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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生变故
老大夫走了出来,抹了抹额头的汗,“姑娘伤得太重了,竟生生耽搁了七个时辰未及时处理,要是再晚一点儿,可真就说不好了。幸好眼下是没什么妨害了,在伤口愈合前得好好养着,具体的事儿我都跟那个丫头交代了,你们去瞧瞧吧。”
章舜顷突然想起了弗筠那句“大人的面子还是管用的”,心里生出一丝后怕,若是他今日不来呢。
正想着,眼前突然晃过一抹颤巍巍的身影,迫不及待地冲进了房里。
对了,还有徐鸣珂呢,他皇上不急太监急个什么劲儿。
章舜顷慢吞吞跟着进去,见弗筠已换好衣裳坐在了榻上,脸色比昏倒时稍微多了点儿血色,反倒是她身边的那个丫鬟脸上如同刷了一层白漆,显然受了极大的惊吓,仍有些魂不守舍。
他循着丫鬟将目光落到了榻边的一个铜盆里,被血水浸透的绷带团团缠绕着丢在里面,白色的布带已看不出原来的底色,透着触目惊心的惨状。
一想到她竟然带着如此重的伤,若无其事地跟他说话、给他算卦、还弹了曲走调的《十面埋伏》,章舜顷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只觉胸口有些闷闷的。
徐鸣珂的揪心只多不少,他关切了一番弗筠的伤势,便提议道,“你别回晓花苑了,跟我先回别院住着吧。”
弗筠惨然一笑道,“这怎么能行?陈妈妈肯定不会答应的。”
“她答不答应我都不能让你继续待在那种地方,我只怕她能干出让你带着一身伤去接客的事情。”徐鸣珂语气随着胸膛开始起伏不定,顿了顿道,“等你伤养好了我再送你回去。”
听了此话,章舜顷下意识看向弗筠,见她低垂着头,唇畔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迅速将视线移开,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瞧瞧地,就是没落到徐鸣珂身上。
他决定将今日之事彻底烂在肚子里。
章舜顷并不知道,弗筠心中窃喜的其实是另一件事,昨日还发愁出不了门这件事,没想到因受伤之事竟有了转机,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她心里有了主意,便应道,“那我们一起回去跟陈妈妈商议此事。”
“你就在这里等我的消息吧,伤得这么重就不要四处走动了。”徐鸣珂道。
弗筠若有所指地看了眼身上,摊了摊手道,“那我也得回去换身衣裳啊,这衣裳都沾了血,穿不了了。”
徐鸣珂倒是忘了这茬儿,别院里的确没有女子的衣物,只能答应下来。
见她休息得差不多,便蹲下身来想原样背她回去,迟了一会儿却没感受到身上的重量,转头见她依旧呆愣不动,不由笑了笑,“上来吧。”
弗筠迟疑地伸出胳膊,慢慢攀上了他的肩头。
别看徐鸣珂外表像是文弱书生,实则肩宽背阔,沉稳有力,伏在他肩头,竟让弗筠一瞬想起了幼时被父亲背在身上的记忆。
她还从未被父亲之外的男子背过,感受有些新奇。
清风明月般的姣好侧脸近在咫尺,轻易就能闻到他身上低沉的松香,身体随着他轻缓的步子晃晃悠悠,像是泊在水面上的一叶扁舟,摇摇曳曳没有休止。
弗筠有那么一瞬间想到了“地老天荒”四个字,目光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柔和。
脚下窄窄的青石板路一眼望不到尽头,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似乎也不错。
可惜……
一束灼热的光打在她的脸上,弗筠以为云开雾散出了太阳,然而头顶仍是铅云重重,没有半点儿放晴的迹象,得等到明日才差不多。
她疑惑地环顾了一圈,缀在左侧一步之遥的章舜顷目不斜视,另一侧的杜若只顾低头看路。
此外,这条街上空无一人。
总不能是徐鸣珂后脑勺上长了眼睛吧?弗筠顿觉毛骨悚然,方才那一念的动摇随着她的清醒顷刻间灰飞烟灭。
-
再回晓花苑,院子里多了一群乌压压聚着的人,陈妈妈迈着琐碎的步子在檐下来回走动。
四人出现后,陈妈妈肉眼可见地舒了一口气,可随即涌上来的却是更深的疑惑。
她刻意避着不让打照面的两位恩客,两下见了非但没有打起来,反而瞧着还颇为融洽?
“哟,搞这么大阵仗呢。”章舜顷阴阳怪气地开了口,原本聚在院子里的龟公丫鬟自动为之分道,他迈着四方步上前,走至陈妈妈跟前,“是担心我们把人拐跑了?不知这回你又要挥着鞭子打谁呢?”
