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种子：与神回家

　　火锅店热气蒸腾，红油在九宫格里翻滚，咕嘟咕嘟冒着泡。周夹起一片毛肚，在辣汤里七上八下，捞出来时裹满了红亮亮的油。兰却只守着面前那格清汤，往里下了把茼蒿。
　　“我在想一个事。”兰说。
　　“啥？”周问。
　　“关于失控的。之前那个女人【因为周不想听到星的名字】说我害怕失控，我说我不怕失控。她又继续试探我，说我害怕被控制。我直接回：你错了，你不了解我。”
　　“确实，”周说，“你可不像会为失控烦恼的人。想想这些年，我为了拉住一有点新想法就爆冲的你，燃烧了多少卡路里啊！”
　　“这就补偿！”兰夹了片牛肉到周的碗碟里。“你知道吧，那个女人当时说这话的语气，她可能以为终于摸清了我的底牌。毕竟，对她来说，失控就意味着感情上头了，节奏被带跑了，在关系里落了下风。也许，亲密关系里的权力拉扯，是她能想象到最刺激也最危险的事。所以她用这个来试探我，以为我会躲，或者会迎上去，总之我该有个反应。”
　　“她完全不晓得，作为一个蓝星的曾经统治者，再没有下限且残酷的事情我都经历过。就算她背着我跟前任搞到了一起，这点事情在我眼里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周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那当时知道她背叛之后，你暴走完了还骚扰我一整天算什么？算我命苦？啊？？”
　　“哎呀，你听我说嘛。”兰熟练地拍了拍她的肩安抚。
　　“她总觉得，这个世界是幻觉，是虚无的，所以不敢期待，不敢投入。可就算再虚无再是幻觉，人就不用吃喝拉撒了吗？”
　　“一条活生生的命在你面前没了的时候，你顾得上什么虚无不虚无吗？要是一条不够，那两条呢？三条呢？谁那么好心等你在原地慢慢想清楚？这才是权力——真正的权力！每天两眼一睁就要面对无数人的身家性命的权力！”
　　火锅蒸腾的热气里，兰的目光幽幽得有些瘆人。“史书上一行字，又是多少条命？跟个巨轮一样，说碾过去就碾过去。甭管你爱过谁，跟谁不对付，欠了谁钱，那都是，说碾过去就给你碾过去。”
　　周不吭声，就默默在那吃。
　　她一直都知道，兰背负过什么，又正在背负着什么。
　　“就是因为见识过太多绝对权力失控带来的破坏力，我对权力一直抱有很深的敬畏。这敬畏不是说单纯害怕或者怎么样，而是我太太太清楚它的重量意味着什么，所以更加谨慎对待自己手中的任何一点权力。”
　　兰用漏勺捞起了茼蒿，蘸麻油。
　　“统治不是为所欲为，也不是完全没有欲望。统治，首先要看清它的骨架，哪些是承重，哪些是装饰，能量在哪里流动，又在哪里淤塞。甚至，到了闭上眼都能在脑子里复刻架构图的程度——再找到那个可以撬动的着力点，就咔地那么一下，这个系统可能就盘活了。”
　　周想起兰那些看似跳跃莽撞，实则在复杂系统中定位关键节点，每每都能快速打开局面的行事风格。
　　“所以，你在感情里也这样？” 周问，“先看系统架构？”
　　“我没法不看。” 兰坦白，“看一个人的核心需求是什么，她的防御机制如何运作，她的能量在哪里勃发又在哪里枯竭。这不是为了控制，更多是得理解这个系统，再判断能否跟我兼容。”
　　“而且，人是动态的。可能昨天能兼容，明天就game over。或者今天还斗得你死我活，后天忽然碰到个什么事儿就不打不相识了。所以就是说，失控啊，那简直太正常啦。”
