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涟漪渐起
北境大营的日子,于苏瓷而言,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她被安置在一处独立的、守卫森严的营帐内,行动受限,但衣食无缺。
镇北老帅韩擎天派人送来些书籍和女红用具,态度客气而疏离,带着显而易见的审视。
萧煜偶尔会来看她。有时是巡查防务路过,有时是刚从战场上下来,带着一身未散的煞气和风尘。
他并不常进帐,大多时候只是站在帐外,隔着帘子问一句“苏姑娘可还习惯?”或是“缺什么尽管说。”
他的声音清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与这肃杀军营格格不入。
苏瓷通常会淡淡回应一句“有劳将军挂心,一切尚好。”便再无多言。
直到有一次,萧煜追击一伙流寇归来,左臂被流矢擦伤,草草包扎后,血迹仍渗了出来。他照例来到苏瓷帐外,还未开口,帐帘却被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掀开一角。
苏瓷站在帘后,目光落在他渗血的臂膀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将军受伤了?”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却比往常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萧煜愣了一下,下意识想把手臂藏到身后,随即又觉得这动作有些幼稚,摸了摸鼻子,浑不在意地笑道:“小伤,不碍事。惊扰姑娘了。”
苏瓷沉默片刻,转身从帐内拿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瓷瓶,递了出来:“这是……家传的伤药,对外伤愈合有奇效。将军若不嫌弃,可拿去一试。”
萧煜看着她递出来的瓷瓶,那手指纤细白皙,与粗糙的白玉瓶身形成对比。他心头莫名一暖,接过瓷瓶,触手微凉。“多谢姑娘。”
“将军不必言谢,权当报答救命之恩。”苏瓷说完,便放下了帘子,隔绝了内外。
萧煜握着那微凉的瓷瓶,站在原地,看着晃动的帐帘,心中那点好奇如同被春风拂过的野草,悄然滋生。
她到底是什么人?随身带着如此精致的伤药,气度清华,身处困境却不见丝毫慌乱……绝非凡俗女子。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药瓶,小心收好。并未立刻使用,而是先让军医查验过,确认无毒且确是上好的金疮药后,才洒在了伤口上。一股清凉感传来,疼痛果然减轻不少。
京城,宸王府。
昱衡看着暗卫送来的最新密报,关于北境那名神秘女子“苏瓷”的调查依旧进展缓慢,此女如同凭空出现,查不到任何过往。但韩擎天和萧煜的奏报中,都隐晦地提及此女气度不凡,恐非寻常百姓。
“平岁国……”昱衡指尖敲着桌面,眸色深沉。
他几乎可以断定,此女就是平岁国那位据说体弱多病、深居简出的公主。
平岁国主近年来态度暧昧,在安国与北方大部族之间摇摆不定。这位公主的出现,是意外,还是平岁国主某种试探的信号?
“传信给韩擎天,让他‘妥善’照顾苏姑娘,务必保证其安全。同时,将‘安国云麾将军于北境救下平岁国公主’的消息,‘不经意’地透露给平岁国的使臣。”
昱衡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弧度。他要看看,平岁国主得知爱女在安国军中,会作何反应。是急于要人,还是……另有所图?
丞相府内。
林微正在听福伯汇报漕运改良后的收益,以及通过漕运网络收集到的各地信息。当听到北境关于“萧将军所救女子,疑似身份尊贵”的模糊传闻时,她并未像昱衡那般立刻联想到平岁国,但也敏锐地察觉到此事不简单。
“让我们在北境的人,留意与此女相关的任何消息,但不必刻意探查,以免惹祸上身。”林微吩咐道。她现在的重心,依旧在稳固自身力量和应对即将到来的大婚上。
婚期越近,她与昱衡之间的暗涌越发激烈。前几日,昱衡以“熟悉王府事务”为由,送来了两名据说是宫中出来的精奇嬷嬷,美其名曰协助她准备大婚事宜,实则为监视与掌控。
林微不动声色地收下,对两位嬷嬷礼遇有加,却将她们安排在离自己核心事务最远的院落,只让她们处理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同时,她加紧了对名下产业和暗中人手的整合与掌控,一些关键的账目和联络渠道,转移得更加隐秘。
这日,昱衡亲自过府,与林丞相商议大婚仪程细节。事毕,他提出想去花园走走,林丞相自然无有不从,命林微作陪。
两人走在初春的花园小径上,积雪消融,露出些许嫩绿。气氛却比这天气更冷。
“那两位嬷嬷,林小姐用得可还顺手?”昱衡状似随意地问道,目光掠过一株含苞待放的红梅。
林微微微一笑,语气温婉却带着刺:“王爷送来的人,自然是极好的。只是愚钝,许多规矩一时难以领会,怕是要辜负王爷一番苦心了。”
“哦?”昱衡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本王还以为,以林小姐之聪慧,没有什么规矩是学不会的。”他低头,逼近她,声音压低,带着危险的气息,“还是说……林小姐根本不想学?”