这是为她食言的事情找她算账呢,陈妈妈眼神躲躲闪闪道,“这……毕竟是弗筠做错了事,晓花苑有晓花苑的规矩,我也不过是小惩大诫。”
“这还小惩呢,那大惩又是什么样?刑狱审讯我也见过不少,不知你这里的私刑有没有什么新鲜花样,不妨今日让我开开眼。”
章舜顷冷飕飕的目光不留情地鞭挞在陈妈妈那张苦瓜般的脸上,直抽得她微微抽搐,嗫嚅着不知如何搭话。
徐鸣珂连看她一眼都觉多余,只目视前方道,“我要带弗筠回去养伤,特来知会妈妈一声,省得你又把气撒到不相干的人身上。”
杜若一旁听了这话,忙感激地看向他,眼眶盈盈有泪。
陈妈妈明显有些为难,坚持道,“养伤在晓花苑也是一样的,公子大可放心,我定让人好好照料,绝不对苛待了弗筠。”说罢,她挤出了一个满含愧疚的眼神,递向弗筠。
事出反常必有妖,陈妈妈分明昨日还扬言要弃了她,转眼对她的态度又掉了个个儿,变脸也没这么变的。
弗筠心里直打鼓,不由警惕起来,在徐鸣珂耳边轻声示意放她下来。
徐鸣珂动作轻柔地助她双脚落了地,待她站直了又将她护在身后,将自己方才想了一路子的打算和盘托出:“等弗筠养好伤,我会再送她回来,届时劳烦妈妈将梳拢日子定了,这些年妈妈的养育资费我自会数倍奉上,以作酬谢,以后便由我来照顾她。”
这话一出,弗筠心里荡起了一圈涟漪,不由轻轻嘲笑了下自己,原来她听到此类的话也不能免俗。
没办法,对每个风尘女子而言,自由都是朝思暮想的盼念,听了这样的话谁能不心动,即使她深知这只是徐鸣珂的一厢情愿。
不过奇怪的是,那个坚持要拆散他们的章御史,只抄着手冷眼旁观,没有半点儿要讥讽或作梗的意思。
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听了他的话,陈妈妈不置可否,只道,“自然是得先等弗筠养好伤再说,梳拢之事是姑娘的大事,得好好坐下来商议商议。”
弗筠对她装傻充愣无视徐鸣珂赎身之请的反应毫不意外,她意外的是陈妈妈话语里外另一层隐晦之意,先前板上钉钉的梳拢之事只怕是生出了变故。
爱财如命的陈妈妈从来只会想方设法赶紧把养好的姑娘放出去赚钱,哪有主顾上门反而推三阻四的时候。
弗筠眉心凝起一层寒霜,控制不住地往坏处去想,难道是陈妈妈私下里又为她寻好了新的主顾?放眼金陵,有谁能让她冒着得罪徐鸣珂的风险出尔反尔呢。
正沉思之时,陈妈妈步下台阶,走至弗筠跟前,径直握起她的手,满眼漾着爱怜之意:“昨晚我在气头上,一时下手重了些。你也是,非得跟我顶嘴,要是你低头服个软,我也不至于气成那样。瞧瞧这脸肿的,也不知多久才能好。你可不要在心里怨恨妈妈呀。”
陈妈妈贪婪的目光一寸寸划过弗筠的肌肤,似是在用目光掂量着她的价值,弗筠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里却浮出一丝冷笑。
陈妈妈既然对她还有所贪图,那她便有可以斡旋的余地,不到最后一刻,孰胜孰负还说不准呢。
想到这里,她便松开了挽徐鸣珂的手,笑着对陈妈妈道,“瞧您说的,母女之间哪有隔夜的仇,妈妈既愿意原谅我,我心里感激还来不及呢。”
然后她便迎着徐鸣珂有些复杂的眼神道,“徐公子,今日多谢你出手相助,只是你的好意我怕是不能领了,我还是住在晓花苑自在习惯些。”
徐鸣珂哪里肯放心让她留在这里,架不住弗筠百般坚持,只好不情不愿地作罢,再三给她吃定心丸,道,“我会再来看你的。”
弗筠微微点头,移步跟陈妈妈站在了一侧,便要目送他离开,余光瞥见廊下仍矗立着一抹身影,无声无息地在那里立了许久,而那双满含探究的琥珀色眸子在她面上驻留了一会儿,才挪动步伐跟上了徐鸣珂。
将两尊佛送走之后,陈妈妈又拿出慈母姿态,对着弗筠嘘寒问暖了一通,还贴心地派杜若来侍奉她起居换药,称伤口不宜耽搁、得早日养好。
弗筠心里隐隐预感,若非她现在一身骇人鞭伤见不得人,只怕她立刻就被扒光洗净抬到那位新主顾的榻上了。
可她的伤又不能拖下去,毕竟凌仙还生死不明呢,也不知能不能捱到她伤愈那日。
真是左支右绌,进退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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