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之影

作者:火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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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第5章河道夜捕与第一次泄密迹象



      第二天一早,雾没散。

      边城的天像一锅没揭盖的水,灰白一整片。市局后院潮气重得厉害,地上昨夜留下的泥印还没干,踩上去能听见“咯吱”一声。

      缉毒中队的会议室里,灯亮着,空气里有刚泡开的速溶咖啡味。

      白板上是一条被画得乱七八糟的河道线,弯弯曲曲绕着几处红圈。昨晚老张指的那个“小凹湾”和砖厂,被姜临用红色马克笔狠狠圈了好几道,圈得纸都快破了。

      “先说结论。”姜临把笔往白板上一插,“昨晚那条无灯船,不是临时起意。”

      “你看这几笔时间点。”她把几张打印出来的账目一摊,指尖在几行日期上点,“边城几个小店——烟酒行、小五金铺、修车摊,在同一天晚上收了几笔小额转账。”

      “金额不大,一两千到一万。”

      “备注写的是‘货到’。”

      “跟河道监控上的那条船时间对上?”沈听澜问。

      “对得上。”温止说。

      她坐在一边,面前摊着笔记本,笔尖在纸上来回转。

      昨晚回城之后,她用姜临给的内部账号,先调了河道两头的监控,再找技术组借了水警那边的记录。

      “这条船从下游某个小码头出来。”她说,“二十分钟后到小凹湾,停了四分半。”

      “再过三十分钟,城里这几家收款。”

      “钱都从同一个上游账户拆出来。”

      “上游是谁?”裴征问。

      “壳公司。”温止说,“挂在省城的一个建材公司名下。”

      “昨天韩东请陈阳喝咖啡的那一家公司。”

      茶杯在桌面上轻轻一顿。

      大家心照不宣地互相看了一圈。

      线像是一根根细线,慢慢在不同的点之间缠起来,露出一点轮廓。

      “所以这条线可以确定——”沈听澜说,“货从下游某个码头上来,通过小凹湾接驳,暂存在砖厂一带,最后进城。”

      “然后由这些小店向下分。”

      “嗯。”姜临点头,“昨晚只看了个壳。”

      “想看里面的肉——”她抬头看向众人,“得抓一次现行。”

      “今晚?”苏白忍不住问。

      “看你们省城来的意思。”姜临说。

      “我可以调更多监控,看那条船是不是天天走。”温止道,“不过从昨晚水流速度和航程时间算,他们不太可能每天都跑。”

      “太显眼。”

      “那就赌。”裴征笑,“黑吃黑的这种事,我们干惯了。”

      “不是黑吃黑。”沈听澜说,“是堵一条暗道。”

      她视线扫过白板,快速做着决断:“水警那边协调两条小艇,一条在凹湾上游,一条在下游。”

      “老张带路,姜队和我各领一组。”

      “上游截船,下游包抄,岸上再布一圈。”

      她顿了一下:“原则——先看人,再看货。”

      “人能抓活的,尽量抓活。”

      “货?”姜临问。

      “能完整扣下,就扣。”沈说,“留样本,剩下封存。”

      “行。”姜临把笔在桌上一敲,“我去水警那边借船。”

      “你们省城来的,”她看了眼几人,“下午先睡两小时。”

      “晚上,别掉水里。”

      ·

      下午,市局后院靠近边门的那间小办公室临时被清空,摆了几张折叠床。

      苏白趴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眼就是昨晚那条黑水线和小凹湾里的那团影子。

      “紧张?”裴征躺在旁边床上,枕着胳膊,眯着眼。

      “有点。”苏白老实,“我怕到时候手抖。”

      “手抖就多练。”裴征说,“山里人常说,走夜路走多了,鬼也不怕。”

      “你们边城有鬼吗?”苏白转头问。

      门口有人淡淡插了一句:“有。”

      两人同时抬眼。

      温止靠在门框上,手里捏着一罐不知道谁塞给她的功能饮料,扣着易拉环,没开。

      “你怎么不睡?”裴征问。

      “我白天睡不着。”她说。

      “那你晚上别打瞌睡。”裴征打趣。

      温止没接话,只走进来,在窗边的一把破椅子上坐下。

      光从窄窄的窗户缝透进来,落在她侧脸上,把她眼窝那截阴影拉得更深,手腕上那圈冷冷的金属环映出一点暗光。

      “你们都戴着那东西。”她忽然说。

      “嗯。”苏白举了举自己的,“队长说怕我掉山沟里。”

