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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查探
十月十二,雨歇,天却未晴。
辰时刚过,将军府外传来内侍尖细的唱报:“太后懿旨到——”
萧宸正在西厢监督顾清晏喝药,闻言眉头微蹙。李德全快步进来,低声道:“陛下,是太后身边的孙嬷嬷,带了四个宫女、两个太监,说是奉太后之命来探望顾公子。”
“探望?”萧宸冷笑,“怕是来查探的吧。”
他看向床榻——顾清晏刚喝完药,面色苍白,正靠在床头微微喘息。听见动静,抬眸看来,眼中水光潋滟,却异常平静。
“陛下,”他声音嘶哑,“臣……该起身接旨吗?”
“躺着。”萧宸替他掖好被角,起身,“朕去应付。”
前厅,孙嬷嬷一身绛紫宫装,鬓发梳得一丝不苟,正端着茶盏慢悠悠地吹着茶叶。见萧宸进来,忙放下茶盏起身行礼:“老奴参见陛下。”
“嬷嬷免礼。”萧宸在主位坐下,语气平淡,“母后有何吩咐?”
“太后听闻顾公子病重,心中挂念。”孙嬷嬷垂着眼,声音恭敬却透着不容置疑,“特命老奴带了些补品药材,前来探望。另外……”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萧宸:“太后说,顾公子既已与陛下成婚,便是皇室中人。如今病着,宫中理当派人伺候。这几个宫女太监,都是慈宁宫调教出来的,最是细心周到,就留在将军府伺候顾公子吧。”
话音落,身后四名宫女、两名太监齐齐跪下。
萧宸眸光微沉。
送人进来,名为伺候,实为监视。太后这一手,明着是关怀,暗里是施压。
“母后有心了。”他不动声色,“不过顾卿病中喜静,不惯生人伺候。嬷嬷回去替朕谢过母后,人……就不必留下了。”
孙嬷嬷面色不变:“陛下体恤顾公子,太后自然理解。只是这探望……”
“嬷嬷随朕来。”
西厢药气浓重,帘幕低垂。
孙嬷嬷踏进内室时,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这药气太浓,浓得像是刻意营造的。
床榻上,顾清晏半靠着,面色苍白如纸,唇色浅淡,眼睫低垂。听见脚步声,才缓缓抬眸,挣扎着要起身:“臣……参见嬷嬷……”
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清。
“公子快躺下。”孙嬷嬷快步上前,虚扶了一把,指尖却有意无意地按在顾清晏手腕上。
脉象……乱得惊人。
她心中微疑——若真是装病,脉象岂能伪装至此?可若真病成这样,又怎能引得陛下如此上心?
“太后听闻公子病重,特命老奴送来血燕、老参,还有一些南疆来的珍贵药材。”孙嬷嬷示意宫女将礼盒呈上,“望公子好生养病,早日康复。”
顾清晏微微颔首,又是一阵轻咳:“谢……太后恩典。”
咳声压抑,肩头轻颤,是货真价实的病弱。
孙嬷嬷目光扫过室内——药罐、医案、用过的帕子堆在矮几上,处处透着病人久居的痕迹。
“公子这病……有多久了?”她状似关心地问。
“三年前落下的病根。”顾清晏以帕掩唇,声音沙哑,“时好时坏,让嬷嬷见笑了。”
“可请太医仔细瞧过?”
“太医日日来诊。”萧宸在一旁开口,语气微冷,“嬷嬷这是……信不过太医院的医术?”
“老奴不敢。”孙嬷嬷连忙躬身,“只是太后挂心,多问几句罢了。”
她说着,目光却仍落在顾清晏身上,像是要从这张病弱的脸上,看出什么破绽。
探望结束,孙嬷嬷却未立即离开。
“陛下,”她躬身道,“太后还有一事交代。说是将军府这园子景致好,让老奴采些秋菊回去,插瓶供奉佛前。”
采菊是假,借机探查是真。
萧宸心中冷笑,面上却平静:“嬷嬷自便。”
孙嬷嬷带着两个宫女往后园去,脚步缓慢,目光却锐利如鹰,扫过每一处角落——假山后、竹林间、回廊转角,皆是宫中暗卫惯常潜伏之地。
但她看到的,只有寻常的侍卫巡逻。
将军府的守卫……似乎比想象中松懈。
走到竹林边,她忽然停下。
地上有一小片被踩踏过的痕迹——泥土微陷,竹叶凌乱,像是有人在此练过武。
“嬷嬷,”身后传来温和的声音,“可是迷路了?”
