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不动了，现在就去弑神

　　疤面的归来是在天光再次变得混沌、寒意重新凝结成实体般压下来的傍晚时分。他没有带回期待的猎物，肩膀上只扛着寥寥几根同样冻得硬邦邦、但与之前略有不同的灌木枯枝——枝干更粗，表皮呈暗褐色，似乎含有某种树脂，但数量同样少得可怜。他的脸色比离开时更加阴沉，眉宇间锁着挥之不去的郁结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砾母迎上去，接过那几根枯枝，掂了掂分量，又仔细看了看，眼中掠过一丝失望，但迅速掩去。她低声询问了几句，疤面简短地回应，摇了摇头，目光扫过洞穴内。

　　他看到“骨针”在洞口附近强打精神站岗，看到砾母刚安抚好哭闹后再次睡去的孩子，看到“燧手”依旧半昏半醒地躺着，呼吸微弱但平稳。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苏棠身上。

　　苏棠正坐在她惯常的角落，面前摊着几块处理了大半的兽皮和几根打磨好的骨锥、木刺。她低着头，手里握着石刃匕首，在一块相对柔软的皮子上练习着更精细的切割——尝试划出直线和简单的弧线，动作专注而平稳，似乎完全沉浸在这枯燥的技艺提升中。

　　疤面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没有立刻移开。他看着她手中那把明显被频繁使用、刃口在火光下泛着使用光泽的石刃匕首，看着她身旁那些摆放整齐、完成度明显比前几天好很多的半成品，看着她脸上那副心无旁骛、仿佛外界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的神情。

　　然后，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了苏棠工作区域附近的地面，以及更远一点、她白天悄悄刻下符号的那块不起眼的岩面。

　　岩面上的新刻痕很浅，且被浮土和光线阴影半掩着，疤面站在洞穴中央，隔了一段距离，未必能立刻看清。但他的目光在那片区域似乎多停留了半秒，眼神深处，某种微不可查的波动一闪而逝。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向火堆。砾母已经将那几根新带回的枯枝放在火堆旁烘烤，自己也重新开始处理所剩无几的食物储备——将最后几块冻肉和块茎放在石板上，利用火堆的余热尽可能软化。

　　洞穴内气氛压抑。食物和燃料的匮乏像两道越收越紧的绞索，悬在每个人的头顶。昨夜狼群的围困虽然退去，但危机远未解除，下一次类似的袭击随时可能发生，而他们下一次是否还能有足够的燃料和运气撑过去，谁心里都没底。

　　疤面坐在火堆旁，拿起一块砾母递过来的、稍微软化了一点的肉干，慢慢地咀嚼着。他的吃相依旧克制，但苏棠注意到，他分到的肉干，份量和砾母自己那份差不多，比“骨针”稍多，但明显少于他平时作为主要战斗力应得的份额。他在主动减少自己的摄入，将有限的食物优先分配给更需要体力维持的砾母（照顾伤患幼儿）和可能承担更多内务与警戒的“骨针”。

　　这是一种无声的、基于生存本能的资源分配调整。首领在承担更大的责任，也在做出牺牲。

　　苏棠默默地吃着自己那份——和“骨针”差不多，但略少于砾母。她对此没有异议，甚至觉得合理。在这个群体中，她的价值虽然得到了认可，但依然是辅助性的、非核心的。在食物极度短缺时，优先保障主要照顾者和潜在劳力，是符合生存逻辑的。

　　分配的逻辑，冰冷而现实，却也透着一丝在绝境中维持秩序和延续希望的努力。

　　吃完那点微不足道的食物，口腔里残留的干硬感和淡淡的血腥味尚未散去，更深的饥饿感便已如影随形地袭来。苏棠强迫自己不去想胃里的空虚，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手中的皮子和匕首上。

　　就在这时，疤面忽然开口。不是对砾母，也不是对“骨针”，而是直接对着苏棠的方向，说了几个音节，同时指了指她手边那几根已经打磨得相当尖锐的骨锥和木刺。

　　苏棠抬起头，有些意外。

　　疤面继续说着，语速不快，配合着手势。他先指了指那些骨锥木刺，做了一个投掷的动作（模仿使用投矛），然后又指了指洞穴角落里那几根之前苏棠帮忙修整过、但尚未安装石制矛头的备用投矛杆。最后，他指向苏棠，又指了指那些材料和工具。

　　意思很明确：用你打磨的这些骨锥和木刺，尝试制作一些更小型的、或许可以用于近距离投掷或设置的“武器”或“工具”。

　　这不是普通的材料加工任务了。这是将她的“手艺”，直接与群体的防御和狩猎能力挂钩。

　　苏棠的心脏猛地一跳。她看向那些骨锥和木刺。她打磨它们时，只是出于提升技艺和完成疤面之前指派任务的目的，并没有想过具体用途。现在疤面给出了明确的方向——小型投射武器。

　　她想起自己有限的古代武器知识：吹箭？需要中空的管子，没有。飞镖？骨锥和尖木刺或许可以，但需要合适的投掷方式和平衡性。陷阱用的触发尖刺？这个可能更实际。

　　她没有把握，但这是疤面第一次将如此“核心”的、关乎武备的任务直接交给她。这既是信任的进一步体现，也是对她能力的又一次考验。

　　她用力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疤面不再多说，重新将注意力转回火堆和外面渐暗的天色。

　　苏棠则立刻开始行动。她先仔细观察了那几根备用投矛杆的粗细和长度，又拿起自己打磨的骨锥和木刺，对比长度、重量和重心。骨锥较重，尖端锐利但不易飞行；木刺较轻，但需要更精密的打磨来保证锐度和平衡。