      “她说得对。”温止轻声,“这地方,不戴点什么,掉下去都没人找到。”

      她停了停,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那只环:“十年前,要是有这个,我可能走不出边城。”

      “那你还回来?”苏白脱口而出。

      “回来是为了不让别人再走那条路。”她说,“不然你们队长非得一个人往里跳。”

      裴征笑:“她是那种会一个人往里跳的性格。”

      “嗯。”温止点头,“跟她爸一样。”

      说完,她站起来,把易拉罐放在窗台上:“你们睡吧。”

      “我要去机房借数据。”

      “晚上动手,”她侧头,“希望这次——风不要跑在我们前面。”

      ·

      傍晚,河边起了风。

      小湾子附近的堤坝被暮色吞没了一半,只有几处早早亮起的路灯在雾里打散成一圈圈虚影。

      水警的两艘小艇藏在上游一段更凹进去的河湾里,帆布盖着,远远看去只是一堆乱石。

      沈听澜、姜临、老张、裴征、苏白,各自带着几名本地警员,分散在不同的隐蔽点。

      耳麦里是短促的呼吸声和偶尔的低语:

      “——一号就位。”

      “——二号就位。”

      “——水面组准备完毕。”

      “——通讯测试,三号收到请回答。”

      “……收到。”沈听澜低声。

      她蹲在堤内侧的草丛里,脚下是湿泥,手里握着那支她熟到不能再熟的手枪,指尖按在保险上,整个人像一块被绷紧的石头。

      夜色再次把河道染黑。

      上游隐约传来发动机的低鸣。

      “有动静。”水警那边在耳麦里压低声音,“一艘船从下游往上走,速度不快。”

      “看灯。”姜临问。

      “有灯,打得低。”

      “继续观察。”沈听澜说,“不要提前靠近。”

      几分钟后,老张忽然低声“啧”了一下:“是昨晚那条。”

      “确认?”姜临问。

      “船头刮花的那道漆,我认得。”老张说,“昨晚靠石头蹭了一下。”

      “这船今天没补。”

      “行动按原计划。”沈听澜道,“一组水面截停,二组封凹湾,两分钟内完成控制。”

      “记住——先人,后货。”

      “收到。”

      水面组那边传来轻微的水声,小艇悄无声息地滑出藏身处,灯全关着,只凭舵手对这段水域的熟悉,慢慢靠近航道。

      无灯船靠近小凹湾时,果然又像昨晚一样,几乎擦着岸边石头过去。

      “现在你们说的那个浅滩,我都快背下来了。”裴征在耳麦里压低声音,“人精都不敢这么贴。”

      “今晚他要是不贴,”姜临说,“说明他闻到味了。”

      话音未落,无灯船忽然一个幅度不大的偏舵——没有再紧贴内侧石岸,而是往河心偏出了一点。

      “操。”老张骂了一句,“他变道了。”

      “别慌。”沈听澜道,“水面组提前一百米截停。”

      “上游小艇,注意安全距离。”

      河面上,水警的小艇像一条暗鱼一样滑出,悄悄绕到了无灯船前方的航道上。

      就在距离缩小到五十米左右时,无灯船的船尾忽然冒出一团更亮的火花——

      发动机轰鸣声陡然抬高一截,船头往旁边一撇,像条受惊的鱼,猛地加速,往对岸那片黑影里冲去!

      “他跑了!”水面组同志在耳麦里低吼,“发动机提前提速,我们拦不住!”

      “追!”姜临厉声,“下游小艇全速追击,上游艇不要硬碰——注意水下暗礁!”

      河面一片混乱,黑水里几道影子交错,小艇吃水浅,发动机马力有限,一时半会儿追不上那条突然疯了一样的无灯船。

      岸上这边,小凹湾草丛后原本埋伏的几个人都绷紧了。

      ——按照原计划,此刻正该是船靠岸、上面的人接驳货的时机。

      可是这一次,岸上一个人影都没出现。

      “岸上虚晃,水上一跑。”裴征冷笑,“这不是闻到味,是有人告诉他——我们来。”

      “别急着下结论。”沈听澜说,“继续观察。”

      她的视线死死锁在那片暗影里,指节微微发白。

      几分钟后,无灯船已经彻底冲出他们原本计划的行动范围,往对岸一片更复杂的水域冲去,那里水警小艇不熟,追过去很危险。

      “不要再追了。”沈听澜冷声,“记航向、记时间,先回撤。”

      “今天的主要目标——看有没有人上岸。”

