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槐花深处的镜影
萧家湾的雪下了整整三天,老槐树的枝桠裹着冰棱,像水晶雕琢的艺术品。叶璃霜坐在窗边缝补承安的棉袄,针脚在布面上游走,忽然听见院门口传来熟悉的铜铃声——那是她花摊的旧木牌被风吹动的声音,可那木牌明明早就收进了储物间。
“娘,响!”五岁的承安举着木雕小剑跑过来,剑穗上的红绳扫过窗台,惊得一只麻雀扑棱棱飞走。叶璃霜放下针线,指尖触到窗棂上的冰花,忽然觉得指尖发麻——这触感,和十年前那个清晨,她在“清欢花店”摸到的霜花一模一样。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萧逸尘抱着捆柴进来,肩头落着雪,鬓角的白发比往年更显。“刚才去张叔家借斧头,”他拍着身上的雪,“说镇东头的老磨坊要拆了,问咱们要不要去捡些木料回来。”
叶璃霜望着他身后的雪地,脚印从门口延伸到巷口,却在某个瞬间变得模糊,像被风吹散的烟。她心里猛地一沉,起身往储物间走——那里藏着她不敢触碰的秘密:一个褪色的帆布包,一本夹着枫叶的旧诗集,还有张泛黄的诊断书。
“娘,你找啥?”承安跟在后面,小靴子踩在青石板上“咚咚”响。叶璃霜没回头,手指在储物间的木箱里翻找,终于摸到个冰凉的金属物件——是面黄铜镜子,边缘刻着缠枝纹,是她刚到萧家湾时,从老宅子的梳妆台里找到的。
镜子里的人影晃了晃,不是她现在的模样。镜中女子穿着蓝布褂子,鬓角别着白菊,眼神空茫地望着某处,身后是“清欢花店”的玻璃门,门上的“尘归处”木牌正被风吹得摇晃。叶璃霜的呼吸骤然停滞——那是十年前的萧逸尘离开后,她在花店镜子里看到的自己。
“霜儿,发什么呆?”萧逸尘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手里端着碗姜汤,雾气模糊了他的眉眼,“承安说你翻箱倒柜的,是不是找这个?”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片压平的槐叶,叶脉间用金线绣着“尘霜”二字。
叶璃霜接过布包,指尖触到金线的温度,突然想起什么。她转身冲向老槐树,承安和萧逸尘跟在后面,雪沫子溅在他们的裤脚。树下的泥土里,埋着十年前她亲手埋下的东西——那袋从花店带来的干桂花。
她跪在雪地里刨土,指甲缝里渗出血丝,萧逸尘想拦,却被她甩开。终于,她摸到个硬纸包,打开来,里面的桂花早已化作灰末,只在纸角留下行模糊的字迹:“萧逸尘,2013因公殉职,被授予英雄称号。”
镜子从怀里滑落,摔在雪地上裂成蛛网。无数个碎片里映出无数个画面:萧逸尘在医院的病床上咳血,她在花店的深夜里整理他的遗物,老奶奶把老宅子的钥匙塞给她时红着的眼,还有承安第一次喊“爹”时,她对着空气流泪的模样。
“原来……”叶璃霜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她看向萧逸尘,他的身影正在变得透明,像融化的冰,“你根本没回来过。”
萧逸尘的嘴角牵起个苦涩的笑,他伸手想碰她的脸,指尖却穿过她的鬓角:“对不起,霜儿。我怕你一个人撑不住,就托梦给你,让你觉得我一直在。”他看向承安,眼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承安是你活下去的念想,对不对?”
承安抱着她的腿哭:“爹不要走!”小小的手穿过萧逸尘的胳膊,抓不住任何东西。叶璃霜把儿子搂进怀里,泪水落在雪地上,砸出个小小的坑,“你这个骗子……你说要守着我们的……”
“我一直在守着啊,”萧逸尘的声音越来越轻,他的身影渐渐融入老槐树的影子里,“你看这槐花,这安济桥,还有承安笑起来的模样,都是我在陪着你。”
雪突然停了,阳光穿透云层,照在老槐树上。枝头的冰棱折射出七彩的光,像无数个细碎的回忆。叶璃霜望着空荡荡的雪地,手里还攥着那片绣着“尘霜”的槐叶,突然明白,这十年的萧家湾,从来不是她一个人的等待,也不是他虚幻的陪伴。
承安指着树上的麻雀喊:“娘,鸟!爹说鸟会唱歌!”叶璃霜抬头,看见麻雀在枝头蹦跳,忽然想起萧逸尘曾说,他要在老槐树下开家小茶馆,听鸟叫,看她插花。
她站起身,拍了拍承安身上的雪:“承安,我们去花摊看看吧,今天该摆腊梅了。”
承安似懂非懂地点头,牵着她的手往巷口走。雪地上,母子俩的脚印并排延伸,像两道永不分离的线。叶璃霜回头望了眼老槐树,枝头的冰棱正在融化,水珠滴落在雪地上,像谁在轻轻点头。
或许萧逸尘从未真的离开。他是老槐树的年轮,是安济桥的石缝,是承安眉眼间的影子,是她每次插花时,风里传来的那句温柔的“霜儿”。
花摊的“等风来”木牌不知何时被挂回了原处,在阳光下泛着光。叶璃霜把一束腊梅插进陶罐,花瓣上的雪融化成水珠,顺着陶壁滑落,像一滴终于落下的泪。
“娘,你看!”承安指着远处,安济桥上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弯腰望着河水,白衬衫在风里轻轻晃。
叶璃霜的心跳漏了一拍,再定睛看时,桥上空无一人,只有乌篷船摇着橹,顺着河水漂向远方,船娘的歌声软得像江南的雨:
“槐花落满肩,霜雪共枕眠。
梦里人归处,镜影照十年。”
她笑了笑,牵着承安的手,转身往回走。老槐树的影子落在他们身上,暖得像个拥抱。原来最好的结局,不是他真的归来,而是她终于学会,带着他的爱,和他留下的光,好好活下去。
槐花深处,风正暖,雪正融,岁月还长。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