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见

　　春寒料峭，盛京的雪虽然化了，但风里还带着刺骨的凉意。

　　暖阁内，地龙烧得正旺，暖意融融。娜仁托娅跪坐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根银针，正在绣一幅百蝶穿花图。她的神情专注而温柔，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一片剪影，侧脸恬静得像一尊白玉观音。

　　多铎倚在她身边，手里拿着一本兵书，目光却时不时地落在她的脸上。

　　他很满意现在的状态。
　　这只来自草原的烈马，终于被他驯服了。她不再反抗，不再哭泣，甚至会主动对他笑，会关心他的冷暖。她就像这暖阁里的一件精致摆设，美丽，且只属于他。

　　“在绣什么？”多铎放下书，伸手勾起她一缕垂下的发丝，缠绕在指尖。

　　娜仁托娅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穿针引线，声音轻柔：“百蝶图。”

　　“哦？”多铎挑眉，“为何绣这个？”

　　“蝴蝶……自由啊。”娜仁托娅抬起头，对着他嫣然一笑，眼神清澈见底，“它们想去哪就去哪，不像我，只能困在这四方的院子里。”

　　多铎的心里划过一丝异样，但看着她那双纯净的眼睛，又觉得自己多心了。他大手一挥，霸道地说：“只要你乖乖的，这王府，就是你最大的自由。”

　　娜仁托娅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的嘲讽。
　　自由？这笼子再大，也还是笼子。

　　她继续低头绣花，嘴角却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这几日，她借着绣花的名义，频繁地出入府里的绣坊，向那些负责浆洗缝补的粗使婆子打听消息。她用多铎赏赐的首饰，换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情报：来年三月，皇帝亲征喀尔喀，豫亲王多铎作为先锋，定于二月二十八日率部先行出京，驻扎城外等候圣驾。

　　也就是说，二月二十八日，多铎就会离开王府，住进军营。
　　而王府，将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的守卫。

　　这就是她的机会。

　　“王爷，”娜仁托娅放下针线，拿起绣好的帕子，在多铎面前晃了晃，“这帕子，您出征时带上吧。”

　　多铎看了一眼，帕子上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姿态桀骜。

　　“你绣的？”他问。

　　“嗯，”娜仁托娅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鹰击长空，所向披靡。愿王爷此战，如这雄鹰一般，凯旋而归。”

　　多铎哈哈大笑，心情大好。他觉得娜仁托娅这是在向他示好，是在期盼他建功立业。

　　他一把将她揽进怀里，重重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好！本王就带着它！”

　　娜仁托娅顺从地靠在他怀里，脸上带着笑，心里却在默念：
　　二月二十八日。
　　阿古拉，等我。

　　从那天起，娜仁托娅的行动更加频繁了。

　　她开始以“为王爷祈福”为名，让府里的嬷嬷教她做一些行军干粮（锅盔）。她借着给多铎准备行装的名义，出入库房，记下了王府后门巡逻的规律。她甚至，借着去马厩“看马”的机会，用只有他们两人懂的眼神，给阿古拉传递着信息。

　　第一次传递：
　　她手里拿着一块帕子，帕子上有三道褶皱。
　　阿古拉在喂马，他不动声色地摸了摸马脖子，然后比了一个“三”的手势。
　　暗号：三月。

　　第二次传递：
　　她手里拿着一个苹果，咬了一口，剩下大半。
　　阿古拉在清理马槽，他拿起水瓢，喝了两口水。
　　暗号：二十八。

　　第三次传递：
　　她什么都没拿，只是用手指，在马背上轻轻敲击了三下。
　　阿古拉抬起头，看着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暗号：后门。

　　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进行。

　　多铎对此一无所知。他沉浸在即将出征的豪情和对娜仁托娅“回心转意”的喜悦中，甚至为了表示对她的信任，还特意赏了她一对翡翠镯子。

　　二月二十七日，出征的前一天。

　　多铎把娜仁托娅叫到跟前，神情难得地严肃了一些：“明天本王就要出城了。你……好好待在府里。等我打了胜仗回来，就给你一个名分。”

　　娜仁托娅的心跳得飞快，但她脸上却露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眼圈红红的：“王爷……一定要小心。我会……在家里等您。”

　　她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仿佛真的在依恋一个即将远行的爱人。

　　多铎很满意，他以为自己彻底征服了她。

　　夜深了。

　　多铎睡熟了。

　　娜仁托娅睁着眼，看着帐顶。
　　她轻轻地、一点一点地从多铎怀里挪出来，下床，走到窗边。

　　她推开一条缝，看着窗外的夜色。

　　西跨院的方向，一片漆黑。

　　但她知道，有一个人，和她一样，正醒着。

　　她抬起手，对着月亮，做了一个兰花指的手势，然后，缓缓地、坚定地，将手指收拢，握成了拳头。

　　阿古拉，明天夜里。
　　我们，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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