      时间一点点过去,耳麦里只剩呼吸声和偶尔几句报告。

      小凹湾那片草丛和废砖厂方向,始终没有任何人影出现。

      “空了。”姜临说。

      “他们今晚根本没打算靠岸。”

      “回撤。”沈听澜下命令,“岸上各组集合。”

      ·

      堤内侧一处略开阔的空地上,几组人合拢。

      有人带着泥,有人手上沾了水,水警那边两个同志脸都冻白了,还在喘气。

      “辛苦。”沈听澜简单说了一句,视线扫过每个人的脸,最后落到老张身上。

      “感觉?”她问。

      “被耍了。”老张啐了一口,“他们肯定知道我们今晚要来。”

      “不一定。”裴征说,“也可能只是巧合——”

      “你信?”姜临冷笑。

      “昨晚我们一堆人趴在堤坝边上数他船钉,他今晚就换航道、不开岸。”

      “我们这边风声,跑得比水还快。”

      “这话怎么说?”沈问。

      “前两年也这样。”老张点了一根烟,手在火柴盒上抖了两下才点着,“只要我们这边一开会,晚上河上的人就换地儿。”

      “我们盯小湾子,他跑去老叶滩。”

      “我们守老叶滩,他就直接不上来,在对岸把货丢给人。”

      “你们这边谁知道今晚的行动计划?”沈问。

      “你。”姜临说,“我。”

      “还有市局分管刑侦的副局。”

      “水警那边,只有两个人知道大概时间,不知道具体位置。”

      沈听澜沉默了几秒:“本地调警名册,今晚所有参与行动人员的值班、通话记录,明天一早调出来。”

      “你怀疑我们这边有人通风?”那名跟着姜临多年的中队民警忍不住问,语气里隐隐有点不服。

      “我怀疑——”沈看向他,“我们这边有人嘴不严。”

      “谁?”那人挺起脖子。

      “一会儿就知道。”温止说。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一棵树影后走近,夜色里脸色比平时更白一点,手里捏着她那只小小的便携终端。

      “我在市局机房借了个只读权限。”她抬眼,“边城局总机刚才有一通通话记录——”

      “时间是我们出发前二十五分钟。”

      “从局里一个值班室座机,打到一个没登记过名字、挂着本地号码的手机。”

      “通话时长——四十秒。”

      “说了什么?”姜临皱眉。

      “我没有那功能。”温止淡淡,“我不是神。”

      “但可以看拨号间隔。”她把小屏幕转向沈和姜,“这个号码,过去半年里,一共接过二十几通类似电话。”

      “全部来自边城局内部座机。”

      “时间点,都集中在你们‘大行动’之前一小时内。”

      空气一下子冷下来。

      “值班室归谁管?”沈问。

      “刑警队那边的中队轮流。”姜临说,“今晚……”

      她猛地扭头,看向那名跟她一起蹲了整晚的中队民警:“周强今儿负责值班?”

      “对。”那民警愣了一下,“他原本说晚上要过来帮忙,我让他守着电话别动。”

      “回去。”姜临咬牙,“现在,立刻。”

      ·

      边城局的值班室在一楼靠近后门的位置。

      到的时候,门半掩着,里面的灯还亮着。

      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窝在椅子上打瞌睡,身上披着一件旧制服外套,桌上散着几张值班记录表,座机放在手肘边。

      “周强。”姜临一脚把门踹开,重重撞在墙上。

      周强被吓得从椅子上弹起来,睡意没散,一脸懵:“姜队?”

      “你刚刚给谁打电话了?”姜临冷声。

      “啊?”周强下意识把手往桌上一按,“我——没打啊。”

      “你再说一遍?”姜临一步步走过去,眼神像刀一样剐着他,“机房那边通话记录写着,你在二十分钟前,用这台座机打了个电话出去。”

      “打给谁?”

      “……一个朋友。”周强吞了吞口水,“他问我今晚加不加班,我就随口说……”

      “说了什么?”沈听澜接上。

      周强看了她一眼,明显有点发怵:“就说——我们这边要行动,让他晚上别往河那边跑。”

      “怕他撞上事儿。”

      “你朋友干吗的?”裴征问。

      “……开船的。”周强声音越来越小,“平时帮人拉点货。”

      “拉啥货?”姜临压上去,“砂石?鱼?还是昨天那条无灯船?”