　　“而我会为她感到可悲的是，她明明可以有更大的天地，却为了关系里那点三瓜两枣煞费苦心演了那么一出戏。她那些试探啊、拉扯啊、若即若离啊，包括最后那个烂摊子，依我看，就是一堆补丁套了个高奢LOGO。”
　　“啥意思？”周一时半会理解不了那么抽象的比喻。
　　兰在那比划，“奢侈品LOGO不是象征嘛，象征一个人的品味和实力，也就是她平日里用来塑造人设的小玩意儿，别说，她还宝贝得不行呢。至于补丁呢，就是都快衣不蔽体了，还一直搁那缝缝补补的。意思就是说，为了人设和品味带来的面子，她可以完全不要里子。”
　　“不就是不要脸吗，整那么复杂。”周抱怨。
　　兰没忍住噗地笑出声，结果越笑越想笑，干脆哈哈大笑起来。惹来旁桌的侧目。
　　她很想提醒周说反了，但最后还是决定，不纠正算了。
　　“可不是吗。”兰擦擦笑出来的眼泪，“所以后来我想明白了，她搞那些小动作，在她看来，可能是令人心神迷醉的刺激游戏，是害怕失控所以拼命想拉紧狗绳——我说话难听了点哈。但我烦的不是游戏本身，是游戏里掺了假。”
　　她的笑容渐渐敛去，眼神变得锐利：“就像打牌，你可以虚张声势，可以偷鸡，那是牌技的一部分。但你不能在牌上做记号，不能偷看别人的底牌。前者是游戏规则内的博弈，后者是破坏游戏本身。她那些什么若即若离，欲擒故纵，甚至直接贴我脸说‘我就是享受被人围着转，我这人就是没有边界感’，我都能接受。我不光接受，我还敬她三分呢。”
　　周一脸震惊：“啊？？不是，老兰你？”
　　“对。”兰脸上没半点玩笑神色。“确实能接受。我是从底层厮杀出来的，也体会过什么是高处不胜寒，我会为人性的灰度留出必要的弹性空间，不要求身边的人得完美无瑕。”
　　“但她非要演情深深雨蒙蒙，搞得自己多痛苦多不得已似的，完了还在背后搞三角拉扯，这就没意思了。”
　　“我的心都死掉了，一个心死的人哪能去诱惑别人。”周掐着嗓子演了起来，“——那不见得，你的心已经死了，你的嘴巴没死，你还会强吻别人，可怕得很！”
　　兰：“......你是来说相声的吗。”
　　“没，你继续。”周做了个请的手势。
　　“真正明智的上位者，有且只有一个逆鳞，那就是虚假。”兰抬头，看向某个遥远的地方。“我经历过最脏的权斗，最黑的倾轧，见过人为了活下去能把自己切成好几瓣卖。残酷、混乱、失控，这些在足够宏大的尺度上，只是变化的不同形态。它们都运行着共同的底层逻辑，甚至有对应维度的功能。”
　　“但虚假没有。”兰的语气倏地冷了下来，“它不产生任何价值，不推动任何进程，不揭示任何真相。它唯一的作用，是腐蚀。腐蚀信任，腐蚀联结，腐蚀意义，腐蚀所有的所有。我见过因为虚假而崩塌的文明，不是被外力摧毁，而是从内部开始腐烂。上层的谎言让决策系统失灵，学者造假让知识体系崩溃，人人自危。”
　　周静静听着，连筷子都放下了。
　　“所以在关系里，”兰继续说，“我可以接纳黑暗，脆弱，甚至道德沦丧。但我无法与虚假共存。因为虚假意味着，我们之间根本没有建立真正的连接，也不可能达成任何同盟共识。所有的对话、共鸣、承诺，都建立在一片流沙之上。”
　　她笑了笑，那笑容是看透一切的疲惫与沧桑。
　　周坐在对面，透过火锅蒸汽，看着兰那半明半暗的脸。
　　这是一个曾经坐在帝国王座上，目睹过文明兴衰的灵魂，此刻只是借着一桌火锅，平静讲述着她那不容侵犯的核心法则。
　　那场所谓的情场失意，在她浩瀚的生命尺度里，或许连一道涟漪都算不上。
　　而真正的波澜壮阔，仍在某个古老宏大的战场上空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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