林微抬头,毫不退缩地迎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的探究与掌控欲几乎毫不掩饰。“王爷多虑了。该学的,自然会学。只是有些规矩,若学得太好,恐怕日后就难以……‘惊喜’到王爷了,不是吗?”
她这话,既是回应,也是挑衅。暗示她不会完全被他掌控,总会留有后手。
昱衡盯着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寂静的花园里显得格外清晰。
“好,很好。本王……拭目以待。”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她颊边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却在即将触及时转向,折下了身旁那支红梅,递到她面前。
“春寒料峭,这梅花倒是开得正好,衬你。”
他这举动突如其来,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与暧昧。
林微看着眼前那支红艳欲滴的梅花,和他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睛,心跳漏了一拍。她没有立刻去接。
两人之间,仿佛有无形的弦在紧绷。是接受这看似温柔的赠予,还是再次拒绝他的靠近?
最终,林微缓缓抬手,接过了那支梅花。指尖不可避免地与他微凉的指尖触碰,一触即分。
“多谢王爷。”她垂下眼眸,看着手中的梅花,语气听不出情绪。
昱衡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林微握着那支带着他体温和冷香的梅花,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后,才轻轻吁出一口气。
她看着梅花,眼神复杂。这究竟是示好,是警告,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标记?
她将梅花递给身后的丫鬟:“找个瓶子,用水养着吧。”
无论他意欲何为,她都不会让自己沦为被动承受的棋子。大婚在即,她需要更加小心,也要更快地……落子。
北境的风云,京城的暗涌,以及她与昱衡之间这场无声的博弈,都在这初春的寒意中,悄然加速。
北境的春天来得迟缓,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料峭寒。
萧煜臂上的伤在苏瓷所赠伤药的效用下,好得极快,连军医都啧啧称奇。
这份无声的关怀,如同投入少年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未平。
他再去苏瓷帐外时,不再仅仅隔着帘子问候,偶尔会带来一些北境罕见的、颜色鲜亮的野花,或是口感清甜的雪融泉水,笨拙地放在帐外,并不多言。
苏瓷依旧沉默居多,但偶尔,在他转身离去时,帐帘会极轻微地动一下,似有一道清冷的目光,追随着那道挺拔如松的背影。
这日,萧煜例行巡边归来,却见苏瓷破天荒地站在帐外,望着南方天空盘旋的一只孤鹰出神。风吹起她素白的衣裙和墨黑的长发,侧脸在稀薄阳光下,有种易碎的美感。
“苏姑娘?”萧煜勒住马,安盛在他身下打了个响鼻。
苏瓷回过神,看向他,目光依旧平静,却似乎比往常多了些什么。“将军可知,京城……如今是何光景?”她的声音很轻,几乎散在风里。
萧煜一愣,没想到她会问起京城。他挠了挠头,实话实说:“我离京已有段时日,只知道……宸王殿下与林小姐的婚期将近,想必京城很是热闹。”他语气坦荡,并未多想。
“宸王……林小姐……”苏瓷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名字,她微微颔首,“多谢将军告知。”便不再多言,转身回了营帐。
萧煜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心头莫名有些怅然。她问京城做什么?是想家了吗?可她不是说是随商队出行,与家人失散吗?