      “不是……”周强连忙摆手,“他就——”

      他话没说完,温止已经在他旁边站定,指尖点在那份实时调来的话单上,冷冷道:“这个号码,过去半年有二十几次通话。”

      “通话后半小时内,河道监控都有可疑船只活动。”

      “你说他只是‘朋友’,我姑且信一半。”

      “你说你只是‘怕朋友撞上事儿’,那你这半年的每一次‘好心提醒’,是不是都刚好卡在我们行动前?”

      周强脸色一下子煞白:“我、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姜临冷笑,“你只知道每次案子黄了。”

      “你以为你是在救你朋友。”

      “其实你在放水。”

      “我没有……”周强声音发抖。

      “你知不知道你这种‘没想那么多’,”沈听澜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对我们来说叫什么?”

      “——泄密。”

      “对河上的人来说叫什么?”她一步一步逼近,“叫救命恩人。”

      “对那些被毒害的人来说呢?”她目光直直盯着他,“叫帮凶。”

      周强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软在椅子上,嘴唇发白。

      “我、我真没……”他嗫嚅,“我就是看在老乡一场,想——”

      “你老乡叫什么?”沈问。

      “……不知道。”周强喉咙发紧,“我们就叫他‘老三’。”

      “你连名字都不知道,就能替他出这种力?”裴征忍不住冷笑,“你这人心也太大了。”

      “这事儿先记下。”姜临咬牙,“周强,从今天起停职,等纪检组来谈。”

      “姜队——”周强脸色惨白,“我真没……”

      “有没有,纪检会帮你回忆。”姜临冷冷,“你回去准备材料。”

      周强被两个同事押走,脚步虚得跟踩在棉花上一样。

      值班室门重重关上。

      沉默了几秒,姜临忽然一拳砸在墙上。

      “妈的。”她低声骂。

      “内鬼?”裴征说,“还不算真内鬼。”

      “但这种人,比真内鬼更坑人。”姜临喘着粗气,“他连自己在干嘛都不知道。”

      “这种更难防。”温止轻声。

      “你可以防一个拿钱卖消息的人。”

      “很难防一个觉得自己在做好事的傻子。”

      “这只是第一只。”沈听澜说。

      “从现在起,所有行动方案,不再通过普通值班系统传达。”

      “只在专案组小圈子内口头布置。”

      “值班室的电话。”她看着桌上的座机,“从今晚开始,所有外线全部记录备份。”

      “我来设系统。”温止说。

      她走过去,伸手拔掉了座机后面的线,又重新插上,指尖灵巧地操作了几下路由器和交换机。

      “从这一刻起,所有从这间屋子打出去的电话记录,”她淡淡,“我都有一份。”

      “你们要是再想‘随口提醒朋友’,可以试试。”

      ·

      夜已经深透。

      回到中队楼的时候,楼道里只剩值班灯亮着,光打在墙上,把那几张褪色的通缉令照得发灰。

      老张靠在楼梯拐角抽烟,见几人上来,掐灭烟头。

      “怎么样?”他问,“抓到鬼了?”

      “抓到个半吊子。”姜临烦躁地挥挥手,“什么都不明白,还觉得自己在做好事。”

      老张“哦”了一声,没多问,沉默了几秒,忽然开口:“姜队。”

      “嗯?”

      “这事儿,不是今年才有。”他低声说。

      “前两年也有人这么‘打电话提醒朋友’。”

      “你敢肯定?”姜临眯起眼。

      “我不敢肯定人是同一个。”老张说,“但河上的人,敢肯定消息来的是同一个地方。”

      “那时候你们刚准备端一个仓库。”

      “结果我们这些跑船的头一天晚上就被人提醒——‘最近风紧’。”

      “我那时候还不知道是你们要来。”他苦笑,“以为是谁要在河上打架。”

      “后来仓库没查到东西。”

      “你那时候问过我我也不敢说,现在——”他摊手,“我已经在你这条船上了。”

      “说不说也没区别。”

      “区别大了。”姜临道。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那股闷火,转头对沈听澜:“你们省城的专案组——”

      “欢迎加入我们这破摊子。”

      “从今天起,”她咬字,“风往哪边吹,我们得一起拧着。”

      沈听澜抬头,看了一眼楼道尽头那张老旧的合影。

      照片里,她父亲站在最中间,旁边坐着十年前的边城局领导,后排站着一排年轻的警员。

      笑容被岁月压得有点淡,却还看得出意气风发。

      “风总会吹。”她低声说。

      “但是——”

      “这一次,”她目光沉下来,“不该再只吹走证物和线人。”

      “也该吹掉,”她一字一顿,“那些躲在后面打电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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