孙嬷嬷心头一跳,回头看见顾清晏披着素青鹤氅站在廊下,面色依旧苍白,眼中却带着淡淡笑意。
“公子怎么出来了?”她忙道,“外头风大……”
“躺久了,出来透透气。”顾清晏缓步走来,脚步虚浮,走到她身边时还微微晃了一下,扶住竹竿才站稳。
孙嬷嬷下意识看向他扶竹的手——手指纤细苍白,关节处因用力而泛白,确实是久病之人的手。
“公子当心。”
“无妨。”顾清晏松开手,看向那片被踩踏的痕迹,“这园子荒废多年,野猫野狗常来,嬷嬷别吓着了。”
野猫野狗?
孙嬷嬷心中疑云未散,却也不好再问。
回到前厅,孙嬷嬷正要告辞,一个宫女忽然低呼一声。
“怎么了?”孙嬷嬷皱眉。
那宫女捧着一方素帕,神色惶恐:“嬷嬷,这帕子……是方才在顾公子榻边拾到的,上头……有血。”
素白帕子中央,一团暗红血迹触目惊心。
孙嬷嬷接过帕子,指尖摩挲——血已干透,颜色暗沉,确实是咳出的血。
她抬眼看向萧宸。
萧宸面色沉静,眼中却闪过一丝痛色:“顾卿这几日……咳得厉害。”
孙嬷嬷沉默片刻,将帕子收起:“老奴会如实回禀太后。”
慈宁宫内,檀香袅袅。
太后听完孙嬷嬷的禀报,指尖轻叩紫檀扶手:“脉象真那么乱?”
“千真万确。”孙嬷嬷躬身,“老奴亲自诊的,绝无作假。且室内药气浓重,医案堆积,咳血的帕子也看见了——确是重病之人。”
“重病……”太后冷笑,“重病之人,能引得皇帝日日探望,甚至不惜当众承认身份相护?”
“这……”
“你去将军府,可曾见到什么异常?”
孙嬷嬷迟疑片刻:“府中守卫比想象中松懈,但顾公子确实病弱,走路都需扶墙。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老奴在竹林边,看到一片被踩踏的痕迹,像是有人练武。顾公子说是野猫野狗,但……”
太后眼中寒光一闪。
“继续查。”她缓缓起身,“哀家不信,一个病得快死的人,能翻起什么风浪。但皇帝那边……你派人盯紧些。”
“是。”
入夜,萧宸再次来到西厢。
顾清晏已经醒了,靠在床头看书。见他进来,放下书卷:“陛下今日……应付得辛苦。”
“你知道太后会来?”萧宸在床边坐下。
“猜到了。”顾清晏微微一笑,“臣与陛下‘成婚’,太后若不查探,反而不合常理。”
“那你可知,”萧宸看着他,“今日那片竹林边的痕迹,差点让孙嬷嬷起疑?”
顾清晏抬眸,眼中闪过狡黠的光:“那不是……野猫野狗吗?”
萧宸一愣,随即失笑:“你倒是会圆。”
“陛下教得好。”顾清晏轻咳两声,“只是太后既然起了疑心,往后……怕是不会罢休。”
萧宸眸光微沉:“朕会护着你。”
“臣知道。”顾清晏垂眸,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书页,“只是陛下也要当心。太后与郑国公……或许早有勾结。”
这话说得轻,却如惊雷。
萧宸猛地看向他:“你有证据?”
“没有。”顾清晏摇头,“但三年前苍梧之战,郑宏能那么快接手南疆兵权,若说没有宫中助力……臣不信。”
萧宸心头巨震。
他一直怀疑郑宏与太后有勾结,却苦无证据。若真如顾清晏所说……
“顾卿,”他握住顾清晏冰凉的手,“这些事,你为何现在才说?”
顾清晏抬眸看他,烛光在那双清冽眼中跳跃。
“因为以前……臣不信陛下。”
“那现在呢?”
顾清晏沉默良久,反手,轻轻回握。
“……现在,臣想信一次。”
话音落,他闭上眼,像是累了。
萧宸却久久未动。
掌中那只手冰凉纤细,却在这一刻,给了他从未有过的暖意。
子时,萧宸回到书房。
影七已等候多时。
“陛下,查到了。”他压低声音,“三年前苍梧之战后,郑宏确实与慈宁宫往来密切。太后曾三次召他入宫密谈,时间都在先帝病重期间。”
“还有呢?”
“还有……顾公子那封‘心死了’的密信,送信的老将上个月……暴病身亡。”
萧宸眸光骤冷。
暴病?
太巧了。
“继续查。”他声音沉冷,“朕要确凿证据。”
“是。”
影七退下后,萧宸走到窗边,看向西厢。
烛火还亮着。
那个病弱的人,那个看似一无所有的人,却在这深宫漩涡中,看得比他更清,更远。
他忽然想起顾清晏那句话:
“现在,臣想信一次。”
信他。
那他呢?
他该信顾清晏吗?
萧宸闭上眼。
窗外秋风呼啸,卷起一地落叶。
也卷起了,这深宫中,新一轮的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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