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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鳞
圣城的黄昏难得温柔,橘粉色的霞光给残破的檐角镀上暖意。林淼结束巡逻,脚步不自觉地拐向东区那条熟悉的老巷。巷口汤面铺子的热气裹着诱人香气涌出来,驱散了傍晚的微寒。
他挑了个靠里、相对安静的位子,刚坐下,一碗热气腾腾的骨汤面就放到了面前,汤色奶白,葱花翠绿,还卧着一个金灿灿的煎蛋——这不是他平时点的素面。
“陈陌那小子特意交代的,”老板憨厚地笑着,压低声音,“说你最近脸色差,得补补。蛋算送的。”
林淼愣了一下,心头微暖,没说什么,低头拿起筷子。热汤入腹,确实驱散了不少疲惫。他吃得专注,没留意到角落里另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视线。
苏宴其实已经坐在那里有一会儿了。
他今日难得穿了一身质感柔软的深灰色常服,外面松松罩了件同色系的开襟长衫,长发用一根朴素的乌木簪半挽,几缕碎发散在额前,减去了几分属于亲王的凌厉疏离,倒像是个气质出众、略显慵懒的贵公子。他面前摆着一盏清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杯沿,目光却越过氤氲的热气,落在那道正埋头吃面的身影上。
看着林淼因为热汤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他小口却认真吹散热气的模样,苏宴纯黑的眼眸深处,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悄然漾开。这只小猎物,抛开那些令人不悦的尖刺和仇恨,安静下来的样子,倒有几分……顺眼。
就在这时,铺子门口传来一阵不和谐的嘈杂。
几个地痞围住了一个抱着药包的瘦弱女孩,污言秽语,动手动脚。老板和食客们噤若寒蝉。
苏宴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并非因为那些蝼蚁的吵闹,而是因为——他看到林淼放下了筷子。
年轻的猎魔人抬起头,看向门口,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眸里,清晰地掠过一丝厌恶,随即是下定决心的冷光。他站起身,动作干脆。
苏宴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顿。要管闲事?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类女孩?这行为在苏宴漫长的生命里,显得既天真又……麻烦。但看着林淼那挺直的单薄背影走向那群混混,一种莫名的、不悦的情绪,悄然滋生。
并非不悦于林淼的“多事”,而是……
当那个疤脸混混掏出短刀,狞笑着刺向林淼时,苏宴眼中那丝几不可察的柔和瞬间冻结,化为冰封的寒意。
他的东西,也是这种垃圾能拿刀指着的?
时间,在这一刻,为林淼而放缓。
并非完全静止,而是林淼的感知被无限敏锐化。他清楚地看到刀锋刺来的轨迹,看到混混脸上丑陋的狞笑,甚至看到角落里,那个熟悉的身影微微抬起了手。
紧接着,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刺向他的刀,像是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极其柔韧的墙,在距离他胸口半寸处猛地顿住,然后刀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上一层薄薄的白霜。持刀的疤脸混混保持着前刺的姿势,脸上的表情凝固,眼珠瞪得老大,布满血丝,却无法转动分毫,只有瞳孔深处倒映出极致的恐惧——那不是对林淼的恐惧,而是对某种更高层次存在的、源自本能的战栗。
他的两个同伙也僵在原地,仿佛变成了拙劣的泥塑。
铺子里其他人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只有林淼还能动,还能思考。他猛地转头,看向角落。
苏宴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是那双纯黑的眼眸,此刻正冷冷地“注视”着那把悬停在林淼胸前的刀。他没有看林淼,但林淼能感觉到,一股冰冷而庞大的意志,正牢牢锁定着这片区域。
然后,苏宴的指尖,对着那把覆霜的短刀,极轻、极随意地,弹了一下。
“叮——”
一声极其清脆、宛如冰晶碎裂的轻响。
短刀应声而碎,不是断裂,而是化作一蓬闪烁着寒光的银色冰屑,簌簌落下。
同时,那疤脸混混像是被无形的巨锤当胸击中,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整个人倒飞出去,撞翻了两张桌子,瘫软在地,浑身覆盖着与碎刀同源的薄霜,瑟瑟发抖,看向苏宴角落的眼神如同见了最恐怖的恶魔。