　　她决定先尝试制作一种简单的投掷尖刺。选取长度适中、粗细均匀的木刺，用石刃匕首小心翼翼地修整尖端，使其更加锐利呈圆锥形，同时在尾部刻出浅浅的凹槽或绑上细皮绳（增加旋转稳定性？她不确定这里的空气动力学原理是否适用）。对于较重的骨锥，她则考虑将其一端磨得更扁、更尖锐，或许可以作为手持的锥刺，或者在设置陷阱时作为触发机关的致命部分。

　　这项工作比单纯打磨要求更高，更需要耐心和技巧。石刃匕首不是理想的精加工工具，她必须全神贯注，控制力度和角度，稍有不慎就可能前功尽弃，或者弄伤自己。

　　时间在寂静和专注中流逝。洞外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寒风重新开始呼啸，但比昨夜似乎温和了一些。砾母将孩子安顿好，又检查了“燧手”的状况，然后默默地将火堆中最后一点较大的炭核拨到一边，小心地用灰烬覆盖保存，只留下微弱的余火提供一点光源和象征性的温暖。

　　“骨针”少年终于支撑不住，在得到疤面允许后，蜷缩在靠近火堆的干草铺上沉沉睡去，发出轻微的鼾声。

　　疤面依旧坐在火堆旁，如同守夜的石像。他的目光时而投向洞口缝隙外的黑暗，时而扫过洞穴内沉睡或工作的人们，最后，总会若有若无地落在苏棠和她手中那些正在成形的、粗糙而怪异的小型“武器”上。

　　夜渐深，寒意重新凝聚。

　　苏棠终于完成了第一根“投掷尖刺”和第一根“手持骨锥”的粗胚。她拿在手里掂了掂，试着模拟了一下投掷动作（非常轻微，怕引起误会）。木刺的平衡感比她预想的要好一些，骨锥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很有分量感。虽然远谈不上精良，但至少看起来……像那么回事了。

　　她松了口气，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和冻僵的手指，准备休息。

　　就在她要将半成品放下时，疤面忽然再次开口。

　　他声音很低，仿佛怕吵醒其他人，只说了两个音节，同时用目光示意苏棠过去。

　　苏棠愣了一下，随即站起身，裹紧兽皮，走到火堆旁，在疤面指定的、离他几步远的位置蹲下（没有坐下，保持一定的距离和恭敬）。

　　疤面没有看她，目光依旧落在跳动的微弱余火上。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或者在斟酌该怎么说。

　　然后，他抬起手，没有指向任何具体物品或方向，而是用食指，在火堆旁温热的灰烬上，缓慢地、清晰地，画了一个符号。

　　那是一个圆圈，上面带着几条简短的放射线——太阳。

　　画完后，他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向苏棠。他的眼神在火光映照下，深邃而平静，没有了白天的锐利和审视，更像是一种……平静的询问。

　　他指着灰烬上的太阳符号，然后，用手指了指洞口方向，接着，做了一个代表“寒冷”的轻微颤抖动作，最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回苏棠脸上。

　　苏棠的心跳骤然加速。

　　他看到了！看到了她刻在岩壁上的符号！或者，至少是看到了类似她意图表达的东西（风雪、太阳、不利条件）？现在，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尝试与她进行一种超越手势和简单指令的、更抽象的“沟通”？

　　他在问她关于符号的含义？还是在确认她的意图？

　　苏棠感到一阵口干舌燥。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迎向疤面的目光。

　　然后，她也伸出手指，在灰烬上，太阳符号的旁边，画了几道向下倾斜的短线——代表风雪。

　　接着，她在风雪符号和太阳符号之间，画了一个小小的箭头，指向洞口方向。

　　最后，她抬起头，看着疤面，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她的意思是：是的，外面（箭头）有风雪（斜线），太阳（圆圈）可能被遮蔽或难以利用，情况不利（这点头是总结）。

　　疤面静静地看着灰烬上组合起来的简单图案，看了很久。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让他的表情显得更加难以捉摸。

　　他脸上没有露出“明白了”的恍然，也没有“不懂”的困惑。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在思考某种更复杂事情的专注。

　　最终，他也点了点头，不再看那些符号，而是用脚轻轻将灰烬上的画痕抹去。

　　然后，他对着苏棠，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回去休息了。

　　苏棠回到自己的角落，躺下，裹紧兽皮。身体冰冷疲惫，但大脑却异常活跃。

　　疤面主动的符号“交流”，虽然极其简单和试探性，却是一个重要的信号。这表明，他不仅认可了她那些“古怪”能力带来的实用价值，也开始尝试去理解（或至少是观察）她那种试图用符号“表达”和“沟通”的思维方式。

　　这扇门，似乎被她用石刃匕首在岩壁上那道浅痕，撬开了一条极其细微的缝隙。

　　然而，缝隙背后是什么？是更深的理解和接纳？还是更多无法预测的反应和考验？

　　苏棠不知道。

　　她只知道，在这个食物和燃料即将告罄、严寒和野兽威胁并未远离的冰原岩穴里，她与这群史前人类之间，那堵无形的、厚重的冰墙，似乎因为几道刻痕和灰烬上的简单线条，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共振。

　　夜，在寒冷和未知的思绪中，深沉如墨。

　　洞外，风声呜咽，仿佛在诉说着这片土地永恒的秘密，也仿佛在预示着，更艰难的抉择，或许就在不远的前方。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