對性。」他看向林夢夢,「你抽到的那第一個隱藏款,很可能不是普通的幸運。它可能是『初號品』,甚至是『初號不良品』。」

      「不良品?」林夢夢愕然。

      「嗯,」沈契站起身,從身後架子取下一個類似放大鏡但鏡面顏色渾濁的工具,示意林夢夢把背包上的那個普通款吊飾給他。他透過那鏡片看了看吊飾,又還給她。「你身上這個沒問題。問題在於你的『小夢』。你提到它像你,這不是偶然。那東西在『採樣』,而你是它選定的『原型機』。生產線的邏輯是複製,它被某種東西驅動,正在執行這個邏輯——複製你,取代你。」

      他的話語冰冷而精確,如同診斷一台故障的機器。

      「那我該怎麼辦?把它們都毀掉嗎?」林夢夢急切地問。

      「毀掉具體的物件,有時沒用。尤其當『穢』的根源不在單一物件,而在於那段『生產過程』本身。」沈契走回櫃檯後,手按在舊布包上,「你想徹底解決,只有一個方法:讓我『處理』掉那個源頭,以及它和你之間已經建立的連結。」

      他抬起眼,目光直視林夢夢,那眼神再次讓她感到自己靈魂深處有什麼被掂量著。

      「但這不是免費的,」沈契的聲音很平靜,「我需要你身上的一樣東西,作為契約的代價。」

      林夢夢喉嚨發緊:「什……什麼東西?」

      「你對『星夢繽紛』這個系列,或者說,對『透過收集與擁有來獲得快樂與認同』的這份純粹的熱愛與執念。」沈契緩緩說道,「它既是吸引那東西的餌,也是現在維繫你們之間扭曲連結的線。要斬斷,就得連根拔起這份『慾望』本身。從此以後,你不會再對這類收藏產生任何強烈的快樂與渴望,甚至可能對所有『系列性收集』行為感到淡漠。」

      他頓了頓,補充道:「當然,你也可以選擇帶著這份恐懼和逐漸被取代的自我,繼續生活。直到你完全『變成』它們的一員。」

      林夢夢的臉色瞬間慘白。沈契的話像一把冰冷的手術刀,剖開了她從未正視過的內心。是的,她熱愛拆盲盒時的心跳加速,熱愛收集整套的滿足感,熱愛在社群展示藏品時獲得的認同與羨慕。那份「熱愛」早已超越單純的喜歡,成了她枯燥上班生活中鮮亮的色彩、壓力的出口,甚至是一部分自我價值的來源。

      要交出去?那以後的她,還是她嗎?

      可是……腦海裡閃過那隻從紙箱破洞伸出的、精準指向她的塑膠手臂,還有手機相簿裡那些無聲靠近的娃娃影像。恐懼像冰冷的潮水,淹沒了猶豫。

      「如果……如果不給你,我會怎麼樣?真的會……被取代嗎?」她聲音顫抖。

      「根據你描述的進程,」沈契的語氣依然像在做技術分析,「你的個人特質會繼續被複製、覆蓋。當外在行為模式被完全複製後,下一步侵蝕的會是更內在的東西——記憶、情感反應,最後是『自我意識』的識別感。到那時,從外表看,你還是林夢夢,但內在的『你』可能已經置換了。而那個由初號娃娃主導的『程序』,會認為『生產』出了一個完美的『林夢夢複製品』,作業完成。」

      他看著她眼中徹底漫上的恐懼,最後說道:「代價是失去對某類事物的熱愛,換回完整的、屬於你自己的生命和意識。這是我這裡的規則。你考慮清楚。」

      店內古老的掛鐘發出規律的滴答聲,每一聲都敲在林夢夢緊繃的神經上。交出一份「熱愛」,或者,交出自己的「存在」。

      不知過了多久,她抬起頭,眼眶發紅,但眼神裡有一種絕境中逼出的決斷。「我……我答應。請你幫我解決它。那個代價……我付。」

      「契約成立。」沈契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只是點了點頭。他從舊布包裡取出那枚顏色深青、邊緣磨潤的古老銅印,握在左手。

      他示意林夢夢伸出右手,掌心向上。左手緊握銅印,右手食指與中指併攏,懸空停在她掌心上方。

      沒有言語,沒有接觸。他的指尖開始在她掌心上方移動,勾勒無形的軌跡。

      林夢夢感到掌心傳來細微的麻癢與寒意,彷彿有什麼東西正穿透皮膚,直接刻進更深的地方。與此同時,她心中對那些娃娃的熱愛、執念、乃至恐懼,都像是被無形的絲線牽動、抽離,流向沈契左手那枚神秘的銅印。

      幾秒之後,沈契指尖一頓,收回。他將銅印舉起,對著她的掌心虛虛一按。

      「成了。」他將銅印收回布包,語氣如常,「代價已收,契約立定。去妳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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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盲盒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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