他的两个同伙也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掼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惊恐万分。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在普通人的感知里,只是那混混的刀不知为何突然碎了,然后三个人就莫名其妙地惨叫着飞了出去。
铺子里死寂一片,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压抑的抽泣。
林淼还站在原地,胸口微微起伏。他知道,是苏宴出手了。以这种……绝对碾压、却又巧妙控制在“凡人可理解”边缘的方式。
苏宴这才缓缓将目光转向林淼。那眼神里已经没有刚才冰冷的寒意,反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审视,以及一点点,或许可以称之为“兴味”的东西。他迈步,走了过来。
靴子踩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不重,却让整个铺子更加安静。他停在林淼面前,微微低头。这个距离,林淼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雪松冷香,比平时似乎……淡了一些,柔和了一些。
苏宴的目光落在林淼刚才被刀锋指向的胸口位置,停留了一秒,然后抬起手。
林淼身体本能地微僵,却见那只骨节分明、苍白修长的手,并非伸向他的脖颈或伤口,而是轻轻拂过他肩头——那里,刚才躲避时,不小心蹭到了一点飞溅的汤汁。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自然的、仿佛做过无数次的随意。
“脏了。”苏宴的声音响起,比平时低,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磁性,就在林淼耳边。拂去汤汁后,他的指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顺势,极轻地、几乎只是羽毛拂过般,碰了碰林淼耳后那一小块皮肤。
冰凉的触感一触即分,却让林淼耳根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
“下次,”苏宴收回手,背到身后,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淡,但仔细听,似乎又有点不同,“遇到这种事,站远点。”
这话听起来像是责备他多管闲事,但林淼却莫名觉得,里面似乎藏着一丝别的意味。是嫌他麻烦?还是……别的?
地上的疤脸混混挣扎着想爬起来,眼神怨毒地看向林淼,似乎还想放狠话。
林淼眼神一冷,正要上前,却见那混混突然浑身一僵,然后像是见了鬼一样,连滚爬爬地拖着两个昏迷的同伙,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铺子,速度快得惊人。
林淼若有所感,看向巷口。暮色中,似乎有一道极淡的黑色影子一闪而逝。
他收回目光,走到女孩面前。女孩还捧着锦囊,不知所措。
“收好,快回家吧。”林淼的声音比平时温和了些。
女孩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巷口,抱着药包和锦囊,匆匆鞠了一躬,跑掉了。
老板这才颤巍巍地过来收拾残局,看着林淼,欲言又止最终只小声道:“那位……是您的朋友?真是……真是高人呐!”语气里充满了后怕和敬畏。
林淼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他走回自己的座位,面已经有些凉了,但那个金黄的煎蛋还在。
他坐下来,重新拿起筷子,夹起煎蛋咬了一口。
蛋煎得正好,外焦里嫩。
心底某个角落,似乎也随着这口温热的食物,松动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缝隙。
刚才苏宴拂过他肩头的手指,触碰他耳后皮肤的冰凉。
那个高高在上、视众生如蝼蚁、残忍而莫测的吸血鬼亲王,似乎也有着他完全无法理解的一面。
而那一句“站远点”,此刻回味起来,竟不像命令,倒有点像……别扭的关心?
林淼甩甩头,将这个荒谬的念头压下去。他一定是被刚才的事情弄糊涂了。
但嘴角,却在不经意间,微微向上弯起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极浅的弧度。
窗外的暮色完全降临,华灯初上。
巷口的汤面铺子,灯火温暖。
而某些悄然滋生的东西,或许正如同这夜色中的微光,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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