京城,宸王府的书房内,气氛却远不如北境那般带着朦胧的暖意。
昱衡看着平岁国使臣递上的、措辞谨慎却意图明确的国书,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国书中,平岁国主对安国军队救助其“流落在外的小女”表达了“深切谢意”,并“恳请”安国能“遣送”公主回国。
“遣送?”昱衡指尖轻点着国书,对垂手侍立的幕僚道,“看来,我们这位邻居,是既想要回女儿,又不想承太大的人情,更怕我们以此要挟。”
“王爷,平岁国虽小,但其地理位置关键,若逼得太紧,恐将其推向北方部族。”幕僚谨慎进言。
“本王自然知道。”昱衡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舆图前,目光落在平岁国的位置上,“所以,人不能轻易放。告诉平岁使臣,公主受惊,需在安国好生将养。至于归期……待公主凤体安康,边境安宁之后,再议不迟。”
他要将苏瓷扣在手中,作为牵制平岁国的一枚重要棋子。同时,他也想看看,这位看似柔弱的公主,在她父王心中,究竟有多少分量。
这消息,自然也传到了丞相府。
林微正在试穿内务府送来的大婚吉服。繁复华丽的嫁衣,沉甸甸的金冠,她看着镜中那个陌生而华贵的自己,眼神平静无波。
“小姐,北境那边……”福伯低声将平岁国索要公主被宸王婉拒的消息禀上。
林微抬手,制止了正在为她调整腰封的侍女。“知道了。”她淡淡应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镜中。
昱衡扣下平岁公主,在她意料之中。这位宸王殿下,从不做无利可图之事。只是,这枚棋子用得不好,也可能反噬其身。平岁国主……当真会为了一个女儿,就受制于人吗?还是另有所图?
她挥退侍女,独自站在镜前,看着那一身刺目的红。
大婚,是她必须迈过去的一道坎,也是她棋盘上至关重要的一步。
她需要借助宸王妃的身份,获得更大的铺子的机遇和更多的资源,来实现自己的目标——保全家族,换取自由。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完全顺从。
她抬手,轻轻抚过嫁衣上繁复的刺绣,指尖冰凉。
这身嫁衣,她穿得上,也要……脱得下。
数日后,一场由皇室举办的春日围猎,在京郊皇家猎场举行。
这是太子被废后首次大型皇室活动,亦是宸王昱衡晋封后第一次以近乎储君的身份公开亮相,意义非凡。所有皇室宗亲、重臣及其家眷皆在受邀之列。
林微作为准宸王妃,自然位列其中。她穿着一身利落的骑射服,长发高束,少了几分平日的柔婉,多了几分英气,与那些珠环翠绕的贵女们站在一起,格外出挑。
昱衡玄色骑装,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他正与几位宗室亲王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已隐隐有了王者气度。
目光偶尔扫过女眷这边,与林微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意味。
围猎开始,号角长鸣。诸位皇子、勋贵子弟纷纷策马扬鞭,冲入林地。
林微并未参与狩猎,只骑着马,在猎场外围缓辔而行。她不喜欢这种无谓的杀戮,更愿意借此机会,观察在场众人,尤其是那些即将成为她“亲人”的皇室宗亲。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她行至一处相对僻静的林地时,斜刺里突然窜出一头体型硕大、眼睛赤红的野猪!那野猪似乎受了惊,不管不顾地朝着林微的方向猛冲过来。
“小姐小心!”随行的侍卫惊呼,拔刀上前,但那野猪速度极快,势头凶猛。
林微心头一凛,下意识地勒紧缰绳,座下马匹受惊,扬起前蹄,发出一声惊恐的嘶鸣!眼看野猪獠牙就要撞上——
“咻——!”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带着尖锐的呼啸,精准无比地射中了野猪的眼睛!力道之大,竟让那箭矢贯穿了野猪的头颅。
野猪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轰然倒地,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林微惊魂未定,循着箭矢来的方向望去。
昱衡端坐于骏马之上,手持长弓,弓弦犹自微微颤动。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残留着一丝未散的凌厉杀意。他缓缓放下弓,策马来到林微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吓到了?”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林微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臟,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多谢王爷出手相救。”她语气平稳,听不出太多惊吓后的脆弱。
昱衡的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忽然俯身,凑近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势:
“记住,你的命,是本王的。”
“在本王准你死之前,你最好……好好活着。”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带着狩猎后的血腥气和他身上独有的冷冽。这句话,不像情话,更像一道霸道的命令,一个所有权的宣告。
林微的心猛地一沉,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他救她,并非出于关心,而是因为,她是他棋盘上重要的棋子,不容有失。
她抬起头,迎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掌控欲。
“王爷放心,”她一字一顿,清晰地回道,“小女的命,自有主张。”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碰撞。
周围的侍卫和闻讯赶来的众人,只当是宸王英雄救美,未来王妃惊魂初定,纷纷上前道贺安抚,将这片刻的暗潮汹涌,掩盖在了表面的祥和之下。
但林微知道,有些界限,已经被划下。
有些对抗,从她接过那支红梅,从他射出这一箭开始,就已注定无法避免。
北境的公主是棋子,京城的贵女是棋子,她林微,亦是他昱衡宏图霸业中的一枚棋子。
只是,她这枚棋子,从未想过,要永远居于棋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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